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羅曼感到頭疼欲裂。

他昏昏沉沉地從卡座沙發上爬起來, 耳朵裏充斥着喧鬧的音樂和男男女女含混不清的歌聲與尖叫。這聲音和他剛走進酒吧時所聽到的似乎沒什麽兩樣。太好了,這證明他還待在原地, 沒醉醺醺地跑出去最後把自己搞迷路了。

他好像斷片了。最後的記憶是他和漢弗萊碰杯,壯漢店主用的杯子都比別人大一整圈,羅曼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之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麽?

羅曼忽然覺得渾身冷飕飕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只穿着一條內褲。一瞬間,恐懼和慶幸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同時交織在心頭。恐懼的是,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怎麽不翼而飛的, 是他親自脫掉的, 還是被什麽人扒掉的?不管哪種情況都很恐怖啊!慶幸的是, 他居然還穿着一條底褲,沒脫得一絲不挂, 這證明他還保存着最後的底線,沒因為酒精而犯下什麽不可挽回的過錯, 謝天謝地!

他在沙發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漢弗萊正在遠處的舞池中翩翩起舞。這個詞并不是反諷。那位退伍老兵擁有擎天高塔般的身材,舞姿卻極為輕盈, 宛如一頭飛翔的熊。

羅曼對漢弗萊的舞技毫無興趣,他只想快點兒逃離這個人間萬魔殿。他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 跌跌撞撞走向大門。每走一步他的腦袋就疼一下, 好像有個空氣人正拿着大錘砸他的後腦勺。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如果他努力思考一會兒就能想起個大概, 但是他頭疼到無法進行這麽複雜的意識活動, 只好放棄。

酒吧外的清涼空氣讓他稍微清醒了點兒, 他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扶着牆嘔吐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晚上吃了什麽,在他斷片的那段時間裏,漢弗萊有沒有忽悠他吃什麽亂七八糟的食物?就算有他也不想知道。他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個一幹二淨,努力穩定住搖晃的身體,防止自己一頭栽進自己的嘔吐物中。這些年作為運動員他努力保持着健康的生活習慣,對于酒精向來淺嘗辄止,所以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酒量和酒品竟然這麽差。這可真是個新鮮而不愉快的體驗。

應該找輛車回家。羅曼忍着頭痛努力思考道。他的車停在漢弗萊的店鋪附近,離這裏不遠,但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讓他不能勝任駕駛工作。他的手機沒電了,叫不了車,只能攔下一輛出租車。可是其他早他一步脫離苦海的醉鬼卻捷足先登了。羅曼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出租車絕塵而去。

他吸了吸鼻子,搖搖晃晃越過馬路,來到街道對面,希望能在人流量較少的地方找到攔車的機會。夜色已深,街上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蹒跚而行。當人獨自走夜路的人總免不了疑神疑鬼——是不是有什麽人在背後跟蹤我?這樣深沉的夜色中,哪怕被人打了悶棍都沒人來救。羅曼幾度回頭觀望以确認自己的安全。他視線模糊,哪怕有個跟蹤者就貼在他背後他也看不見。但他長年累月接受的訓練使他鍛煉出了敏銳的直覺,哪怕眼睛看不見,身體也能覺察到危險,仿佛猛獸能從空氣中嗅到危機的氣息一樣。

——有人在跟着他。

羅曼不敢掉以輕心,加快腳步,試圖甩掉背後的人,但後方的氣息跟着他加快速度,與他保持住不遠不近的距離。

或許只是剛巧同路的人呢?羅曼心想。酒吧裏的客人那麽多,沒準有人也正發愁攔不到車呢。

他突然停下來,裝出要嘔吐的樣子。如果後面那人真是普通的過路人,肯定對他避之不及,會趕快超過去。這樣他就安全了。

但是那個人也跟着停了下來。

羅曼沒疑神疑鬼。他真的被跟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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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街道并不寬,只能容兩輛車并行,周圍也沒有住家,哪怕羅曼呼救,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叫不來救援。在這種地方狹路相逢,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危險。正面迎敵總比把後背亮給敵人要好。

“什麽人?”羅曼轉身面對跟蹤者。

“果然是你。”

跟蹤者身穿黑色連帽衫,袖中閃過一道銀光,亮出一把寒光凜凜的小刀,直指羅曼。

***

“人魚跳躍”酒吧的保安看了看手表。他面前等着進酒吧的男女排成一列長隊,低聲抱怨他們已經等了太久了。每隔十五分鐘,保安就會放一波人進去,防止酒吧中人滿為患。這間隔時間已經夠短了,要知道,有些酒吧每半個小時才肯放人呢!可等待的隊伍仍不滿足。有幾個人試圖向保安行賄,均遭到正直保安嚴厲而無情的拒絕。貪圖一時的小便宜的确快活,可是丢了工作就讓人笑不出來了。

上次放人是在十分鐘之前,再等五分鐘,隊伍就能縮短一大截。

一名銀發男子一邊從隊伍盡頭擠過來,一邊向被他踩了腳的人道歉。他努力在人海中掙紮的身姿讓保安想起了和波濤搏鬥的海上漁夫。出于對他勇氣的贊賞,保安禮貌地攔下了他,而不是直接将他丢到隊伍外邊。

“抱歉先生,請您和大家一樣去排隊。”

後邊的人紛紛附和起來,對這個加塞者報以憤怒的咒罵。男子撩起銀發,無視了後面的叫嚷,對保安說:“我要進去找人,我朋友喝醉了,我得把他接出來。”

“那你最好想辦法讓他自己走出來。”保安鐵面無私。

“拜托了,請通融一下。”男子抓住保安的手,用力握了握,同時不動聲色地将一張鈔票塞進了保安手中,手法之精湛讓保安不禁啧啧稱奇——這個人為了插隊肯定沒少練手上的工夫。

可保安也不是凡俗之輩,這種試圖用金錢破壞規則的人他見多了,所以早就鍛煉出了非凡的拒絕技巧。他用同樣精妙的手法将鈔票塞了回去,說:“還是不行。如果你不願到最後排隊,那就休怪我不客氣地把你丢過去了。”

門口的長龍再次大聲附和,好幾個人沖銀發男子比出不雅手勢,命令他滾遠一點兒。男子看上去很想掰斷那幾個人的中指,但他忍住了。除了喜歡插隊之外,他真是個自我克制的好市民。保安心想。

“我真的有急事。”

“這借口我聽多了,你最好換個新鮮的。”

這時,聽見騷動的值班經理走出來,扶着門框,對銀發男子點點頭:“哎呀,這不是劍之恺撒嗎?怎麽有興大駕光臨敝店?”

“我連你們店的門都進不去,談何‘大駕光臨’?”銀發男子不悅地說。

“你早說要來,我肯定親自在門口迎接。”說着經理轉向保安,“讓這位先生進來吧。”

“……又來?已經是今天第二個了!”

“啊,今天真是個熟客盈門的好日子,對吧?”

保安歪了歪嘴,揮手放人了。隊伍再次騷動起來。保安不得不吼了兩句才壓下他們的反對聲。他自認為記憶力出衆,但凡經常光臨的客人他都能記住個大概,可他從沒見過這銀發男子。(哪怕他只來過一次,保安也能記憶猶新,他那張臉足夠令人過目不忘。)

之前那黑頭發的客人倒是面熟,經常跟另一個壯漢朋友一起來買醉,時常豎着進門橫着出門。也不知這銀發男和經理是什麽關系。看他那張秀氣的小臉蛋,再看看花枝招展的經理,可能是不可告人的py關系吧。保安不禁陰暗地想。

被陰暗揣測的西薩爾和經理勾肩搭背地走進酒吧,撲面而來的酒精氣味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他雙眉緊蹙,仿佛大天使走進了罪惡之都索多瑪。

“哎呀,我的戰友,自從上次的‘阿金庫爾戰役’之後咱們就沒見過面了吧!”索多瑪的“市長”親昵地攬着西薩爾的脖子,像是要往他臉上噴吐污穢的毒氣好腐蝕他的俊臉,“你今天怎麽有興致來喝酒?第一杯我請客好嗎?”

“夠了路克。我不是來找樂子的。漢弗萊在哪兒?”

“怎麽你們都要找漢弗萊?他突然變得好搶手啊!”

“還有誰找他?”西薩爾警覺起來。

路克突然讪笑起來,生硬地轉移話題:“沒什麽,是經常跟我們一起玩戰争游戲的朋友。漢弗萊在那邊跳舞呢,去吧。”

他準備拍拍西薩爾的屁股趁機揩油,可手還沒伸出去就被西薩爾扣住手腕。銀發男子回以一個充滿侵略性的笑容,路克只能讷讷地縮回自己的鹹豬手。

西薩爾跳進群魔亂舞的舞池,猶如在驚濤駭浪之中與大自然的偉力搏鬥的泳者,奮力游向只穿着一條內褲的兄貴人魚。他好不容易抵達漢弗萊身邊,可壯漢跳得渾然忘我,差點拉着他一道載歌載舞。西薩爾将他拖出舞池,拎着他的耳朵吼道:“羅曼在哪兒?”

“誰?”漢弗萊打了個酒嗝。

“媽的,就知道你靠不住!”

西薩爾丢下他,自己繞着酒吧找了一圈,甚至去了廁所,可哪兒也不見羅曼的蹤影。打他的電話也無人接聽。西薩爾懊惱得恨不得揪禿自己的一頭銀毛。羅曼喝得酩酊大醉,被別有用心的人占便宜了怎麽辦?他這麽可愛,肯定全天下的人都想占他的便宜!

路克晃悠到西薩爾背後,笑嘻嘻地問:“需要我幫忙嗎?”

“你們店裏有沒有尋人廣播,類似于‘亞當警報’那種?”

路克認真地看着他:“有的,叫999。”

“我朋友在你店裏失蹤了!”

“如果你說的‘朋友’指的是和漢弗萊一起來的那位小帥哥,他已經走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不久之前吧,我也沒在意具體時間。”

“你為什麽不攔着他?”

路克的臉扭曲了。“我們這兒是正經酒吧,幹不出‘強行拉着客人不讓走’這種事。”

西薩爾推開他,奔向大門。路克在他背後喊道:“戰友!下次的歷史還原戰役你來參加嗎?我們打算搞‘阿蘭單騎守孤城’或者‘鄧加爾越獄記’!”

等西薩爾頭也不回地消失之後,他啧了啧舌,“怎麽人人都找他?一夜之間大家都變得好搶手哦!”

西薩爾推開酒吧大門,保安正忙着放新一波人進去。他逆着人流方向艱難地擠向保安,問:“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亞裔年輕人,大概這麽高,長……長成這樣。”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保安看鎖屏壁紙——他和羅曼在博物館前所拍的那張合影。

保安将他舉起來放到一旁,讓他不要擋大家的路。

“見過,他在我們店門口吐了一地呢。”保安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攤嘔吐物。

“他坐車走的嗎?”

“沒有,往那邊去了。”

西薩爾踮起腳觀察了一下那攤謎之液體:“新鮮的,看來他沒走遠!”

“……靠,我也要吐了!”

西薩爾穿過馬路,一邊呼喚羅曼的名字一邊沿着街道奔跑。夜色中的街道冷冷清清,遠方燈火闌珊、人聲鼎沸的酒吧仿佛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穿黑色連帽衫的行人與西薩爾擦肩而過時不慎撞了他一下,卻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低頭匆匆跑開。西薩爾懶得計較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可不是那種游手好閑在街上閑逛被人撞了一下就要日天日地的黑社會。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不遠處的深巷中傳來一聲悶響,聽起來像一個人狠狠跌了一跤,要麽就是一袋土豆從天而降狠狠砸在了地上。西薩爾循聲而去,只見他心心念念的羅曼癱在地上,臉色如月光般蒼白,黑發似荊棘般淩亂。一名黑衣黑發、蓄着青灰色胡渣的青年蹲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的臉。他肩上扛着一柄劍,包裹着一襲紅布,只露出末端的配重球。西薩爾記得那配重球的形狀,當初羅曼在漢弗萊的店鋪定做長劍時,選的就是那一款。

如果他沒弄錯,那是羅曼的劍,羅曼今天去找漢弗萊就是為了取走他的寶貝。

西薩爾的腦子“嗡”的一聲。

“泰……愛德華·布萊克森!”

他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當兵去了嗎?他不是發誓再也不跟圈子裏的任何人有所瓜葛了嗎?他對羅曼做了什麽?!

愛德華·布萊克森憎恨西薩爾,憎恨他們所有人,憎恨這個世界上一切跟兵擊有關的東西。這樣一個人還能對羅曼幹出什麽?

西薩爾趨步向前,一拳砸向愛德華的臉。後者舉起手掌穩穩接住這一拳,借助西薩爾沖刺的慣性将他狠狠甩出去。西薩爾早就料到他有這一招,觸地時靈巧一滾便卸去沖擊力,迅速爬起來。

“離·他·遠·點!”他猙獰地吼道。

“多年未見,你仍然這麽沖動。”愛德華嘶啞地說。他揚起嘴角,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仍然這麽幼稚。”

癱倒在地的羅曼聽見他倆的動靜,呻吟幾聲,緩緩睜開眼睛。

“西薩爾……是你嗎?”

“你沒事吧?”西薩爾關切到連聲音都顫抖不已。

“沒事,就是喝多了有點頭暈……”羅曼無力地說,“你誤會他了,他沒襲擊我……是他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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