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曼摘下擊劍面罩,熱淚已然打濕他的面頰,沸騰的擊劍館因奪眶而出的淚水化作一團模糊。他的對手攤開雙手,表示自己輸得心服口服,然後給他來了個友情的熊抱。

臺下歡聲雷動。目睹了這樣一場精彩的比賽,觀衆們無論國籍都深深為優勝者所折服,齊聲高呼羅曼的名字。“romain luo”之名猶如雷霆震動了整座擊劍館。更有甚者将鮮花抛進賽場。羅曼退場的時候,仿佛踏着一條花瓣鋪成的道路。

雖然教練讓他笑開一點兒,但領獎的時候羅曼還是沒忍住哭得一塌糊塗,以至于亞軍和季軍一臉好笑地給他遞紙巾,這在頒獎典禮上可能還是頭一遭。

賽後的記者會上,他不出所料遭到了閃光燈與麥克風的圍攻。按照慣例感謝教練的指導和父母的支持之後,他對着鏡頭大喊道:“最後我還得謝謝《魔戒》的作者托爾金!正是看了你的小說才讓我對劍産生了興趣,走上了擊劍之路!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謝謝,托爾金大大!”

記者們哄堂大笑。不出數分鐘,羅曼的驚天發言就以病毒擴散的速度傳遍網絡,成了紅極一時的名梗。

“……那麽,本屆擊劍世錦賽個人項目到此已經全部結束。恭喜我國選手羅曼獲得了男重個人冠軍!”電視解說員艾麗莎難以掩飾自己的喜悅,哪怕看不見她的真容,聽者也能從聲音中感受到她的激動與得意。

“艾麗莎小姐是羅曼的朋友對吧?”男解說員笑着打斷她,“對于這場比賽的結果,你有什麽看法?”

“當之無愧的勝利!羅曼多年的辛勤耕耘終于開花結果,我作為朋友也與有榮焉!”

“此時此刻艾麗莎小姐有沒有什麽話想和羅曼分享呢?”

“當然有了!我只想說:羅曼,快醒醒!”

羅曼猛地睜開眼睛。

他花了好幾秒才擺脫夢境的恍惚與眩暈。光怪陸離的畫面褪去了,他發現自己身處于一輛suv中,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公路。暖融融的太陽曬着他的側臉,讓他昏昏欲睡。身邊的司機正是艾麗莎。她憂心忡忡地望着羅曼,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

羅曼嘆了口氣。那場光輝的比賽,那次榮耀的勝利,都是一場夢啊……

“剛才你邊笑邊哭的,做什麽夢了?”艾麗莎問。

羅曼幹巴巴地說:“夢見我得了世錦賽冠軍。”

“喂,一般人不都該反複夢見自己的失敗嗎?你這人臉皮到底是有多厚啊!”

“夢裏你也出場了哦。”羅曼斜睨着艾麗莎,“你是解說員,一個勁兒地說着什麽‘我作為羅曼的朋友也與有榮焉’。你的臉皮也不比我薄嘛!”

“你腦子裏似乎進了不少水,來,我幫你擠一擠腦漿!”

“別、別打我!看路啊!好好開車!”

suv蛇形扭動了一陣,總算恢複直線行進。

公路兩側的春日原野倒映在車窗上,将黑發青年的蒼白面容染上一層鮮豔的顏色。

羅曼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夢見與現實截然相反的內容。一般來說,比賽失利不都會成為運動員揮之不去的噩夢嗎?更不用說他連“失利”都算不上——他是“不戰而降”。

上屆世錦賽時,他不幸舊傷發作。賽前打了一針不太成功的封閉,忍着不适好不容易撐到1/4決賽,終于撐不下去了。由于傷勢過重,他不得不棄賽。對手莫名其妙白撿了一場勝利,至今還有點兒摸不着頭腦。

這場不戰而降的失敗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一些人表示理解和同情,祝福羅曼早日康複。另外一些人則破口大罵,直呼羅曼丢人現眼、罪該萬死,浪費了寶貴的參賽名額。

當然,羅曼好歹也是有幾個粉絲的。他們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聲援,一邊反擊反對者們:“又沒吃你家大米,你行你上啊!”一邊對安慰羅曼:“好好休養,我們期待你重回賽場!”

看到這麽多人的支持,羅曼本該高興才對。可他唯有無盡的心酸。

這次他讓他們失望了,因為他再也沒有機會一雪前恥。

他入院接受了手術。手術很成功,可即使這樣,他也無法再回到從前的狀态。醫生建議他放棄擊劍,就憑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參加比賽,哪怕日常訓練都會帶來極大的負擔,甚至有終身殘疾的風險。

在與家人商量之後,羅曼選擇了退出。不僅是退出比賽,而是永遠退役。

住院期間,律師替他辦好了所有手續,解除了和俱樂部的合約,拿到了保險賠償金。經過數月的治療和複健,羅曼終于康複出院。這時他已經是個自由人了。

自從羅曼在高中時第一次拿起重劍起,已經過去整整十個寒暑。從那時起,擊劍就是他的唯一。在這個刀光劍影的賽場上,他得到過苦澀的淚水,也收獲過無與倫比的榮耀。他生命中的所有快樂和悲傷都是擊劍之神賜予的。

但是突然之間,他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一切。擊劍的世界向他關上了大門。面對記者采訪的時候,他能談笑自如:“退役?是的,我也十分遺憾。将來的打算?我準備向教練或裁判方向發展。”可說實話,未來何去何從,他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親朋好友勸他少看新聞,尤其少看網上的評論,擔心那些戾氣影響他的心情。但羅曼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愛偷偷摸摸搜自己的名字。看到謾罵的評論他固然有點兒生氣,但生過氣之後,心情居然微妙地平和了一些。他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愛犯賤。

前幾天艾麗莎無意中看到了他的搜索記錄,一巴掌拍碎了他的手機屏幕:“夠了!你到底要自責到什麽時候?看到自己被罵得狗血淋頭,你內心的負罪感就減輕了?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明白:你根本就沒有錯!根本沒必要自我折磨!……你他媽還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羅曼覺得她搞不好言出必踐,于是再也不敢手賤了。

今天一大早,艾麗莎不打招呼就闖進他家,硬是把他拖上了車。“你這麽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讓你散散心!”

“我并沒有消沉……”

艾麗莎殺氣騰騰地瞪了他一眼。羅曼立刻慫了,瑟縮在副駕駛座裏,對這位雷厲風行的女王大人言聽計從。

“我們要去脫衣舞俱樂部嗎?”羅曼瑟瑟發抖。

“喂!我可是結了婚的人!”

“上次我們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唔噗!”羅曼挨了艾麗莎一拳,不敢說話了。

“到了那地方你就知道了。”毆打完羅曼,艾麗莎優雅地拂了拂自己的長發,“你會覺得自己美夢成真了!等着跪地感恩吧臭小子!”

***

地鐵上有個穿盔甲的怪人。

這年頭穿cos服搭地鐵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們已經學會用寬和的心态去包容這些小衆文化。話雖如此,這個怪人還是讓同車廂的乘客們不禁紛紛側目。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騎士盔甲,外面套着一件白底紅條紋的罩衫,怎麽看都像用英國國旗改造的。他懷中抱着頭盔,車廂燈光反射在他打磨得锃亮的臂甲上,讓正對面的幾個乘客不舒服地別開頭,防止被反光刺痛雙眼。從他偶爾更換坐姿時所發出的叮叮當當的噪音來看,這身盔甲是實打實的鐵家夥,可不是用塑料外加噴漆僞裝的。

男乘客們暗中思考這身盔甲有多重,換作他們自己,穿着這麽笨重的鐵皮能否依舊行動自如。女乘客們則偷偷打量盔甲怪人的臉,交換着心照不宣的贊嘆目光。

與這身好似博物館老古董的盔甲不同,盔甲的主人是個俊朗挺拔的男子,擁有一雙宛如陰天時灰藍的海洋那般顏色的眼睛,微卷的銀發在腦後紮成一束。他神情端正嚴肅,好似中世紀的君主在王庭中接受朝臣拜見。這樣一個正襟危坐的男子怎麽看都應該端坐在鐵王座上,而不是坐在地鐵的塑料長凳上。

咚咚咚。

坐在盔甲怪人身邊的少年敲了敲盔他的臂甲。“哇!老兄,這是真貨?”

盔甲怪人扭過頭凝視他。被那冷若冰霜的眼睛這麽一瞪,少年立刻退縮了,哆哆嗦嗦地挪到座椅的另外一頭。“不、不好意思,我不該随便亂摸的,我就是好奇……”

“是真貨。”盔甲怪人說。

少年舒了口氣,他可不想招惹這個鐵皮人。萬一真動起手來,對方憑借盔甲的重量都能把他壓死。

“你對劍和盔甲感興趣嗎?”盔甲怪人突然問。

“呃,我其實并沒有……”

不等他說完,盔甲怪人就從身後摸出一只背包,取出一張傳單遞給少年。看到這位古色古香的騎士搭配如此現代時尚的背包,全車廂的人不約而同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來極光兵擊俱樂部,像真正的中世紀騎士一樣戰鬥?”少年低聲念出傳單上的文字,“歐洲歷史武術教學:長劍、迅劍、軍刀、摔跤……哇,這是什麽,看起來好帥!”

少年說完才意識到,這個盔甲怪人搞不好是促銷人員,專門穿上奇裝異服開展新型宣傳活動。如果他表現出一丁點兒興趣,這些促銷員就會像口香糖一樣粘上他。

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很忙的,才沒時間去什麽俱樂部!”

正巧地鐵電視播放起一則新聞,給了少年一個絕佳的轉移話題的機會。

“……二十五歲的擊劍選手羅曼宣布退役。這位亞裔運動員曾在上屆世錦賽中因傷棄權,惜敗于老對手——瑞典的阿克塞爾·湯姆遜……”

“哇,他退役了!”少年指着電視,成功引開盔甲怪人的視線,“我還挺喜歡他的呢!”其實他對擊劍根本不感興趣,也不知道羅曼是誰。

“你喜歡羅曼?”盔甲怪人淡定的聲線中突然摻入一絲興奮。他用英雄所見略同的眼神打量着少年,伸出手道:“那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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