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捉蟲〕

四人坐在一家裝修還勉強看得過去的飯店裏,面前擺了幾樣分量足的當地特色菜。薛路一直埋頭吃,錦竹則精神恹恹,好幾次都盯着手機看半天。

“你要是想給他打電話,就打個過去吧。”半響後,薛路放下筷子,說。

“不打了,就這樣吧。”錦竹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吃飯。”

麥穗從飯碗裏擡頭,想了想,最終沒有開口。

薛路嘆了口氣,“有時候真搞不懂你們女人,有什麽事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非要藏着掖着讓別人猜心思。”

錦竹面如死灰:“我還要臉呢。”

“算了,當我沒說。”薛路重新拿起筷子,專心埋頭啃雞腿。

吃完飯,幾人回到住的地方。

夜裏有些涼,沈謙洗完澡出來,發現屋裏充斥着煙霧。他走到窗邊,奪過麥穗手上的女士香煙,狠狠吸了一口。

“怕了?”他問。

“很怕,怕失望。”

沈謙将煙熄滅,順手扔進垃圾桶裏,“那天早上為什麽要跑出去?”

他身上的熱隔着空氣傳遞到她的手臂上,激起了一個個小疙瘩。麥穗轉過身,走向那張床。

“我到過二十多個城市,發了不計其數的尋人啓事,也曾經有好心人提供給我線索。可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這幾年,我一想到勵歌和我還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再苦我也忍了。”她躺下來,望着天花板,“可是我能忍受幾次失望?阿謙你告訴我,這次萬一還是無果,我該怎麽辦?”

她怕她有一天會瘋。

“總會找到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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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晃晃腦袋,困意襲了上來,“找到孩子後,我一定要帶他去一次游樂園,帶他去吃麥當勞,給他買最帥氣的衣服。如果有女孩子偷偷給他送情書,我一定要板着臉教訓他,告訴他不要早戀;我還要……”

沈謙走到床邊,給她蓋上被子。

“你還要告訴他,他爸爸是個混蛋。”

麥穗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屋裏的燈被人關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定在窗前。寂靜而清朗的天空,掠過一架飛機。

萬籁寂靜,前途未蔔。

——

這次的目的地是在彜良一個很偏僻的小村莊。

薛路找到昭通這邊的朋友,說明來意後,叫上幾個人一起。其中有一個叫徐磊的男人,曾經是這一帶的貨車司機,對這周邊的地形很熟。

出發這天,一衆人等在當地租了兩輛面包車,往那個村開去。

彜良東北邊雨多,天氣也不像重慶那麽火辣,空氣涼絲絲的。麥穗裹着外套,半依偎在沈謙懷裏。

車子下了國道後,走上一段,就到了土路。四周都是險峻的山峰,由于下了雨,司機開車很小心。

薛路往外面看了眼,蹙眉道:“這鬼天氣,還有這路,都不讓人省心。”

司機專注開車之餘還不忘搭話:“今天還算好的。這條路死過不知道多少人,沒經驗的司機開着開着就沖出去了。”

聽了這話,薛路拍拍胸口,“司機大哥,咱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啊。”

“放心吧,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了,還沒出過事。”司機胸有成竹。

途徑一個小鎮時,前面的路由于發生滑坡讓碎石泥土給堵住了,這時交警還沒到。兩輛面包車只好在鎮上暫時停下。

沈謙找了一家好的飯館,要請同行的人吃飯。

下了館子後,那個叫徐磊的男人聽說他們這趟的目的,喝了口酒,說:“我最恨跟孩子過不去的人了,禽獸嘛這是。”

徐磊長得高高壯壯,鼻梁挺直,五官端正,古銅色皮膚,還算中上,是個耐看的。期間,他偷看錦竹不下十次。

錦竹心裏明明白白,卻故意撩他,“徐先生是哪裏人?”

“老家在鹽津。這位……美女,又是哪裏人啊?”

錦竹眨眨眼,“我老家貴州。”

“那離得還不算遠。”

“呵呵,是嘛。”

薛路看了兩人的互動,想起昨天她還為自家表哥失魂落魄,今天就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遂冷笑了兩聲。

錦竹也不在乎,依舊和徐磊談笑喝酒。

當地的溫度比較低,兩三杯梅子酒下肚,倒暖和了不少。開車的兩位司機架不住旁人勸,也小喝了幾杯酒。正好去探路的人回來說這地方一時半會兒暢通不了,估計半夜都不行,衆人便決定在這地方住下。

晚飯過後,店主又端來些當地的特色美食。

“嘗嘗這個桐子葉粑粑,還有這個炸洋芋……”徐磊殷勤給錦竹夾東西吃。錦竹婉拒,“減肥呢。”

徐磊是個很實誠的人,皺着眉頭說:“減什麽肥?你都這麽瘦了。”

錦竹看了他一眼,“噗嗤”失笑:“嘴滑。”

這邊的兩人打得火熱,那邊的一對卻沉默相對。

沈謙喝了幾杯山藥泡的酒,臉色微醺,呼吸也開始沉重起來。眼看着天色漸黑,他便起身去櫃臺結了賬。

老板是個黑皮膚的本地人,今晚沈謙引來這麽大幫客人,把他樂得直笑。

結賬的時候,他遞給沈謙一小瓶自家釀的糯米酒,“先生,這好喝,我們一般都不外賣的,你拿去嘗嘗。”

沈謙道了謝,桃花眼往窗外掃了掃,橘黃色路燈下,已經看不見有雨絲的痕跡。他轉過頭問老板,“我在來你們這裏的時候,看到附近有座廢棄的石橋,能告訴我它在哪裏嗎?”

老板點頭:“那座橋離附近的苗寨不遠,你從這裏出去後,找到清水街,走到那條街的盡頭,前面就是了。橋很多年沒用了,旁邊有一棵棗樹,晚上可能有野狗出沒的。你們要去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

“謝謝老板。”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街道被雨水清洗得幹幹淨淨。麥穗将包裏的傘帶上,任由前面的男人拉着往前走。

街上的人很少,偶爾兩三個小攤兒旁停了貨車,兩三個駕駛員圍坐在一盆羊肉前侃天侃地。

“阿謙,我們要去哪裏?”

沈謙頭也不回:“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他加快腳步,仿佛前面有一塊巨大的磁鐵。麥穗被他握着手腕,也不得不小跑起來。到最後,呼呼的風從兩人耳邊扇過。天上的烏雲散開來,露出一彎月牙。

“阿謙,你是不是喝醉了?”她邊跑邊問。

“沒有。”

“他們還在找住的地方,我們就這樣……”

“麥穗。”他稍微慢下來。她透過清朗的月光,将迷惘的目光投向他英俊白皙的臉。

“我在。”

沈謙握緊她的手,說:“要不,我們私奔吧。”

她一愣,然後苦笑着說:“你開什麽玩笑……”

他低垂着眼,雙頰微紅,“嗯……”

片刻之後,麥穗靠近他,“我們要去哪兒,你快點帶路啊。別待會兒又下雨了。”

沈謙又拉着她開始跑。

她看着他的側臉,想起四歲那年的夏夜,他帶她去井邊撈月亮的事情。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時光沒有腐蝕掉她的記憶,也沒有改變兩人的初心。

跑了十多分鐘,一座橫跨小河的石橋出現在麥穗面前。橋下是潺潺流水,荒廢已久的橋面護欄掉了三分之二;往左邊看去,是亮着點點燈火,一路從山坡的綠樹間傾斜下來的古寨。

她站在橋頭,咽了咽口水,突然哽咽着問:“阿謙,我是回家了嘛?”

同樣的小河、同樣的石橋、同樣的……人。

她站在黑夜之中,忽然失聲痛哭。

——

“可惜還沒到結果的時間。”麥穗站在那棵棗樹下,有點可惜地說,“我記得那會兒鄧奶奶愛做棗糕給我們吃。”

沈謙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後。

大哭一場之後,整個人都暢快多了。她拉過他的手,指着那座橋,“阿謙,我們去上面走走。”

“好。”他走了兩步,忽然問,“不怕橋忽然垮了嗎?”

“有你在,不怕。”

她踩上那堆小石子,輕輕地,慢慢地,時不時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周圍都是寧靜的大山,她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一個溫暖的搖籃裏。

麥穗看着小河裏的月亮倒影,問身後的人:“阿謙,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麽禮物?”

“還沒想好。”

“那先留着,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嗯。”

月色撩人,她和他站在橋中央。她抵着他的炙熱堅硬的胸膛,踮腳吻住他的下巴。

“你耳朵好燙。”她将頭埋在他的胸口處,“你是不是從小就開始喜歡我了?還一直不肯說。”

沈謙低低地“唔”了一聲,與她十指相扣。

他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麥穗臉一紅,正要擡頭,就被他的吻給封住了嘴。

沈謙喝了點酒,舌間都是酒的清香。他的技巧不算熟練,甚至顯得有些粗魯。

忽然,兩人相連的嘴唇上滴了一顆冰冰涼涼的雨,接着,周圍的樹葉和草都開始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一場夜雨,傾然而下。

“我們回去吧。”麥穗從包裏拿出雨傘撐開。

遠處的天邊,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随之而來的是低沉的雷聲。她正想往回走,卻被沈謙一把抓住了手。他的力道之大,讓她一下跌倒在他懷裏。

麥穗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剛想擡頭,就被沈謙打橫抱起。

“阿謙……”

“別往回走,這橋要垮了。”

他沉着地抱着她走到另一邊,剛踏上那邊的青石板,橋身就開始搖晃。麥穗怔怔地看着這座橋,徹底垮塌。

雨點打在兩人身上,她看向沈謙,臉色的血色褪盡。

“阿謙,橋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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