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松
小和尚把佛經抄完,給他送了過來。
某日清晨,兩人就隔着一扇窗。
徐禾完成了作業、又沒了被他爹暴打一頓的壓力,整個人都輕松起來,小和尚來時,他正在玩魔方。
對這五顏六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小和尚那天就有了興趣,今天才興致勃勃問了出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你那麽寶貝。”
徐禾非常樂意回答這個問題!他舉起手裏的木魔方,臭不要臉地道:“我自己發明的東西,能不寶貝麽。”
小和尚眼巴巴:“怎麽玩。”
徐禾非常詳細地把魔方的玩法說了一遍,最後還特別古道熱腸問他:“你要試試不?”
小和尚往後縮了一下,連連搖頭。表示不感興趣。
徐禾心都涼了,這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樣啊,就沒有一點對新事物的探索之情麽?
就你們這樣人類社會怎麽能進步!
小和尚今天來明顯就另有所圖,他悄咪咪說:“我在抄佛經的時候,認認真真考慮了你那天的建議,你不說要取個好聽點的名字麽。我翻了好久的書,挑了一個,想問問你的意見?”
徐禾剛剛被拒絕,心情有點喪,臉色也不怎麽好,“你說。”
小和尚心花怒放:“你覺得,大慧怎麽樣?”
“……”徐禾如實回答他:“不如圓寂。”
小和尚眼裏的光暗了,趴在窗戶上。
他左看右看,就看到了徐禾桌角被長公主剪下的一簇迎春花。迎春花在這幾日裏,又綻放了許多,瑩黃色,嬌嫩嫩,襯着新翠的綠色,十分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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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景致,叫本來垂頭喪氣的小和尚心情都變好了。
他說:“這花開的真好看啊。”
徐禾也盯着迎春花,微有詫異,初來之時含苞未綻的花,只隔幾日,居然就已經盛放的如此驚豔。他道:“是呀,我也沒發現。”
小和尚看着看着,突然腦子裏靈光一現,一敲頭,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得出的:“你覺得,是知這個名字怎麽樣!”是知,是智,一聽就覺得是個很博學的僧人。
“啥?”徐禾半天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是知對應的是哪兩個字,吐槽一句:“高僧一般都沒那麽不要臉的,你還不如叫不知呢。”是知,是智,可你就是個智障啊。
“不知?”小和尚重複說着這兩個字。
徐禾瞎扯:“對呀,不知才是知,聽起來厲害極了。”
小和尚撐下巴,擡頭看上方,琉璃瓦檐一線隔開純藍的天空。
他最後一敲窗戶,點頭:“好,決定了就是不知了!”
徐禾愣是沒忍住,趴在桌子上噗噗噗笑出聲來。
這小和尚看起來挺機靈,但相處久了,居然還是蠻好騙的。
“你笑什麽?”
小和尚氣急敗壞,嚴肅點好不好。這
關于他的未來。
徐禾憋回去笑意,從手臂裏擡起頭來,山風過窗,散了枝頭的迎春花,簌簌花瓣從他鬓邊落下。黃的花,青的葉,黑的發,紅的唇,男孩樂出一口白牙,在爛漫春光裏,如花神之子。尚未成長,已顯風華。
小和尚一愣,默默往後退了點。
徐禾道:“不知大師以後要是出名了,茍富貴,勿相忘啊。”
小和尚最樂意聽這種話了,絲毫不客氣,笑呵呵:“好說好說。”
小和尚懷揣着他的高僧夢離開了。
徐禾等他走後,也不憋了,哈哈哈地笑了半天。
這也太好騙了吧。
樂夠了,徐禾繼續看書,他正在翻閱一本詩集。
目光落到了最後一行。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白紙黑字的十個字,莫名給他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他對詩詞不感興趣,缺乏想象力,于是有一種好奇心,這到底會是怎樣的場景。
然後,這樣的場景,回去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離開大昭寺,在一個早晨,山中霧氣還很重,青色的如煙雨籠罩。長公主牽着他的手,上了船,就在船家要開船之際,江風一吹。
徐禾猛地想起來,他好像忘了什麽東西。
系船的木繩已經被解開,船身晃蕩了一下,徐禾喊了一聲:“等等,我還有東西沒拿。”
長公主不滿:“你能有什麽重要東西。”
“就一會兒!”
徐禾來不及跟他們解釋,争分奪秒,從船上跳下,踩着幾個木樁子,跳到岸上。
這危險動作,看的長公主倒吸冷氣,使了個手勢給船夫。
船夫掉頭,讓船重新靠岸,長公主在丫鬟的攙扶下也到了岸上,緊随徐禾其後。邊走邊道:“沒一刻叫人省心。”
這一日煙雨蒙蒙,山的輪廓都被打濕,延往大昭寺的石階白得矚目,深入雲處。
他氣喘籲籲跑到臺階前,剛擡袖擦去額前的汗,擡起頭,往上看。
一下子愣住了。
青煙熏染黛色山巒,整片天地淡雅如一幅水墨畫。
青松挺拔,鳥鶴無言。
石階入雲深處,有人自雲深處緩步而來。極高山頂,飄渺的白色衣袍,隐入霧裏。
石階旁,一條小澗,積雪融化的水沿着山勢汩汩流下。而他足下掠清風,寬大的白色衣袍疏朗明透,遠看,蓮綻風中。
徐禾沉默了。
緊随而來長公主驚豔之餘也不說話了。
家仆們都張大嘴,怔怔看着臺階上走下的僧人,如見神仙。
白衣僧人走近,眉眼透澈。清麗淡雅,一如這如畫山水。微垂的眼睫遮住漆黑瞳孔,唇噙半分笑意,給人冷淡飄渺卻又溫柔之感。
徐禾:“……”
一個省略號,已經,不能夠,表達,他現在,內心,操蛋的情感了。
白衣僧人伸出手,修長潔白,翻轉,變魔術般,掌心出現一個木魔方。
他的笑映着山和水和天和地,“是你的麽?”
聲音也似山泉悅耳。
圍觀的仆人們都呆愣,面露驚色,一些年少的丫鬟們甚至有些害羞,往後躲了躲。
長公主目光如炬,一直打量着這僧人。
但他恍若未曾察覺,只是含笑盯着徐禾看:“它滾到了我腳下,我便下山尋你來。”
“哦。”徐禾冷漠地:“我們認識麽。”
白衣僧人笑了一下:“不認識。”
徐禾一臉血地從他手裏奪過魔方,逼着自己悶聲說了一句謝謝。
白衣僧人道:“此物是不是叫魔方。”
“……你說呢?”
TMD這還是老子告訴你的好麽!
白衣僧人笑說:“此物倒是有趣,上推下移、起起落落,你以為陷入絕境,誰它下一秒柳暗花明,”他頓了頓,“如人生。”
……牛批。
徐禾一把扯過長公主的手:“娘,東西拿到了,我們走吧。”
他要極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沖上去打爆這個騙子的頭。
長公主瞪他一眼,嫌棄他沒禮貌,但确實是天色不早也該走了。
但在轉身離去之時,她還是回頭,問了一句:“我沒在京城見過大師,大師法號是什麽?”
眉眼疏朗的仙風道骨的白衣僧人笑:“不知。”
徐禾:操你大爺。
長公主一愣。
白衣僧人道:“貧僧法號不知。”
霧氣漸散,光出來了。石階旁泉水流下,如幽咽聲。
青松靜默,松針映光,射出冷意。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
只是徐禾現在沒有一點心情去欣賞美景。
現在,他非常難受,氣到吐血,但是還是要保持微笑。
他就說他怎麽可能忘帶魔方,準是這個賤人悄悄偷了過去。就為了裝這個逼。
媽的。
——老子叫你找個富貴人家下手!誰TM讓你找我下手的!操!
他上船之時回頭看了一眼。
裝模作樣半天的和尚露出馬腳,朝他一笑,得意洋洋。
——個王八犢子!!
這股氣一直持續到回将軍府。
長公主誇贊道:“那小僧人年紀輕輕,但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徐禾翻個白眼,沒好氣,冷言冷語:“娘你別信他,那就是個騙子。”
長公主道:“啧,這就是你對恩人的态度?”
徐禾:“……”
死和尚,我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