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晚,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淩亂的聲音擊打着麥穗的耳膜。

她睜眼躺在床上,身旁是冰冷的空位置。半夜一兩點,實在睡不着了,她便起來從衣服口袋裏摸了根煙出來給自己點上。

拉開窗簾,外面已經沉寂,除了偶爾從路燈下經過一輛載了貨物的車,剩下的全是雨點、雨聲,還有那滿天的黑。

尼古丁侵入肺部的時候,她将頭靠在窗戶上,半眯着眼看着樓下的那條街。

死寂,荒涼。不管白天多麽繁華,夜晚總是能抹去一切。

麥穗重新回到床上,仍然沒有睡意。她開始想她的孩子、孫家那邊的破事兒以及今晚不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想了很多,內心越來越亂,亂着亂着,她竟然沉入了夢裏。

她沒有做夢,只是一直覺得,有人在耳邊喚她的名字。

第二天醒來,已是十點。麥穗下樓時,錦竹和徐磊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兩人齊齊向她看來,眼裏帶了些不明不白的情緒。

她走下來,倒了杯熱水喝。

“徐磊說他昨晚看見沈謙和一個女人去開房了。”

“啪”的一聲,一次性紙杯掉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濺在麥穗的褲腳上。

“不可能。”短暫的失神後,她很篤定地說,“阿謙不會幹這種事。”

另外的兩個人皆沉默。半響後,徐磊開口:“或許是我看錯了。”

麥穗轉過身來,“一定是你看錯了。”

錦竹若無其事地拍拍手,從沙發上起身,朝廚房的方向走去,“今中午你們想吃什麽?我剛去超市買了雪花牛肉回來……”

這時,門被敲響。麥穗喉嚨一緊,下意識就往門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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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一看,竟是滿臉大汗的餘向東。

“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他握住了。餘向東嘴唇緊閉,眼神沉沉,“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将她拉到樓道較為隐蔽的地方。餘向東臉部緊繃着,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和肉貼着,聲音很粗:“沈謙背叛你了。”

麥穗定定地看着他,同樣的回答:“不可能。”

“我昨晚和我小舅親眼看見的,他和一個女人去了賓館。”

“你看錯了。”

餘向東:“我不希望你被騙。”

“所以呢?餘向東你給我搞清楚,就算他和別的女人開房了,這件事也輪不到你來告訴我。”她面色冷淡。

“……我只是,不希望你難過。”

麥穗撇過頭,“上次不是說好了兩清麽,你走吧。”

“……”

良久,“算了。”餘向東微弓着背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再也沒有回頭。

走到樓下,他騎上摩托車,揚塵而去。

——

沈謙已經兩天沒有回公寓了,電話也不曾打回來一個。一開始還裝相安無事的錦竹開始擔心起來。她問過徐磊,那晚他到底有沒有看錯,徐磊的回答是,絕對沒有。

可錦竹不信沈謙會是三心二意的男人。她從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是個長情的,後來相處這麽長的時間,他更是沒有在外面亂來過。

想來想去,除非是有苦衷。

反觀麥穗,她仍然和之前的狀态無異,每天定時起床,吃早飯,去電腦上守着論壇的消息,坐在客廳裏看孩子的照片……

平靜到詭異。

這麽一來,錦竹倒覺得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她也沒再往深處想,專心當着廚娘。

直到第三天,沈謙終于出現在公寓門口。

他站在那裏換鞋,像是随時都會消失的海市蜃樓。

麥穗從樓上下來,正好見到這一幕。她站定在樓梯上,确認那是他後,這才不慌不忙地下樓。

“回來了?”

“嗯。”沈謙将公文包放下,朝她走過去,低頭準備親她的側臉。

麥穗不着痕跡地躲開,擡頭替他解下領帶,邊解邊問:“累了吧?要不先去洗個澡。錦竹已經在做飯了。”

沈謙看着她的黑眼圈,問:“這幾天沒睡好?”

“還行。”她收拾好他的外套和公文包,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走去。

沈謙站在原地,一臉的疲憊。

這幾天的溫度稍微回升了些,可也說不上熱。比起之前四月份的重慶,遠遠不及。

洗完澡出來,卧室裏已經沒有人了。沈謙擦幹頭發,走過去将窗戶推開,低頭,看見一兩點煙灰夾在縫隙裏。

客廳的餐桌上,錦竹把最後一樣菜端上來,準備去拿碗筷,麥穗阻止她:“我去拿。”

“他回來了,你要不要問下?”錦竹忽然道。

麥穗搖頭:“不要提。”

她剛想問為什麽,沈謙就從樓上下來了。

麥穗轉身進了廚房,背影倉皇而失措。

晚上,麥穗早早地便上了床。沈謙做完手上的事情,也跟着進了被窩,而後從身後抱住她。那一瞬,她的身軀有點僵硬。

沈謙手臂一緊,多了幾分強制性的意味。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等那股僵硬消失後,沈謙問她:“這幾天,你想我嗎?”

“想,也睡不着。”麥穗很老實地回答。她将臉埋進枕頭裏,感受到背後的熱源,心裏又酸又甜。

想到每晚都心驚肉跳,生怕你去做了傻事。

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沈謙将手伸進她的睡褲裏,默不作聲地揉弄着。一開始她還有點抗拒,後來身體徹底不聽使喚了,渾身都燒得厲害,任由他使壞。

“只有你,沒有別人。”進入之際,他附身在她耳邊說了這句話。

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誰也不能像沈謙這般毫無顧忌地帶給她了。她抛開一切,打開脆弱的縫隙去容納他。

什麽都不在乎了,沒有別人,只有她。

這就夠了。

兩人沉默地交纏,今夜的沈謙格外溫柔,在他加快動作時,麥穗掙紮着往床頭的方向退。他眼眸一沉,扯過她的腿,身體一陣痙攣。

“你沒有做措施。”

沈謙吻着她的唇角,“沒關系,安全期。”

她點點頭,再也無話。

——

“我排查完所有的監控錄像,确定了三個目标。”沈謙将幾張照片放在茶幾上,“第一輛車是本地車,另外兩輛是貴州的。本地車車主叫陳富貴,另外兩個一個叫文德全、一個叫鄧立……”

沈謙将大致情況說了下。陳富貴是一名黑車司機,文德全則是專門替超市運送貨物的,另外一個叫鄧立的則有過拐賣兒童的犯罪史。

“雖說鄧立的嫌疑最大,但另外兩個也不能排除,必須謹慎。”他指了指陳富貴的照片,“這人好賭,欠了一大屁股的債。”

麥穗問:“陳富貴現在還在彜良?”

“在。”

當天下午,幾人來到彜良東邊的一家五金店旁邊。這裏環境很不好,旁邊是個洗車修車的地方,地上到處都是油污和垃圾。

四個光着膀子的男人嘴裏罵罵咧咧地從五金店裏出來,而後又走向一邊停着的那輛面包車。

這時,一個身材幹瘦的男人跟着從裏面出來。

“沒有錢,你把車賣了也是一樣。”為首的一個面向兇惡的男人拍了拍車頭,“這車還能賣個兩三萬嘛。”

“沒車我不能送貨了啊武哥。”

“我不管,你看着辦。這個月月底不還錢,你的店也別想要了。”

待那幾個男人走後,陳貴富哭喪着臉坐在店門口。

一雙幹淨整潔的皮鞋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陳富貴擡頭一看,兩男兩女站在門口。

“你們是……”

沈謙走上前一步:“陳富貴是吧?有點事情想問你。”

……

回去的路上,徐磊說:“要不,把那個楊福田找過來,讓他認。”

錦竹撐頭看向窗外,“那裏還能去嗎?”

上次幾人從村裏出來後,薛路就立馬報了警,後面具體發生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如果再進那裏,指不定得被打成篩子。

“你不是認識那個什麽‘老方’麽,打他的手機,讓他給楊福田知會一聲呗。”錦竹說。

徐磊無奈地搖頭:“老方早就去深圳了。”

這時,沈謙開口:“我給了他一張卡,如果他真想起來了,會主動打電話過來。”

茫茫人海中,要根據那樣細微的線索去尋找一個走失兩年多的孩子,是件無比困難的事情。

麥穗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媽媽在街上走着,臉上洋溢着初為人母的幸福。

她閉上眼,腦海裏全是那個小小的身影。他第一次喝奶、第一次笑、第一次開口叫“媽媽”、第一次學走路……

孩子,全都是孩子。

沈謙側過頭去,眼裏隐着哀痛。

下午,他帶她去了那晚去的地方。天氣還算好,一路上微風輕拂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那座橋,完完整整地出現在她面前。

橋身幹淨而嶄新,底下的河水清澈歡快,午後的光線在上面跳躍着。

“它……什麽時候?”

沈謙牽着她來到橋中央,“我花了點功夫,請人修好的。”

她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方天地,寧靜而美好,很适合兩人放下負擔休息,各自緬懷過去。

然而,這裏總歸不是最初的地點。而他們之間,也橫亘着一面巨大的懸崖。

這條路注定是泥濘而坎坷的。

——

原定去貴州的找那兩個人的計劃被一通突來的電話給打斷。

孫清源去世了。

打電話過來的是他的現任妻子餘靜帆。她在電話那邊哽咽到直罵“小野種”,“你爸都死了,你還不回來?!”

麥穗木然道:“回來做什麽?葬禮你們看着辦就好了。關于財産的問題,我會找律師處理。”

“你……”餘靜帆在那邊氣得直發抖,“你還想要財産?你哪裏來的臉要財産?!”

“女兒繼承父親的遺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餘靜帆一氣之下,把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屋裏冷清一片。麥穗站在窗前,怔怔地看向遠方。

孫清源死了啊。那個當初把她狠心送人的男人死了。

她不悲傷,只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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