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冷靜
第72章 冷靜
樓道裏通宵亮着燈,院子中樹影斑駁。
哭夠了,想累了,所有人圍坐在客廳裏,都較為沉默。舅舅還算能當事,知道給大家找住的地方,就在最近的賓館,親戚們兩人或三人一間,暫且将就将就。
楚家的人和姥姥舅媽都沒走,留在賀家守夜,客廳裏燈火亮堂,桌子上燃着香燭,香火味熏得人有點不舒服,很是沉悶,陳君華的遺像暫時先擺在桌子上,等過兩天會移到她生前的房間去。楚天成在老爺子的指導下,幫忙清點帛金,順便先安排頭七的事情。
舅舅雖然已經四十多,但是對于這些舊俗還是不大懂,都是老爺子在教。
姥姥在楚雲的房間睡覺,楚母和舅媽在裏面陪着。
周易也走了。楚雲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不時幫着上上香,給大家泡茶端水,一柱香燒完,想再點一柱時,被楚天成拉住。
“別點了,你已經點了三柱了。”
她渾然未覺原來已經點了三柱,這才收回手。
楚天成問:“今晚吃飯沒有?”
今天人雜事忙,連坐下來好好吃口飯都時間都沒有,楚天成也是随便吃了點,不知道她吃沒吃。
楚雲點點頭:“吃了。嫂嫂呢?”
“在廚房燒水,”楚天成拿了罐喝的遞過去,幫她理理亂糟糟的衣領子,看她狀态實在不佳,便說道,“你去幫幫她吧。”
楚雲臉色憔悴,一直熬着都沒合過眼皮子,她心裏亂如麻,找點事做稍微好受些,聞言便去了廚房。嫂嫂看到她,拉着她說了會兒話。
“喝點這個,小心燙。”嫂嫂體貼,泡了紅棗水給她喝。
楚雲接過,說道:“謝謝。”
“一家人說這些,謝什麽謝,”嫂嫂笑了笑,聽到客廳的說話聲,偏頭往外面看了看,感慨,“這次多虧了你,唉,要不是你先過來幫着,指不定得多亂。還有你那個朋友,周易是吧,也跟着忙前忙後的。”
确實是,如果不是她和周易,哪能那麽快下葬,就賀西寧一個人肯定一團亂,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很累,心累身也累。
楚雲抿抿唇,問道:“家裏那邊怎麽樣?”
大家過來得匆忙,那邊的生意還在繼續,只托了兩個心腹員工守着,最近生意特別好,白天的時候楚天成和嫂嫂一邊在處理這裏的事情,一邊接電話做生意。
“還好,不過明天中午我要先走。”嫂嫂說,雖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但終究不是自家的事,生意不可能不要,她得先回去主持着。
老爺子還沒說什麽時候離開,楚天成要在這邊先呆兩天,幫着把要做的做完了再走。
楚雲嗯了一聲。
姑嫂兩個在廚房裏呆了許久。
再出去時,陳君華的房間門已被打開,楚雲愣了一下,看到賀西寧正在給陳君華上香。
其餘人不敢勸她,只倒水讓喝一點。
她臉色略蒼白,整個人顯得頹廢,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只有當楚雲走過去時,她才擡了擡眼,可是終究沒有看向楚雲。
舅舅把清點好的帛金交給她,叮囑了一些事宜。
賀西寧反應淡淡的,眼裏都沒光彩。
楚雲拿了些吃的擺在旁邊。她自始至終沒有碰一下,應該是吃不下,大家也沒勸。
舅舅說完,賀西寧才回了一句話。
一晚上,誰都沒有多話,各做各的事,賀西寧一直守在遺像面前,沒讓燃着的香斷掉。老爺子他們堅持不住,下半夜裏陸陸續續離開,去賓館那邊睡覺,只有舅舅和楚雲沒走,舅舅膽子大,将就在涼板上靠着睡了兩三個小時,楚雲則在一旁候着。
賀西寧寂寂
無言,她也沒有一句話。
快天亮的時候,楚雲困得眼皮子打架,還是沒撐住,在桌子邊趴着小憩了一下。醒來時賀西寧已經不在客廳了,她身上蓋着一張薄毯。
家裏髒亂得很,滿地的紙錢灰塵,老爺子特地交代不能掃,得多留兩天。
可能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賀西寧不能坦然面對楚雲,滿心的愧疚難消,她跟其他人也不怎麽說話,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應兩句。這人精神狀态也差,又頹又喪,陳君華留下的信,一封都沒被拆開,整整齊齊地放在抽屜裏蒙塵。
她總是呆在房間裏,不開燈,裏面的東西幾乎沒動過位置。
楚雲有些擔心,可做不了什麽。
嫂嫂走了,兩天後楚天成離開。
老爺子和楚母是過了頭七再走的,舅舅有工作,他和舅媽要養家,也不能在這裏常住,在老爺子他們走後也走了。家裏變得空蕩,只剩她們兩個。
頭七後的第一天,齊碩帶着齊老師和江照溪上門,還有一幹同學朋友,他們中有人之前來過,現在放心不下又過來看看。
楚雲很久都沒看見過江照溪了,才知道她八月份出了一次國,去外面交流學習,前天剛剛回C市。
這些人的到來勉強帶來了一些生氣,楚雲把窗簾全部拉開透光,去廚房做飯,中間齊碩和兩個同學進來幫忙。同齡人向來更有交流,賀西寧偶爾會跟朋友說話,但說得不多,只有恩師開口的時候她會禮貌些。
齊老師原先都不知道賀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都是江照溪說才知道了,而江照溪則是齊碩告知的。
齊老師一直都清楚賀家的情況,如今更是同情不忍,他跟賀西寧商量,要不要搬去學校住,手續這些他可以幫忙辦。其實就是擔心賀西寧死腦筋,走不出來。
楚雲正好端菜出來,身形一頓。
“再說吧,”賀西寧木然回道,“謝謝老師。”
大家都勸,勸賀西寧住校,都是一片好心,畢竟在學校相互有個照應。至于楚雲,連齊碩都不清楚她倆的關系,以為之後她也是要走的。
他們在這裏呆到天黑離開,大家帶了許多東西過來,吃的用的都有,楚雲幫着把東西都收好,之後下樓扔垃圾,順帶買了些水果回來。
然而一進門,只有客廳裏留着燈,賀西寧已經回房間了。
賀西寧對她還是好的,有時候會給她倒杯水,會幫她做一些事情,只是解不開心結,這不是談一談就能解決的。
因為埋進地裏的那個不是別人,是生她養她的陳君華。
兩人之間交流極少,賀西寧瘦了許多,她本來就清瘦,現在臉都有點凹下去的趨勢。早上是她起來做的飯,不過沒留下一起吃,楚雲送她到門口,擡手想幫她理理頭發。
可賀西寧避開了。
這些天總是如此,有意躲避着。
楚雲收回手,細白的指節曲了曲,終還是柔聲道:“路上小心。”
賀西寧應道:“嗯。”
走了。
外面的天剛蒙蒙亮,窗戶玻璃上因露水重而起了薄薄的一層水霧,院子裏落葉
飄零。
楚雲不怪賀西寧,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到冷靜的已經很難,強求不了太多。
越是平靜,越是壓抑崩潰。
幾次起夜,賀西寧房間裏都還亮着燈,這人整夜整夜的失眠,走不出來。
身邊的人都想幫她,但其實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楚雲偶爾會同她說說話,可沒法真正地交流。她會幫賀西寧打掃房間,房間的書桌上放着一本醫學雜志,一直停留在同一頁沒翻動過。
賀
西寧需要時間,去反省和沉澱自己,得慢慢走出來。
走出困境是一件艱難的事,不是口頭上說說就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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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想一想。
誰都沒錯,也不是矯情,就是得冷靜一下。賀西寧沒辦法釋懷,楚雲在賀家呆着只會更加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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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有時會起風,呼啦啦刮着。
賀西寧的房間裏依舊沒開燈,她站在陽臺上遠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楚雲過去,低聲說:“火鍋店那邊有點事,我要過去忙一陣子,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賀西寧沒吭聲,偏頭看過來。
“周易要回廣州一趟,店裏沒有人負責。”她解釋說。
賀西寧沒有阻攔,只是問:“要去多久?”
“看他什麽時候回來。”
都是拙劣的借口,火鍋店有管事的員工,她跟周易只是時不時才過去監察一下,根本不用成天守着。
她擡手撫了撫賀西寧的臉廓,沒把情緒表現出來。賀西寧沒說話,更沒有挽留,甚至第二天看到她在收拾行李都無動于衷,而是背着包去了學校。
楚雲說的是晚上不回來,其實就是要搬走。
周易在新時代大街給她找好了房子,是個電梯小公寓,面積不大,适合一個人居住。她來來回回跑了兩趟,把要用到的東西都搬走了,可沒有全部搬走。賀西寧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原本是想在附近租房子的,最終還是決定走遠點。
她沒告訴家裏人,也沒把新居地址發給賀西寧,賀西寧也不問。
倒是離開的第二天晚上,賀西寧大半夜給她打電話,可接通了什麽都不說。
楚雲就穿着一件薄吊帶靠在床頭抽煙,沒什麽事情可做,煙都抽了半支,對方也不挂電話,還是她先開口:“我明天要早起,有工作。”
對面依然沒聲。
她比較幹脆,說道:“早點睡覺,你明天還有課。”
然後挂斷。
之後電話沒再打來。
分開不是一種折騰,于兩人而言确實有作用,至少不用看着對方而糾結內疚。楚雲的內疚不比賀西寧輕,只不過她年齡大些,看得多想得就更透徹,不過她仍然難過,心口像被重重的大石壓着,喘不過氣。
等煙燒了大半,撚滅火星子,她直挺挺躺着不動,一會兒,摸到手機翻了翻,翻完又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