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童言無忌

有過。短短兩個字,飽含着多少不忍回望的過往。

陸小鳳覺得自己不應該問下去了。

“也沒有什麽,都過去了。”女子淡然一笑,“我以前是殺手,有時候會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傷身子也是難免的。別說生下的孩子怎樣,就是能不能生都是個問題。”

但是偏偏上天給她一個孩子,在她與葉孤城成婚一年後,在他臨出發赴約決戰前,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等孩子出生後,他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

“他都沒看上自己孩子一眼,”女子輕輕地說,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也好,那個孩子,出生後不到百天……”她幽幽說道,“淼兒身上有胎毒,我的孩子,又何嘗不是?”

雖然她應該知足了,至少她為她的愛人留下了血脈,雖然就如流星一般滑過她的生命。孩子沒了的那天,她抱着她和他的兒子,看着他仿佛熟睡的小臉,唱着歌謠,感受着孩子的身體由熱變冷,由冷變僵,怎麽都不願意放手,不吃不喝不睡,就這麽抱着他,直到葉方看不下去了,和她弟妹哭着将孩子抱走,她也暈了過去,整整昏睡三天三夜。

其實,她真的很希望孩子能活得久一點。

“葉夫人……”陸小鳳心裏也不好受,“你節哀順變,你現在有淼兒。”

“是啊,我有淼兒。”她擡起頭,帶着淺淺的笑意,眼角還有未被完全擦拭的淚,“那天醒來後,真覺得不如死了算了。葉孤城走了,我被帶走了大半,但想着還有孩子,但孩子沒了,我真是覺得……”她咬咬嘴唇,“後來葉方告訴我,葉孤鴻有一個孩子無人照料,讓我順道去看看,我明白,他就是讓我散散心。”

白雲城主雖然死了,白雲城也散了,但葉孤城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衛士,即使走了也還挂念着這裏。聽說這裏出了事,便也想盡一切方法想讓女主人開心,然後,就看到了葉淼。

“看到淼兒,我真的覺得,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她笑着說,“連名字都一樣。”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臨行前,她強顏歡笑,将眼淚留在肚子裏,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将要來臨的永別。

他撫摸着她的小腹,沉默半晌,說:“就叫葉淼吧,你我的名字裏,都有疏離孤寂之意,三水為淼,就如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在一起。”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那說好了,你要回來,我和孩子等你回來。”

他不說話,只是摩挲着愛妻的秀發,将她攬在懷中,緊緊擁抱。

“說不定,就是我的淼兒不忍離開,到了葉孤鴻的孩子身上。”女人說道,“有些事情很玄妙,我也不想相信。據說葉孤鴻的孩子突然從某一天突然不哭不鬧,直到我把他帶走,而他變化的那一天恰好是我親生骨肉離開的那一天,你說巧不巧?”

“還真是……冥冥之中。”陸小鳳也無法解釋了。

“娘!娘!”正說着,就看見葉淼興沖沖跑過來,手裏提着剛剛寫完的字,小臉紅撲撲的。後面花滿樓緩步跟上,衣袂輕飄,溫文爾雅。

“娘,你看!”小娃娃興奮地把手中的字給母親看,女子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寫了三個大字:葉孤城。

女子心中一動,“誰教你的?”她低下身子問兒子。

“花世伯!”葉淼回身拽着花滿樓的袖子,“世伯說為人子女一定要直到父母的名諱,所以——”小娃娃又拿出一張紙,上面也有三個大字:

城心月。

女人輕咳一聲:“這麽快就把你娘的名字告訴別人了。”

“行啊你,”陸小鳳推了花滿樓一把,“這麽快就把人家名字套出來了。”

花滿樓輕搖折扇,“只是小公子想練習父母的名字罷了。”

“你确定不是你想知道?花滿樓,做人還是坦誠一點為好。”陸小鳳嘿嘿一笑,看到小男孩翻到最後一張,上面依然是三個大字:花滿樓。

“花世伯的名字很好聽。”葉小公子如此解釋。

“近水樓臺先得月。”陸小鳳調侃老友。

“小公子問了我而已。”花滿樓不理他的茬。

“那你怎麽不告訴別人的名字?比如說我的,比如說西門吹雪的?”

“我也很想這麽做,但小公子年紀還小,學問一事還是循序漸進比較好。”

“這跟我們的名字有什麽關系?”陸小鳳不解。

“哦,那麽陸公子,”花滿樓向他作揖,看得陸小鳳眼皮一跳,“敢問為何你堂堂七尺男兒,卻與小公子山腳下那個二八年華的繡娘同名呢?”

“……”

“西門莊主為何叫吹雪,不叫吹雨吹風吹霧呢?”

“……”

“陸小鳳,西門吹雪,花滿樓這三個名字,哪一個更淺顯易懂呢?”

“……”

“陸公子還有什麽疑問?”花滿樓問道,态度溫和,卻讓陸小鳳想哭。

“……随你吧。”

那邊葉小公子還在跟母親磨,“娘,我寫得好不好,我又認識了好多字呢。”

“淼兒寫的很好,真是聰明。”城心月摸摸兒子的頭,看着兒子過于閃亮的眼睛,掌不住樂了起來,“說吧,想要什麽?”

圍觀二人也忍俊不禁,陸小鳳唯恐天下不亂,拉過小孩子告訴他應該乘此機會要平時不敢要的東西,花滿樓含笑看着這對母子,目光柔和。

受了不良長輩的蠱惑,葉淼扭捏了半天,終于鼓足勇氣,看着自己的母親,大聲喊道:“娘,淼兒想要一個爹!”

此言一出,滿園的大人都愣住了。

城心月半天才回過神來,她摟着寶貝兒子,問道:“淼兒,你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

“淼兒一直都有。”小娃娃絞着手指,“跟我差不都大的人都有爹爹,小魯小魚有,就連小白都有,”淼兒說起了他的幾個玩伴,“他們說,爹可以做娘不能做的事,可以下河給他們捉魚,還能幫他們挖蚯蚓,上街的時候可以把他舉得高高的,還可以給他們做風筝做木偶。”

“這些事情,娘也可以做啊,志保哥哥不也經常給你捉魚嗎?方叔不也經常給你做玩具,上街的時候也會讓你做到肩頭上嗎?”女子努力穩住心緒,跟兒子解釋,“而且淼兒不是沒有爹,娘跟你說過了。”

“志保哥哥他們能做,但卻是分了好幾個人,如果有爹的話,這些事都是爹爹一個人的。而且我聽老婆婆說過,志保哥哥他們也會娶妻生子,會做別人的爹爹。”淼兒低下頭,“淼兒知道淼兒有爹,但淼兒卻從來沒有見過,娘你一直說爹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們都說,如果大人這麽說,就說明爹爹回不來了。淼兒想要一個能陪在自己和娘身邊的爹爹。”他拽着女人的袖子,“娘,淼兒想要爹,淼兒想要一個爹。”

聲聲稚子之語砸在女人心上,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招架,抱住兒子的雙臂微微顫抖,面色蒼白,看着兒子期盼的雙眼,不知作何回答。

“淼兒,你不是要找青兒玩嗎?”恰在此時,志保趕來,“青兒一直在等你哦。”

“來來,淼兒,陸世伯抱你去找青兒。”陸小鳳忙不疊抱走孩子,餘光瞥見女子戚然的神情,心中暗嘆,“葉夫人,小公子我可帶走了。”

女子強顏歡笑,“多謝陸公子照料,我,我去廚房看看。”

當西門吹雪來到城中花園時,正好看到一個幼童追着一條巨蟒玩的不亦樂乎。

巨蟒嘴裏叼着一個果子,不快不慢地在前面滑行,等到幼童要追上的時候,突然加速閃過,退在一旁等着幼童轉回。幼童也不生氣,反而樂呵呵地,繼續追着巨蟒玩耍。巨蟒看樣子也很喜歡這個孩子,看孩子累了,便爬到他身邊,低頭将果子放到他手裏,又擡起蛇頭頂頂孩子的笑臉,将孩子逗得咯咯直笑。一旁有個玄色短衫少年正在練習刀法,時不時看向孩子的方向,冷峻的面容上有一絲笑意。

“喲!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擡頭,看到陸小鳳叼着一根草,坐在樹上曬太陽。

“這孩子很聰明,也很有膽色。”西門吹雪說道,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暗藏在嘴角。

“話說,”陸小鳳一個翻身跳下來,走向那個玄衣少年,“你叫志保是吧,你,是東瀛人?”他轉頭看着西門吹雪,“他這把刀,是東瀛武士的太刀,你是浪人?”

“浪人?”名叫志保的少年冷冷一笑,“你覺得我是那種雜碎?”

“失禮失禮,在下多有得罪。”陸小鳳笑道,“你和葉夫人是姐弟?你們感情很好。”

“姐弟?”他眼裏沁出一絲冷意,“不,她是我的仇人,總有一天,我會要她的命!”

“恩?”這個答案實在出乎陸小鳳的意料,看着這個少年轉身去照顧所謂仇人的兒子,動作自然娴熟,絲毫不做作,而且溫柔輕和。

“志保舅舅,果子!”幼童開心地将果子塞到少年手裏,少年溫和地笑笑,撫摸着孩子的頭。

“他的刀法,也有葉孤城的影子。”西門吹雪說道,“應該是受到過他的指點。”

“西門吹雪,你也精通醫理,葉小公子,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練武了?”陸小鳳猶不死心。

西門吹雪神色一黯,“我在見這孩子第一眼就看出來,他的筋脈嚴重受損,如果連武的話,恐怕……”

“唉,幸好葉夫人想得開,否則恐怕就要整日愁眉不展了。”陸小鳳長嘆一聲,想到剛才那個馬上就要梨花帶雨的女子,心中暗道:

花滿樓,你可要争氣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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