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橋傾塌

這麽一個小插曲并沒能打消徐禾的興趣。

楊柳紛飛,山水蒼茫,路轉斜堤,便到了集市口,人聲鼎沸熱熱鬧鬧。

集市裏有一條河,河上漂着小船,來來往往都是送貨的人。

徐禾想一個人走,但書墨機靈着呢,根本就不給他離開的機會,于是他只能幹巴巴咬着糖葫蘆,眼珠子百無聊賴地看周圍。

他走累了,便又叫書墨給他租了只烏篷小船。

書墨跟船家一通交代後,選擇在岸邊看着他。

待書墨離開,船家笑道:“真是富貴家的小娃娃,我在你這個年紀時,都敢一個人下河捉魚了。”

徐禾攤手,“捉魚我也行啊,但家裏人就是放不下心來。”

船家不信,笑了一下。

徐禾安安靜靜坐下,看着周圍的湖光天色,突然他一愣:“咦?”

他看到了熟人。

那日唯二讓他記住的兩個小屁孩,一個胖得不行,一個髒得不行。

大胖娃一如既往地張揚跋扈,小屁孩一如既往地唯唯諾諾。

徐禾的船就在他們後面一點點,把他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回大胖娃又想出了新的整人方法,他賤兮兮地買了一堆杏花,要小屁孩等下把這花插到前方不遠處附身搗衣的女子胸前。

小屁孩羞紅了臉,“這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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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娃蠻不講理,“好不好是你說了算的?瞎磨叽什麽!小爺我叫你做你給我去做就是了。”

小屁孩吓得不行,只好含着眼淚,點頭答應了。

徐禾:哇靠,這胖子不得了了,将來一定是個登徒子。

他突然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玩心起。

蹬着短腿就上前,跟劃船的師傅說了些話——叫他往右邊拐點,再行快一些。

劃船師傅是個靠譜的,趕上大胖娃之前,靠近了那個搗衣服的姑娘。

小屁孩手裏出汗,捏着那枝杏花,眼看着離那姑娘越發近,他越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覺得時機差不多,剛打算舉手,把杏花插進人家胸前的衣服裏,就覺眼前一變。

他手裏的杏花一下子就被人奪了去。

小孩擡頭,就見眼前的男孩在春日裏,仿佛帶着光。

徐禾笑出一口白牙,将花在手裏掂了掂,跟髒小孩對視了一眼,然後轉頭,同旁邊搗衣服的女子笑道,“姐姐,我送你束花,你要伐?”

搗衣女子一愣,清水芙蓉般的臉上揚起笑容,被這小娃娃逗樂了,“好呀。”

徐禾伸出手,将花抛了起來。

女子幹淨利落地擡手接下,她背後是葳蕤的榕樹,金色的光一點一點自葉縫落下,女子素色布衣,但容貌清麗,一笑也是風華,浸潤了整個春天的柔軟。

她打趣道,“現在的小娃娃都那麽會哄人了麽?”

徐禾嘿嘿笑。

大胖娃則是被氣得不行,“徐禾,又是你!!”

徐禾說:“是啊,又是我,好巧哦。”

大胖娃張牙舞爪,恨不得撲上來和徐禾打一頓。

徐禾嫌棄地往後退了退:“你別過來,你那麽胖,過來我這船鐵定就沉了。”

居然敢說他胖:“我呸!”

呸完了後大胖娃還是氣不過,随手拿起一堆剩下的花,就直接砸向了徐禾的腦門。

徐禾猝不及防,被杏花砸了滿臉,花瓣紛落,而花粉太刺鼻,他打了好幾個噴嚏。

大胖娃手叉腰大笑。

你幼不幼稚啊——徐禾一臉卧槽地把頭上的花瓣都拿了下來,忽然心生一念,想到了擺脫書墨的辦法。

他佯裝憤怒道:“我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大胖娃欺軟怕硬那麽多年了,一時被他的表情唬住,面色發虛:“你要幹什麽。”

船已快行至橋下,徐禾趁着船公不留意的時候跳起來——從他的船上蹦到了大胖娃的船上。

突增的重量讓船身不斷搖晃,大胖娃被吓了一跳,嚷着:“你快滾!我這船要倒了!”

徐禾笑嘻嘻:“倒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倒。”

他說一落地,突然就聽上方傳來了咔咔咔的聲音——石屑嘩啦啦落下,落到了他的頭發上。

……???

徐禾和大胖娃同時眼睛瞪大。

橋上人仰馬翻,蔬果掉了一地,撲騰撲騰滾進了水裏。

各種尖叫聲響起,人群慌恐不安。與此同時,石屑也變得越來越多,甚至嘔石塊一點一點落下,砸得人生疼。

大胖娃吓都要吓尿了,顫抖着聲音:“發發發、發生了什麽。”

徐禾低頭,拍掉頭上的石屑,一臉無語,運氣真他媽差:“發生了什麽你心裏沒點數麽。”

船沒倒,這橋先倒了。

大胖娃的船公一見橋塌,吓得臉色發白,丢下船槳就進水裏游着走了。

剩下他們三個小屁孩在船上驚慌失措。

徐禾今日的運氣是真的不好,他如果在自己原來的船上,保不準能逃走,但大胖娃的船行到了橋的中央,前進不是,後退也不是,旁邊的石頭越落越大,等下橋就要從中間裂開也不一定。

大胖娃用袖子抹着眼淚哇哇大哭了起來,“嗚嗚嗚,我叫你別過來你非要過來,這下子我要死在這裏了——掃把星,見到你就沒好事。”

徐禾一腳踹開他,從船上取出長篙,“你再哭我就把你丢下去。”

大胖娃吸了吸鼻涕後,哭得更兇了:“你丢啊你丢啊,反正也是死了。”

徐禾:“……丢雷老母哦。”

徐禾用長篙把船往橋的邊上撐,他人小力氣也小,撐的很吃力。

撐到一半,突然旁邊有人怯怯地道:“讓我來吧。”

徐禾一愣,這小屁孩不說話,他都快忘記他的存在了。

髒小孩的力氣比徐禾大很多,長篙一抽一進,船就已經靠橋的邊緣了。

恰這時,橋從中間塌了下去。

鋪天蓋地的灰塵、碎屑、石塊,落入水中,咔咔咔的聲音震耳欲聾,這座京城屹立了幾百年的老石橋,在今日,從中間傾頹。

徐禾雖表面穩如老狗,但內心還是慌得一批,他隐約感覺後背有一塊大石頭咚隆而下,但突然身體被人往前一撞,電光火石之間,落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

徐禾他們躲在了橋的角落裏,廢墟裏唯一的安全地帶,等待救援。

傾倒的橋把所有陽光都遮住了,黑暗裏,空氣混濁,隐約有血的味道,大胖娃的哭聲一直不斷。

徐禾無語:“你怎麽那麽多眼淚,水做的啊。”

大胖娃鼻涕、眼淚都流進嘴裏:“不要你管。”

徐禾啧了一聲:“沒出息。”

他被這麽一驚一吓身體也有些虛,但這種時候,過于安靜會讓他更難受,于是徐禾就找問題:“大胖娃你叫什麽名字。”

大胖娃是誰?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胖娃說的是自己,大胖娃哭得更傷心了:“我不叫大胖娃。”

徐禾:“是呀,我知道啊,我就是在問你叫什麽。”

大胖娃抽抽搭搭:“我叫顧惜歡。”

徐禾:“……你說你叫啥?”

“顧惜歡!”

徐禾樂了半天,大胖娃叫狗蛋鐵柱什麽的,他毫無違和感。但取了個這麽文藝娘氣的名字,怎麽就那麽好笑呢。

徐禾道:“可以的。”

他又問:“你呢?”

突然被點名的髒小孩一愣,手指局促不安地想要抓自己衣服,但觸手就是粘稠的血,他不由放開,然後低聲道:“我,我沒有名字。”

大胖娃被徐禾欺負成這樣,心裏一股子郁氣:“他叫狗東西。”

髒小孩臉上一下子五顏六色,又是委屈又是憤怒又是難過,可他找不出話來反駁。

徐禾理都沒理大胖娃。

這小子真欠揍,一點都不會尊重人,傻逼一個,他對髒小孩說:“沒名字啊,那我給你取個名字怎麽樣?”

髒小孩一愣。

徐禾自己也不知道怎麽給人取名,思來想去,決定從自己的名字裏找。

一錘定音:“就叫餘木吧。”

取他的半邊。

髒小孩低下頭。

黑暗的世界裏沒人會看清他的眼淚,但他還是習慣性悄悄地用沾滿血的袖子擦掉。

盡管剛剛橋傾石落,生死千鈞一發。

盡管此刻廢墟塵飛,痛苦漫布全身。

但當那個人聲音清清脆脆響起的時候,他又覺得,這些什麽也不算了。

這還是一個明媚的春日午後。

草長莺飛,二月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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