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美人哥哥
扶風的夏日總是醺人得很,饒是謝無陵這種西北都待過的,也不喜這扶風的夏,知了伏樹,聒噪不停。
謝無陵趁着雍國公無暇顧他,便在到了趙祚府上,就自個兒溜了。
要說趙祚這府,比那揚州文士們的園子,自然是比不上了,比雍國公府的輝煌,也要差上許多,籠的來說,就比謝無陵昭行住的那方小院子好些,起碼要大些。
不知道是趙祚不講究,還是想講究也無力講究。
這一府也就這麽青白四壁,東北方置了一個水塘子,四圍種了些草木,勉強算是個待客的園子。
就府偏花廳上了帳幔,看着像是有個女主人的模樣。丫鬟娥子的也算不得多。做起事來,倒也不慌不忙的,懶散得很。
謝無陵也跟這些個小娥子一樣,懶散地在那水塘邊打轉,宴是設在花廳的,離這水塘子倒是不遠,塘子旁設了一歇亭,平素可能是供人賞游魚的,這時候倒是被趙祚那些個姊妹占住了,說些個什麽宮裏宮外的小話。
相較亭裏的景色,亭外塘邊那懷內揣着香爐的清麗娘子倒是更別具一格些。
謝無陵的風流性子也叫這娘子勾來了,原打算折枝園子裏的栀子去配娘子,卻不想退步時,有什麽勞什子來撞了他,低頭一看竟是個小崽子,頭上紮着總角辮兒,模樣……還沒見着。
這小崽子撞上來還沒摔下去,就是走路不太穩當,小崽子轉角頭要走,人也說摔就要摔跪下去,驚得謝無陵伸手抓了他的衣領子,拎是拎不起來的,謝無陵兀自琢磨着,便兩手想将他抱起來。
這舉動倒是把小崽子吓到了,那小崽子也不是頭一遭被人這般對待,他以為是撞了人,那人要收拾他,上次在他舅舅府上便是這般被捉弄了。
小崽子二話不說抱緊了謝無陵的一支腿,開始吧嗒吧嗒流眼淚,嘴裏還喃着什麽。
謝無陵心想走南闖北的什麽沒見過,碰瓷也不是這樣的吧?
他只得退了沒被那小崽子抱住的腳,彎腰下來,抓着那小孩子的手輕輕地掰了下,又順勢将小崽子抱了起來,道:“怎麽了這是?”
小崽子的雨點是小了,雷聲可是一點沒見小,謝無陵擡了手,将衣袖攏了來,替這小崽子擦了把眼淚,又學着民間的阿娘阿婆哄娃娃,将崽子抱在懷裏抖了抖,又拍了拍。
小崽子确實不哭了,謝無陵以為是見效了,結果低頭再看這崽子,兩眼就看着他,看得眼睛都直了。倒讓謝無陵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擡手捏了捏小崽子的臉,又輕聲問道:“你可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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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小崽子也不應他,直把臉往他肩頭湊,還小聲喚了一聲:“美人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羞了,聲音也算不得大,倒是嬌得很。
謝無陵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這小崽子是在叫他。
他才堪堪應了一句:“嗯?”一邊應着,一邊抱着這小崽子坐到了灌木邊的石臺上,小崽子仍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也只有讓這崽子窩在懷裏。
謝無陵擡手放眼,正是那一方亭,亭裏仍是那幾個公主王妃,亭外那塘邊的小嬌娘已然沒了人影,這花想來是不用摘了。
“美人哥哥!”
不知道這小崽子叫了幾聲,謝無陵只聽得了這最後一聲,帶着點氣急敗壞地一聲,仿佛要是謝無陵再不應,這小崽子能把他打了一般。
謝無陵連忙應了:“诶诶……”
“你,真好。”小崽子眨巴眨巴了眼,才把這話眨巴出來。
“啊?”謝無陵猝不及防被這小崽子一誇,誇得他有點尴尬,“怎麽這麽說?”
“他們都不和我玩,我……”小崽子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連摟着謝無陵脖子的手都收了回來,又悄悄道,“你,就是好。爹爹喜歡你,羨之也喜歡你。”
謝無陵聽了這話,卻有點高興不起來,他摟緊了幾分懷裏的小崽子道:“你說,你叫什麽?”
“羨之!慕羨的羨,謝平之的之。”
都說童言無忌,謝無陵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童言無忌。那三個字,像砸在他心口的大石。
“美人哥哥,你攤開手。”
謝無陵有些沒回過神,盲目地順從了他的要求,攤開了手。
羨之在他手心一筆一畫地寫着,模樣看着極其認真,讓謝無陵想問的那句“誰教你這般說的”爛在了喉頭,後來也爛在了心頭。
“喏,羨、之——”羨之獻寶一般擡起了謝無陵的手推到了謝無陵的眼前,“今天夫子才教的,羨之寫得不好。”
謝無陵依言低首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好像看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看到。
“你認識謝平之?”
“不認識。”
“你如何知道?”
“母親說的,說爹爹喜歡。羨之記得,爹爹喜歡什麽,羨之就喜歡什麽。”
這是謝無陵第一次聽到趙祚的家眷,還是眼前這個孩子的母親。羨之他是聽趙祚提過的,可認真想來,趙祚提羨之也不過“可惜了”三字。
至于他的那一房妻子,謝無陵倒是從未聽過,如今聽來,心頭總有些不是滋味。
謝無陵沉浸在自己的不是滋味裏,也就忽略了羨之說的小話。
“爹爹!”羨之發現美人哥哥沒聽自己說話了,卻聽見了趙祚的聲音,在謝無陵懷裏興奮起來,兩三下就從謝無陵懷裏滑了下來,沖到了趙祚面前。
他本想說什麽,看着趙祚身邊錦衣玉冠,雍容華貴的雍國公,一下子又臉上的笑都收了去,乖巧行了個禮:“問皇叔安好。”
“羨之啊,是什麽事這麽開心?來和皇叔說說?”趙修向羨之招了招手。
羨之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嗯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
趙修不欲為難他,從他來的那處窺去,看得一人背影,如是別人他定然認不出來,說不定還會粗魯地叫人把那人請來,但這藍绶他認得。
他從昭行帶出來的人,而且不僅他認得,連他身邊的人,也一定記憶深刻,趙修分外篤定。
趙祚的眸子順着趙修看去的時候,也起了波瀾。他将躬身将羨之帶了過來,掩在身後,又輕輕捏了捏那孩子的手,才道:“去找你母親,讓她稍後去宴上了。”
羨之又偷偷看了眼他的美人哥哥,想到還沒給爹爹介紹爹爹畫裏的人來到他家了,他就有點郁郁。
但他在“去找母親”和“跟着這個皇叔一起”兩個選擇中,還是選擇了前者,并且一溜煙地跑了。
把戰局剩給了他的美人哥哥。
而謝無陵在他滑下去找他爹的時候,身體就僵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自己不請自來,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他心底一盤棋,一盤師父師兄很早就在他腦海裏下好的棋。
“我的小門客,竟然一個人在這處納涼?”趙修率先出了聲。
“那不是您事務繁忙,平之可不敢打攪呢。”謝無陵轉身,看着迎面走來的二人,一人錦衣上紋着金絲,一人卻是平常灰袍,一人風姿龍首,一人星目劍眉,倒還是不輸分毫。
趙修抱着好整以暇的态度看着他二人,謝無陵卻不欲讓他獨善其身:“您不介紹一番?”
“我當以為平之比我熟悉我皇弟呢。”
“平之和這位施主不過片面之緣,如不是您說,當不知他為王孫。”謝無陵作揖為禮。
“多禮了。”趙祚複作文人禮還了來,謝無陵的眸光也在此亮了亮。趙從山還是那個趙從山,謝無陵如是想。
“早聞平之先生美名,得皇兄之幸,才見先生一面。”
“當不得,平之不過黃毛小兒。”謝無陵特意瞥了趙修一眼,當初趙修同行的那位官員在寺裏那般說過他,他記得一清二楚。
此番你來我往,趙修是沒讨得半分好,眉都鎖緊了幾分,倒是元裹選了個好時候,來破了這一方看似風平,其實起浪的局。
“皇兄?什麽時候開宴啊?”少女從曲徑那頭來,帶着幾分不知天高的爛漫,一聲的環珮禁步清脆作響,和着幾聲銀鈴聲,“華姐可來不成,托人送了幾壇好酒來,說是給大皇兄添盞。”
“好啊,那便添兩盞,不能拂了華妹的好意。”趙修負手邁步。
謝無陵側身讓之,但聽趙祚在他身後的一聲嘆息,悄悄笑了兩聲,才大步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生病啦 沒趕得及碼字 對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