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邊的空氣很好,吸一口又涼又甜。

麥穗推開窗戶,看向遠處的苗寨。這裏不像有些大型的已經商業化的苗寨,不用門票就能進。

清晨的薄霧中,餘向東從苗寨的方向走過來,手裏還提了一只土雞。

他邊走邊往上看,正好和麥穗的目光撞個正着。

麥穗想,那天的老人大概是餘向東的外婆。餘向東雙親都不在了,家裏只有他一人,光景過得很艱難。

再往下看時,餘向東的身影已經不在了。

這天中午,飯桌上多了一盆雞湯。徐磊告訴衆人,這是從他老母親家捉來的。

“那晚下雨,我今天去看,石橋竟然垮了。”席間,徐磊提起這件事,“那橋是姻緣橋,以前要是寨子裏有人結婚,兩口子要在橋頭相會的。”

麥穗正低頭扒飯,聽到這話,吃到嘴裏的米飯瞬間沒了味道。

在她和沈謙的老家,也有這樣一座橋。那是她和他年少的共同回憶。

另一桌的餘向□□然接話,“垮了就垮了,還能重修怎麽的?”

這話在有心人耳中聽來又是一番滋味兒。

吃完飯,錦竹拉着麥穗到一旁說話。

錦竹問:“那個雲南黑鬼不是那天打謙哥的混蛋嗎?他怎麽會在這裏?”

“如果我說是碰巧,你信不?”麥穗很無奈。

對方搖頭,“說是蓄意我倒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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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

錦竹嘆息,“他對你還沒死心?看來也是個癡情的主兒。”

麥穗看着外面濕漉漉的地,突然覺得胃很脹。她起身,“我去附近的藥店買點胃藥。”

這個鎮不大,來來回回走十分鐘就能走完。

麥穗往前走了兩步,胃舒服了些,四處打量着這地方有什麽賣的。

水果攤上的水果蔫得缺水,皺巴巴跟老太婆的臉一樣,還有賣苗族頭飾的,幾個放在地上的籮筐裏擺着鮮筍,蒼蠅館子和破舊的五金店總是被灰塵蒙着。

走了兩步,手腕突然被人給拉住了。麥穗轉頭一看,沈謙正一臉不滿地瞅着自己。

她皺眉:“阿謙?”

“出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他現在已經是杯弓蛇影,受不得一丁點兒驚吓了。

“我想去藥房買點胃藥,然後看見你在和桌上的人聊天,就沒想着打擾你。”

沈謙沉默地盯着她,很久才硬聲說:“不要亂跑,我找會很辛苦。”

她忽然展顏一笑,“陪我去橋邊看看吧。”

“……嗯。”

橋垮了一大半,兩人到達橋邊時,又開始下起小雨來。

麥穗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徐磊說這是姻緣橋,我們站上去,它就垮了。”

橋身四分五裂,因為下雨而變得湍急的河流打在碎石上,濺起白色的泡沫。耳邊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沉默幾秒後,沈謙說:“他知道個屁!”

知道個屁!麥穗“噗嗤”一聲笑出來,最後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是啊,他知道個屁……姻緣橋也是個屁。”她忽然卯足了勁,沖着橋那邊大聲喊,“全都是個屁!”

至少現在,她還有希望。不管是孩子,還是沈謙。

——

兩天後,雨終于停了,天也開始放晴。那段公路上的泥石流被清除幹淨,貨車也開始陸陸續續地開上這條公路。

兩輛面包車一前一後地在崇山峻嶺的公路上緩慢前行。

一分一秒,對于麥穗來說,都是折磨。

“我聯系了那兩個找到孩子的家長,那孩子都是三四歲被拐去的,比你們家小孩兒要大點,但過了兩三年後,基本都記不清父母了。問他們什麽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能找到一兩條線索,這趟也沒算白來了。”薛路說。

沈謙下意識地握緊旁邊女人的手,“中國雖然大,但他總在某一個角落的。只要不放棄,總會找到的。”

麥穗點頭,“我很好,真的……”

這時,一旁的徐磊開口:“到時候進村,咱們得往隐蔽的地方走。找到那戶人家後,也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越是封閉的地方人就越刁蠻,你們沒看那電視上,一出個事兒,全村人都拿着鋤頭上來了……”

車子極為小心地行走在山路間,這時,一陣突來的颠簸讓車身劇烈搖晃了兩下。司機打着方向盤,倒是很淡然:“別怕,這段路就是這樣的。”

徐磊用當地的方言說了句:“老李,你小心點兒啊。”

他話剛說完沒多久,車子就忽然出了故障。司機趕緊将車停到邊上兒去。

“怎麽回事啊這是?”薛路探出頭去,司機打開車門下去檢查。半響後,他一臉抱歉地走到車窗邊,“發動機好像壞了。”

“我說你這是……”薛路也下車,“咱們當時租車的時候,你說這車跑個兩三天都沒問題的,現在你跟我說發動機壞了,你這不是坑人嘛?”

徐磊:“老李,咋回事?”

“我哪兒知道啊?我自己車壞在這裏,我就樂意?這荒山野嶺的,別說修車的地方,連加油都不知道在哪兒加。”司機愁眉苦臉的。

後面那輛車載了四個人,也都紛紛下來。餘向東也跟着這幫人一言不發地走到車邊。

“那現在咋辦?”其中一人問。

薛路抹了把臉,看了眼同行的幾個人,說:“孩子父母一定要去的,還得找個司機和兩個能打架的,其餘的就留在這兒。我幫你們再聯系車。你們有誰自願要去的?”

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觑,過了會兒,一只黑手舉起來。餘向東低聲說:“我去,我能打架。”

薛路瞅了他一眼,“行,你去。”

錦竹走上前,“我也要去。”

薛路:“你一個女流之輩,萬一到時候人鬧起來了,誰來照顧你?”

“我也去吧。”徐磊說,“我對這些地方熟,到時候也有個照應。這地方手機信號不太好,如果發生什麽事了要報警也來不及。我認識那村裏一個到外面來打工的,可以幫着協調協調。”

薛路正想開口,就被沈謙打斷,“行了,別耽誤時間了。”

公路蜿蜒至更深處的大山裏,一只盤旋在峽谷中的巨鷹“咻”的一下飛向南邊。

——

面包車在公路旁停下,最先下車的是餘向東。

下車前,沈謙輕輕拍了兩下麥穗的頭。“如果這次找不到,咱們就繼續找,我一直在你身邊。”

“嗯。”她看向不遠處冒着縷縷炊煙的小村莊,也跟着下了車。

薛路邊走邊說:“這次提供重要線索的是一名曾經在這裏支過教的師範大學學生,根據她提供的線索,一位名叫楊福田的男性家中曾經抱養過一位小孩兒,小孩兒的年齡與我們要找的孩子相似。孩子的左臉頰上有一顆小痣,目前知道的就這麽多。”

錦竹問:“那當時警察将另外被拐的兩個孩子解救走時,怎麽沒注意到這家也買過孩子呢?”

“這就是疑點,具體是怎麽回事,還得到了那裏再說。或許是他把孩子藏到外面去了也說不定。”

“有可能是養不起,轉賣給別人了。”一旁沉默的餘向□□然開口,“我見過這種例子,在我們那邊,也有倒賣孩子的。”

待餘向東說完這話,路上的氣氛突然沉重起來。

沈謙走在最前面,側臉的線條一直緊繃着。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麽,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像是一團霧,叫人看不清。

這裏看起來的确很封閉,小路崎岖,柴火和牛糞的味道很濃。一個正在田裏趕牛的村民看見幾人往村子裏走,歪着頭看了半天。

正午一點左右,六人終于來到楊福田家門口。

破破爛爛的屋外,一只長相兇惡的土狗沖出來朝着人叫。沈謙拿棍子兩三下就把狗趕走了。扔掉棍子後,他看着緊閉的房門,似乎在搜尋着孩子生活過的足跡。

外面的晾衣杆上的确有小孩兒的衣服,但可以看出那絕不是一個三四歲男孩子所能穿的。

一個背着柴火的中年男人經過,薛路攔住他,讓徐磊上去問。

徐磊懂當地的方言,交流起來簡單些。問了半天,才知道楊福田下地去了。

“那他家有孩子沒?”徐磊從兜裏掏出一支煙塞到男人手上。男人看了眼煙的牌子,喏喏開口:“有,有個女娃。”

“沒有男娃?”

男人搖頭。

“那楊福田什麽時候能回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臨走前,男人回頭多看了這群人幾眼。他加快腳步,低着頭往那邊的院子跑過去了。

或許是上天見憐,楊福田很快就從地裏回來了。這個看起來才三十出頭的男人皮膚黑黃黑黃的,個子不高,穿着一雙黑色筒靴,背上背了個不滿兩歲的女孩兒。

“你們是幹什麽的?”楊福田見五六個人堵在自家院子裏,趕緊把孩子放下來。

徐磊走上去,“你就是楊福田?是這樣的,我們有點事情問你。”

“什麽事?”

他眯着眼睛,看見站在不遠處的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走上前來,“你們到底是……”

沈謙二話不說就從包裏拿出一沓紅票子塞到他手上,“這些夠不夠?”

楊福田心虛地轉了轉眼珠,握着錢的手不停地動。“你要問什麽?”

“你有沒有抱養過一個男孩兒?”

“我……沒有。”

沈謙盯着他,“錢不夠是嗎?”

“我這是真沒有……你這人也是奇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兩人僵持的過程中,麥穗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那個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女娃。她突然問:“孩子的母親呢?”

楊福田答:“去年得病死了。”

她盯着楊福田那雙渾濁的眼睛,慢慢走上前去。

“我跟你們說過,我只有這一個孩子。我家裏窮,哪裏養得起抱過來的孩子嘛?”

他說完,猶猶豫豫地把手上的錢還給沈謙,“我真不知道,你們走吧。”

“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說說實話!”麥穗突然沖過去,揪過他的衣領,“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我找了兩年,差點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不是也有孩子嗎?你丢過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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