第12章 門

藏北直接把行李箱摔在過道上,然後又丢了一個藥箱出去,最後瞥了眼站在門邊手足無措的藏南,想跟着進門,卻又怕再次激怒他,只能惶惶地看着他。藏北不管藏南眼中的乞求,咬牙用力甩上了門。住隔壁的老爺叔估計一會兒就要去樓長那投訴。

在屋裏煩躁地走了十幾個來回,才讓自己稍稍平複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藏北打開電子郵箱,準備給HR寫郵件,雙手在鍵盤上放了五分鐘,屏幕上只打出了一個“Hi”。最後只得放棄,起身進了廚房,把窗戶和抽油煙機打開了。

藏北一般不會在家裏抽煙,但是這會兒必須要有什麽來幫助他冷靜和思考。

沖着抽油煙機吐了個煙圈,踱到門口,這才發現自己竟直接把皮鞋穿進了家,不知道是真氣昏頭了,還是年紀大了。操!

換好拖鞋,略猶豫,還是按了門邊可視門鈴上的按鈕,暗着的屏幕慢慢亮起來,飽和度不高的畫面中顯示的,正是藏北家門口。

攝像頭的視角從大門正上方對着過道,過道上空無一物,但是在畫面左下角的地上,坐着一個人,背靠着他家的鞋櫃。那人盤着腿不知道在做什麽,旁邊立着一個歪的行李箱。

藏北吸了口煙,眯起眼睛無聊地在畫面中找東西,最後在右上角隔壁老爺叔家的門口旁,找到一團小黑點,那應該就是被自己摔壞的行李箱輪子。

正盯着輪子看,旁邊的老鐵門突然開了,一只穿着白襪子黑拖鞋的腳邁了出來出現在畫面裏,接着是半截小腿、微曲的膝蓋、幹扁半駝的上身,最後隔壁老爺叔整個人出現在屏幕當中的過道上。

幹瘦的老頭子踱步走到左下角,停在坐着的人面前,不客氣地揚揚下巴問:“侬撒寧?”①

中氣十足的聲音同時從可視門鈴和門板那頭傳來,吓了藏北一跳,手指頭一抖,煙灰跟着掉落在門口的鞋墊上,藏北趕緊壓按鈕把聲音調小了。

畫面裏的“可疑人物”疑惑地擡起頭,明顯不知道老頭子說的什麽。

老爺叔又說了一句,叽裏咕嚕一串更長的句子。

藏南放下手裏的東西,站了起來,态度謙遜地回道:“大爺您好!不好意思,您能說普通話嗎?”

藏北這才看到藏南已經脫了外套,還卷起了襯衫袖子,無奈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屋內,讓藏北的心情莫名好了點,甚至想發笑,隔壁這老頭可不是好打發的人。

“侬是誰啊,立在我家門口做撒?我們這裏不好群租的,更不能打架吵相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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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話混雜着上海話,讓藏南大致明白了老爺叔的意思,趕緊解釋:“大爺對不起,吵到您了。我們沒有打架吵架,也沒有群租,我只是來找人,他……正好不在。”

老爺叔聽完皺起眉頭,突然往藏南面前湊了湊,吓得藏南後退一步,抵在過道牆上。

“隔壁頭住的是撒寧,房東叫撒名字,你說。”

“是……是藏北,他是我哥。”

老爺叔又湊近了些,張着雙花白的眼睛,盯在藏南的臉上反複瞧:“……小北阿弟長這麽大了啊,好幾年沒看到了嘛。”

又瞧了會兒,像是确定了什麽,才點點頭退開了些,藏南松了口氣。

“兄弟倆伐要吵相木,曉得伐,伐是一個爺,啊也是一個娘生的呀,有撒好争的咯。”老爺叔說完,搖搖頭慢慢挪回自己家。③

直到老爺叔哐地關上大鐵門,藏南還站着。門外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但是可視門鈴的擴音器裏傳出一聲極輕的一句話:“也不是一個娘……”

“操!”煙灰又掉落一截兒,帶着未熄的火光,特別有準頭地落在藏北露出拖鞋的腳指頭上,把襪子都燙了一個洞。腳尖突然感覺到刺痛像是被蟄了一下,藏北條件反射勾腳甩了甩正好踢到門板上——“砰!”。

電子屏上的藏南聽到聲響,全身炸毛似的一驚,猛地回過頭,半張着嘴一動不動地盯着門板看了許久,最後視線緩緩上移定在攝像頭上。

攝像頭連着線的另一頭,藏北也同樣死死盯着屏幕裏的藏南,明明畫質模糊,他卻似乎能看到藏南眼睛裏的執着和狂熱,帶着力度想要沖破一切,将隐隐偷窺的自己牢牢鎖定。

“……”

“……”

兩個人只隔了一扇門,卻仿佛身處兩個異次空間。

藏南沒再聽到任何聲響,才低下頭明顯嘆了口氣,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靠着牆坐回地上。

藏北看着他拿起身邊的一個小箱子,倒騰了一會兒,左手手裏拿着看不清什麽東西,翻轉右手臂,姿勢別扭地往右手肘上做動作,在擦藥。

擦完之後,換了塊棉花又往嘴角上擦,看動作應該是很疼了,呵呵。最後只在身上和臉上兩三處對着手機攝像頭貼上創可貼,就把東西都收了。

是藏北揍的人,心裏有數,大部分地方不是淤青就是腫,貼創可貼屁用都沒有。

又等了一刻鐘,坐着的人紋絲不動,一點要走的樣子都沒有,門內盯着電子屏的人都嫌眼睛酸了。

這特麽是睡着了嗎?

雖然被藏北出手狠戾地揍了一頓,又毫不留情地連人帶行李趕了出來,但是獨自在上海惶惶不安地過了2個月的藏南,卻覺得現下是最安心的一刻。

剛來上海就見到了藏北,冥冥之中遇見好幾次,親眼親耳再次确認了藏北的性向,又愉快地一起工作,出櫃了,被揍了……所有的事情發展得很快,卻也是藏南這些年來一直又害怕又祈望發生的事情,還未到結局,卻感覺滿足,藏南全身心都放松了下來。

藏北站累了,坐回沙發上,旁邊整整齊齊疊摞着昨天自己親自鋪的床品。

藏北寫郵件告訴HR這幾天會将藏南外派出去做市場調研,不會在公司辦公。又和創意開了視頻會議,楊思看他臉色和狀态不好,也沒提藏南,讓他松了一口氣。

中午開可視門鈴看了眼,臭小子還坐在鞋櫃前面,竟還捧着本書看起來,悠然自得的姿态讓藏北氣得又想踹門了,最後也就跺跺腳,回廚房給自己弄了碗面将就吃了。

一天下來,藏北哪也沒去,就在家辦公,到了傍晚竟覺得比在公司上班還累,不知不覺就歪在沙發上睡着了,枕着昨天給藏南拿的枕頭。

一覺醒來,屋裏漆黑一片,摸着把落地燈打開,看了手機才發現已經夜裏十一點多。

藏北起身後雙腿無意識地就往門口可視門鈴走去,今天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回,都想抽自己了。

屋裏光線不太亮,屏幕的亮度倒是顯得比白天高了許多,清清楚楚地看到整個畫面裏,空無一人,左下角的鞋櫃前面,沒有人,也沒有行李箱和藥箱,更沒有那本捧了一下午的書。

藏北皺起眉頭,感覺不太爽,人走了,應該感到愉悅不是嗎。

正盯着屏幕琢磨,畫面正上方的過道中央突然出現一雙腳,慢慢朝着藏北家大門方向走來,藏北腦海裏閃過《午夜兇鈴》的經典畫面,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直到隔壁的老爺叔又出現在畫面當中,藏北才發現自己心跳有些過快,剛才甚至忘了呼吸。

老頭平時八點多就睡了,今天怎麽這麽晚還出門。

“侬哪能還在,侬在這裏,吾幫吾老太婆困不着的。”老爺叔竟對着藏北家大門說話,深夜空曠寂靜的過道,老爺叔嘶啞的聲音同時從門板和可視門鈴上傳來,藏北這回真有些驚到了。

只見畫面下方突然浮起一個人頭:“嗯,不好意思啊大爺。”

悶悶的聲音仿佛離藏北特別特別近,将他整個人包裹束縛起來,心髒似乎跟着停止了跳動。

直到,震耳欲聾的砰砰砰拍門聲乍起,把藏北吓得回魂,成功驚出一身冷汗。

“小北!把門開開!侬哪能回事!?”屏幕裏,老爺叔正哐哐哐地用老拳頭砸門,後面還跟着一個人……

卧槽!藏北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藏南并沒離開,只是蹲在門口下面,正好是攝像頭的盲區死角!

“小北!把門開開放侬阿弟進去,不然吾幫吾老太婆都不敢困覺了!快開門!再不開,吾要幫侬娘打電話,叫她來了!”

老爺叔扯着嗓子喊門,藏北頭皮發麻,十幾年的老鄰居,自然知道要是他不開門,老爺叔能把整棟樓的人都喊來。

藏北眼中閃過掙紮,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把門拉開,黑着臉,一把拉過老頭身後全程目瞪口呆的藏南,把人塞進屋內,又拎着行李箱和藥箱丢進門內,毫不客氣地把門重新甩上了,還立即擰上保險鎖,一句話也沒跟老頭說。

老頭在門外又罵罵咧咧了一會兒,才帶着調節了鄰裏家庭矛盾的自我滿足,咋吧着嘴篤悠悠地回家了。

藏北盯着屏幕,看着老頭安全進了家門,才關了畫面,回身差點撞上人,藏南剛才一直站在他身後。

“哥……”含糊的聲音帶着歉意,藏南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剛才的情況,只得耷拉着腦袋杵在藏北面前。

藏北不想說話,把人推開,徑自回到廳裏,收拾了筆電,自顧自進洗漱間開始洗澡。

出來的時候,藏南正自發自覺地在鋪床,聽到藏北的聲音,馬上回身:“哥,謝謝你,我……”

帶着濃重鼻音的話還沒說完,一聲清晰響亮的“咕嚕~”在客廳裏響起,藏南難為情地埋下頭,才一天就搞得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像個流浪犬,畏畏縮縮地站在藏北面前。

“洗澡去。”藏北繞過一身狼狽的藏南,把電視開了,午夜劇場讓屋裏有了點生氣。

藏南見藏北完全不看他,只得失落地開行李箱拿了衣物去洗澡,心裏安慰自己,只要進了門,已是幸運。

因為身上有傷,洗漱多費了些時間,從洗漱間出來,廳裏的電視已經關了,只剩下茶幾上一碗冒着絲絲熱氣的蔥油拌面和枕頭上的感冒藥。

北哥哥,你這樣,讓我怎麽舍得放棄……

作者有話要說: ① 侬撒寧-你是誰

② 吵相木-吵架

③ 伐是一個爺-不是一個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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