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果離別二

憫之走的第二個月。

國慶節後沒多久, 天氣漸漸轉涼, 因為合作了一個大項目, 加班已經第三周了。

宋易把穿了兩天的衣服換掉, 裝進洗衣袋裏讓幹洗店的員工來拿。

他洗了個頭,打算今晚回家去休息, 出來的時候碰見肖恩慈。

用周喬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姑娘, 有着水墨畫一般的氣質, 濃淡相宜的面目。很溫柔, 說話輕聲細語。

她是合作方派來的監工,和他們一同工作,她經常捧着熱水杯像個小老爺一樣彎着腰查看每個人的電腦, 但很少說什麽。她會買咖啡分給大家喝。

她喜歡穿長裙, 頭發偏到一側,公司裏的小年輕都很喜歡她, 暗戳戳地謀算着約她去看電影。

她總是能禮貌又不失體面地拒絕。

慢慢的, 大家都知道她對他們不敢興趣。

或者說,她只對宋易感興趣。

她從來不查看宋易的電腦。

她給每個人買大杯的美式, 唯獨給宋易買雙份的意式濃縮。

她在路上碰見任何人都禮貌地點頭, 唯獨碰見宋易時會笑。

她經常在樓下的意式餐廳吃焗飯,因為宋易經常會去那裏。他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肖恩慈會在他對面坐下來, 說:“好巧啊!”

宋易吃飯很快, 五分鐘搞定一盤意面。他喝水很大口, 既不斯文,也不賞心悅目。他付完款就走,經常全程只在她坐下的時候擡頭看一眼她,冷淡又不失禮貌地回一句“嗯”。

他從不好奇她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好奇她為什麽喜歡坐在他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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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想知道,她任何的信息。

這很簡單地可以歸結為四個字:不感興趣!

但肖恩慈樂此不疲。

她今天又遇見他,看見他洗頭發,她就知道,她今晚要回家。——這是觀察多天的結論。

有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着她,讓她口幹舌燥,心跳加快。

“可以載我一程嗎?我就租住在你家附近。我很會做夜宵的,作為回報,我可以請你去我家吃夜宵。”她眨了下眼睛,是一副半開玩笑的俏皮表情。

她知道自己很漂亮,漂亮有時候是張通行證,可以輕易地得到別人的愛、關懷,還有諸多其他的便利。

宋易凝視了她幾秒鐘。

在這短暫的幾秒鐘裏,她覺得自己在被一種冷漠的目光審視,她看見他眉毛微微隆起,聚成小小的一個峰。

宋易單手叉腰,另一手撈着自己的風衣外套,頭發還是濕的,整個人顯得放誕不羁。他這個人很奇怪,回家之前總是要換個衣服,然後再洗個頭發。明明回家更容易搞定的事,但卻非要這樣做。

有些人天生就比較古怪。

但她喜歡他這種古怪。

他在沉默了幾秒鐘後,終于開口:“抱歉,不太方便。”

他擡腕看了看表,“晚上七點鐘,離最後一班地鐵還有兩個小時,我想比讓我載你更簡便。”他用同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回答,“最好不要随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我也不太喜歡帶陌生女人,我女朋友心眼丁點兒小,我不太希望她不開心。”

那是第一次交鋒。

肖恩慈笑了笑,“啊,還想着蹭個便車呢!看來不能占便宜喽。”

宋易禮貌地微笑,側身,繞過她,走了。

晚上風已經很冷了。

落葉被吹得打着旋兒,蕭瑟的秋意漸漸地濃烈了。

他忽然又擔心他的憫之,那個個頭不到一六五,抱起來很輕,身材嬌小的可以整個鑽進他懷裏漂亮又善良的憫之,她很喜歡笑,待人和善,很少生氣,只有他才能惹她跳腳。

她在奧地利不知道如何了。

據說那邊很冷,她有很多華人朋友,她的英文不錯,也會點兒德語,但她說周圍人說英文反而多,她經常被人約着出去逛,因斯坦布爾有個大叔是陸季行的朋友,她去那邊做客的時候,和大叔的兒子一起去山腳下看風景。

宋易吃了好幾天飛醋。

不知道有沒有臭崽子們去騷擾她。

她前段時間還在說路上看見一個藍眼睛黃頭發的白皮膚男孩,形容他像是童話裏的精靈王子一樣漂亮。

宋易警告她別瞎想點兒有的沒的。

……

他路過樓下的餐廳,進去打包了一份濃湯,湯裝在紙杯裏,他揭了蓋子,就着喝了一口,毫無形象可言。後來周喬總是啧啧感嘆,就他這糙老爺們兒的形象,不知道肖恩慈看上他哪裏了。

冒着被人唾棄的風險都要上趕着當第三者。

宋易鑽進車裏的時候,給憫之打了個越洋電話,她那裏是下午,要比這裏早兩個小時。

憫之略顯軟糯的聲線從聽筒裏傳出來,“你今晚不忙嘛?”

他便滿足地笑了,“嗯,我偷懶,回家睡覺。在做什麽?”

憫之舉着手機給他聽,“在回宿舍的路上,有個盲人大叔在拉小提琴,我在聽。”

“嗯。寶貝……”

憫之“嗯?”了聲。

“我很想你。”

……

肖恩慈從大廈下來,目送宋易驅車離開,然後才去了地鐵站。

從這裏到她住的地方,不過五站地鐵,十幾分鐘,下了地鐵走兩百米就是她住的公寓。

可她對于宋易拒絕栽她這件事,依舊耿耿于懷。

唐佳文讓周喬幫忙瞞家裏人她戀愛的事,作為回報請他吃飯,最近周喬忙到快報廢,所以就選在他們樓下的餐廳,唐佳文隔着餐廳玻璃看見路過的肖恩慈。

周喬眯了眯眼,沒說話。

肖恩慈是個目的很明确的女人,溫婉,但不柔弱,相反很野性。

說實話他其實并不确定宋易招不招架得住,他是那種很情緒化的人,沒什麽底線,從來不會去強迫自己去忍耐。雖然他對憫之夠熱切,但周喬還是不太有自信這件事會不會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只能偶爾勸一下宋易,“悠着點兒那個女的。”

唐佳文看周喬盯着人家一直看,也瞧了眼,之前去公司蹭周喬飯的時候見過幾次面:“不是你的菜,看起來心思太重,你hold不住。”

女孩子對女孩子總有着敏銳的直覺,周喬笑了笑,“那你覺得老宋能把持得住嗎?”

唐佳文咬掉一大塊肋排,搖搖頭,“難說。我雖然喜歡過他,但對他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

周喬肩膀劇烈聳動,笑得不可抑制。

第二次交鋒是在慶功宴的酒桌上,肖恩慈穿着一件白裙子,單肩,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顯得清純又妩媚。

她像一只白蝴蝶,優雅地穿梭在包廂,給在場每個人倒酒水,經過宋易身邊的時候,對她欠身笑了笑。

宋易沒注意看,表情冷漠。

他在出神,憫之今天要回來,這會兒應該到家了。她說要先去家裏給爸媽報平安,因斯坦布爾的大叔親自送她回來的,爸爸肯定要盡地主之誼請人家吃飯,所以晚餐她就和爸爸跟大叔一起吃了。

然後她要去見一見大哥哥,大哥哥難得正休息。

還有最重要的是要見一見室友寧寧,二哥哥去奧地利看過憫之,托她帶東西給寧寧,寧寧整天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飛去機場接她,當場拆她包。

然後憫之才來看他,他覺得自己有種被冷落的失落感。

他強撐着理智才沒能起身走人,立馬去找她。

那沉默和心不在焉使他整個人身上那股黑暗陰郁的氣質越發濃烈,顯得有那麽些生人勿近的冷酷。

這讓肖恩慈很不舒服。

或許她并沒有多喜歡宋易,但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勝負欲讓她對宋易越發上心。

撩分很多種,最高端的是不動聲色的撩。

她最擅長。

她斬男史上,不能有這樣的挫敗。

又是一年冬季,元旦才過去沒多久,街上還殘留着聖誕節的裝飾,一些店鋪挂着紅燈籠,拉花和氣球也有,霓虹燈閃爍,櫥窗裏的燈光顯得考究,映襯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越發的美麗光鮮。

憫之還穿着雪地靴,牛仔褲把腿裹得很緊,她穿風衣,風衣外面罩了件棉外套,戴着頂絨線帽子,耳罩是狐貍頭,白口罩,手套沒有戴,挂在脖子裏,脖子上還挂着一架相機。

她拍了一點兒街頭的照片。

故事畫風格的櫥窗布景,屋檐下挂着的銅風鈴,街頭轉角處的噴漆大郵筒,蹲在商場門口寫作業的小學生,還有一件被聚光燈籠罩的中式婚紗……她剛剛收的禮物,還很新鮮地擺弄着。

只是這樣的打扮,像個落魄的攝影師,看起來分外凄涼的樣子。

她在寒風中給宋易打電話,問他回家了沒有。

“你在哪?”宋易看着滿屋子的人,登時覺得心口熱。想念像一壺酒,初時烈得燒喉,恨不得把什麽都丢了,過去陪她。慢慢地開始沉澱,然後發酵,漸漸溫和醇厚,但他只是,那些情緒不是沒有了,而是積蓄着,壓抑着,等着某一刻爆發。

憫之轉頭四處看了看,“在你公司附近,見了寧寧直接走過來的,不過我看樓上燈滅着,今天竟然沒加班?”

宋易掐着眉心,“瞧你那什麽記性,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慶功會?”

哦,憫之想起來了,“我忘記了嘛!那我去你家等你好了。”

她走到路邊,就要攔車。

但宋易一刻也等不了,合作方的老板又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他這邊走了也不合适,兩相拉扯之後,他問她,“吃飯了嗎?”

“沒呢,剛剛寧寧請我吃飯來着,我沒去,想早點兒見你。”思念,思念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去奧地利的第一個月,憫之發了瘋的想他,懊惱自己抽什麽風,做什麽交換生,每天發視頻的時候,恨不得手穿過屏幕去摸摸他的臉,半夜夢見他,醒過來哭得一抽一抽的,把他聲音錄下來當鈴聲,有時候塞着耳機一遍又一遍地聽。後來慢慢地習慣了那邊的生活,課程漸漸忙起來,就漸漸好像沒那麽想他了,然後一個學期過去了,仔細算算也不過四個半月時間,但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離校有很多手續要辦,其實還要再待幾天,可突然覺得自己一刻好像也待不下去了,就想早點兒回去,早一秒也好。

無論聽他多少遍聲音,她還是想抱一抱他。

終于快要見到了,反而有些不真實了。

他說:“過來吧!就在附近。往東路一直走,看見一家紅色大門的會所,然後進來,我去大廳接你。”

憫之“啊?”了聲,“不太好吧!我去湊熱鬧嗎?”

“聽話,過來。”

憫之為自己的形象默默擔憂了會兒,給他發消息,“我穿得很随便诶。”

“沒事。”

憫之就是披個麻袋去,又能醜到哪裏去。

也不是什麽太正式的場合,沒那麽講究。

憫之推門進去的時候,宋易已經在大廳了。

靠在前臺,偏頭在講手機,目光一直盯着門口的方向,他看見一個脖子裏挂相機的女孩子進來,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除了兩只眼睛在外面露着。

又瘦了,眼窩都陷下去很多。

視頻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叮囑她多吃點兒,她說吃不慣,過去那麽久了,還是有些水土不服。

宋易對着電話說了句,“先這樣。”

然後大踏步走了過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像做了一場大夢,到處是虛幻的泡影,終于,觸到了堅實的土地。

不是夢,卻比夢更美好。

憫之盡管穿得這樣厚,還是凍得直哆嗦,把另一只手也塞進他手裏,幾乎是抱着他的胳膊跟着他走,她有些貪戀這種感覺,她喜歡他身上暖暖的有些堅實的感覺,挨她更近了,仰着臉看他,“诶,我怎麽覺得你又長高了呢?這也太過分了。”憫之踮踮腳,拿腦袋蹭他下巴。

宋易很想把她按牆上親,或者做點兒別的什麽,就這樣牽着遠遠不夠,他胸口有一團火,就快要爆裂了。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最後只捏了捏她的手心,“長高點兒不好嗎?有利于下一代。你也不想你兒子像你這麽矮吧?”

憫之把膝蓋頂了他一下。

宋易扯着唇角笑,“手續都辦好了?”

憫之搖搖頭,“沒呢,急着回來,就提前買了票,托同學幫我辦。”

“還回學校嗎?”

“不用回了。”

“放寒假了?”

“嗯!”

“搬來跟我住吧!”

“嗯,……啊?”憫之差點兒沒反應過來,戳了他一下,“我爸爸會剝了我……不,剝了你的。”

宋易看着她,沉默片刻,“至少今晚別走了。”

憫之心頭跳了跳,最後還是“哦”了聲。

“那我跟我媽媽說今晚住在寧寧那裏。”

宋易滿意地笑了,一整夜僵硬的臉上,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宋易推開包廂的門,很多目光聚過來,聊天的都停止了聲音,單單看着宋易把人姑娘手揣兜裏這畫面,都夠玄幻。

憫之沒想到是這陣仗,不太好意思地悄悄把手掏了出來,然後欠身,“你們好。”

宋易擡手介紹了一下,“我女朋友,我怕來不及帶她去吃飯,就把她帶這邊來了。”

他走之前問過大家,說介不介意加個人,一群人起哄說人多了熱鬧,讓他多叫幾個沒關系。

沒想到竟然是他女朋友。

宋易叫了服務生,讓在他邊上加了個凳子。

特意要了份面給她吃,然後又添了幾樣新菜。

然後解釋說:“這邊菜品海鮮多,她胃不好。”

邊兒上人客氣地和憫之寒暄了兩句,然後調侃宋易,竟然有這麽體貼的一面。

他笑了笑,透着幾分邪性。

“喜歡,沒辦法。”

憫之進來的那一刻,肖恩慈是不屑的。

這通身的打扮,會讓她覺得看到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學生一樣,除了誇一句青澀率性外,就只剩下憐憫了。

周喬曾經暗示過她,說宋易的女朋友是他心頭肉。一個男人願意寵女人,這個女人必然有過硬的資本,美貌,身材,性格……等等。但陸憫之這幅尊容,她并不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機會。

女人總是喜歡比較,她尤甚,尤其一個看不上她的男人喜歡的女人,她會忍不住拿來和自己對比。

對比結果使她更加自信,而已。

但憫之脫了外套,帽子,口罩,手套,微笑起來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呆滞,她太漂亮了,不是那種奪目的美,但讓人很舒服,溫和,柔軟,純淨。

氣質通透得讓人自慚形穢。

她的老板——宋易的合作方——一個上市公司的總裁,來這裏被視作親民的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十五度欠身,親和地和憫之握了手,用一種略帶謹慎的語氣對憫之說,“代我向你舅舅問好。”

憫之也欠身,“我會的。這段時間也麻煩您照顧宋易了。”

“應該的,都是自己人。宋易是個很優秀的孩子。”

憫之笑了笑,“謝謝您誇他。”

“都是實話。”

……

肖恩慈做了老板兩年的左膀右臂。至今仍舊無法和對方從容對視,每次說話都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去對待。

究其原因,老板從來沒有這樣和顏悅色地對待過她。還有,她并沒有底氣去和老板平等對話。

她有一瞬間明白,自己和陸憫之的差距在哪裏。因為明白,所以不甘心。

惡毒是一根刺,會狠狠地紮進肺腑裏,直到流膿潰爛。

那顆刺,已經悄悄地從皮肉裏刺了進去。

憫之和宋易走的時候,在樓下看見一個女孩子,穿很少,裙子外面只罩了件大衣,真真的美麗凍人那種。如果沒記錯,是合作公司的首席秘書,似乎姓肖。

小美人沖他們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憫之也回了一個笑,同樣點了點頭。

宋易拍了下她後腦勺,暗罵了聲缺心眼。

地主家的傻閨女一樣。

憫之氣哼哼地踹了他一腳,副駕駛都不坐了,坐到後座去,抱着靠枕生悶氣。

“你打我幹嘛!有漂亮姑娘沖你笑,我還沒打你呢,你還打我。”

“看着別人沖我笑,你還回應人家,你缺心眼嗎?”

“是你心裏有鬼。”

“我沒有。我坦坦蕩蕩,清清白白,為你守身如玉,你要是不放心,我現在給你驗。”

宋易把人半拖半抱地哄出來,擱到副駕駛上,俯身給她扣了安全帶,然後單膝踏在車門處,扶着椅背,彎腰親吻她,吻得又兇又投入。

憫之舌頭被他吸得發麻,頭一次認識到,親吻也能讓人心跳加速到迷幻的地步。她甚至感覺腿腳都是軟的。

他喜歡親吻到最後咬一下她的下唇。

他啃了她一下,然後擡起頭來,撫摸她的臉,嘆了口氣,十分遺憾地說,“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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