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出手
“什麽?東家您要高價搶購市面上的原麻和生紗!”匆匆趕來的闫明和江海一頭熱汗還沒來得及抹一把,聽到白素錦的話登時有添了一層冷汗。
白素錦唇角一勾,“沒錯,不僅是臨西市面的,臨近的州府、甚是是臨近的省,你們放開手往進買就是了,銀子不是問題!”
有錢就是任性!
堂內四人不約而同心聲達成一致。
“呃,不知東家心裏可有價格上限?”江大掌櫃請示。
“沒有。”白素錦習慣性雙眼微眯,“闫大掌櫃,明日開始,廣蚨祥架上的花綀從十匹增至二十匹,價格上調一成。另外,先從臨西府及周邊州府開始,市面上的原麻和生紗沒有現貨了,就從已經訂購出去的農戶手裏搶,咱們也給代付違約金!”
這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小荷莊三位主事不禁想到當日織造坊織工聚衆解約時的情形。呃,好吧,莊主東家這一舉動還真挺大快人心的!
白素錦不是意氣用事的人,若想解氣,也不會拖到今天。幾位主事不是沒有好奇心,但都是人精,深谙為仆之道,将主子交代的事穩妥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按大婚前的約定,白二爺已經将第一筆股金轉給了白素錦,整整三十五萬兩銀子,每一張銀票都是彙通銀號的最大面額,五千兩一張,整整七十張。白素錦如今敢這般有底氣,也是托了這筆銀子的福。
天啓十一年七月下旬,一個略陰的早上,開鋪時間甫到,由小荷莊掀起的原麻、生紗搶購戰正式拉開,這場持浩大的價格戰整整持續了兩月餘,臨西乃至整個川省織造商家牽涉其中,甚至有部分鄰近省的商家也參與其中。
當然,這對眼下的白素錦來說,還是後話。
小荷莊剛出手高價大量收購原麻、生紗的第二天,白素錦就接到消息:蘇家五少爺蘇榮喜獲麟兒。
“據說,那林姨娘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來,中間光是補氣的湯藥就灌了四次,還用了小半根的老參吊着,最後雖是母子兩個命都保住了,可大的傷了內裏,血沒少流,大夫診過脈,說是日後怕是再難有孕了,而小的在娘胎裏胎位不正,耗了太多時間,小身子也虛得很,需得花大力氣調養。”夏媽媽一邊帶着屋裏幾個丫頭們打绺子,一邊和白素錦形容着外面打聽來的消息。
白素錦拿着書卷的手臂垂下,心下算了算,“那孩子該是足月的吧?”
夏媽媽點頭,“可不是足月嘛,但蘇府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林姨娘格外看重肚子裏的孩子,二小姐——哦,五少奶奶對她也格外照顧,每隔三五日就要請仁福堂的大夫過府請脈,七個月上的時候,就診出了胎位不正,沒少想辦法,可一直沒什麽用。後來林姨娘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土方子,每日自己偷偷熏草,結果非但沒作用,反而胎位更偏了,這才釀成這般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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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可惜了......”好一會兒後,白素錦才微微眯着眼睛喃喃自語。白宛靜與蘇榮成婚後不過一個月,就松口将玲珑擡成姨娘接進了蘇家後院,因她此舉,白素錦免不了被舊賬新翻,私下裏沒少被拿來作比較,不過,只要舌根沒嚼到自己面前,白素錦随他們便。
白家與蘇家再度結姻,白大少白宛廷“功不可沒”,但白素錦深信,如今的蘇家五少奶奶白宛靜也不會全無“功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敢做出那般“舍得一身剮”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舉,在蘇家後院這番讓步,不管是出于利益考慮的委曲求全,還是刻意經營名聲,白素錦直覺認為,她不會甘心于此。
若不知情則作罷,如今已經知道白三姑娘的意外與白宛廷白宛靜兩人有關,不管白家三房與蘇家、甚是蘇家背後的人是否又牽扯、牽扯多深,白素錦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白三姑娘魂消神隕的債,總是要還的。于是,白素錦特意交代林大總管着人将蘇榮後院摸摸清楚,以備後用。
接到洗三禮的請帖,白素錦委實意外。
“夫人,老奴私以為此行必不簡單,還是不露面穩當。”宋媽媽說道。夏媽媽和趙媽媽兩人也贊同宋媽媽的想法。
請帖是以白宛靜的名義送過來的,白素錦拿在手裏反複打量,清婉瘦潔的簪花小楷,白宛靜親筆手書,端的是誠意拳拳。
現下原麻生紗價格戰聲勢漸起,據闫大掌櫃昨日所報,市面上的價格短短數天便已擡高了近兩成,白素錦授意下,花綀的價格直接漲至一百五十文一尺,每匹足足漲了二兩銀子!即便如此,物以稀為貴,廣蚨祥每天的二十匹花綀仍然開鋪不到半日便售罄。
增加供貨量、提高賣價的同時在市面上高價收購原麻生紗,在同行看來,小荷莊織造坊的舉動無疑是要加大花綀生産量。小荷莊織造坊的織工已經外流,意味着花綀工藝也不再為她一家所有,相信不久之後便會在行業內流傳開來,是以,才會有這麽多織造商戶參與到這場原材料搶購大戰中來。
受原麻和生紗價格的上漲,恐怕現在臨西衆多織造坊和布坊的境地變得尴尬。漲價,可以彌補成本增加帶來的利潤折損,可取面臨着外來麻布侵占市場份額的風險;不漲價,按現在原麻和生紗價格上漲的趨勢,利潤勢必要變薄,假以時日,同樣會給外埠布商可乘之機。
蘇家小少爺洗三,想來臨西“四象”另三家必會到場,秦汪兩家不用說,蘇家雖以鹽行為主營,名下的織造坊規模也不算小,這時候不顧忌退婚之嫌給白素錦送帖子,所為何事,再清楚不過。
躲,是躲不過去的。況且,白素錦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躲。
洗三當日,白素錦着一襲淡色金絲月錦衫裙,青絲挽成發髻,戴着整套的白玉墜南珠點翠頭面,清素淡雅間又處處彰顯着富貴不俗,站在一衆後院女眷中間,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從容自若甚為吸引人眼球。
蘇榮遠遠看着夏日陽光裏一抹清風般的白三姑娘,恍惚間覺得異常陌生,仿佛從未真正看清楚過她似的。
午宴的菜式很是豐盛,可惜,一如既往的油膩,所幸主食還湊合,清雞湯手擀面,面條彈勁爽滑,湯頭也比較清淡,雖說比不得趙媽媽的手藝,可總算入得了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白素錦一邊吃面條一邊反省,自己的胃口被趙媽媽他們養刁了,想當初可是吃碗熱乎乎的桶面都心滿意足的呢。
用罷午宴,洗三儀式很快就正式開始,整個過程都是收生姥姥主持,白宛靜整個蘇家五房的正室太太反而落得清閑,露了個臉之後便一直同白素錦等站在一旁的僻靜處。
雖頂着蘇家五少爺長子的名頭,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生子,正房太太白宛靜面前,受邀觀禮的諸家女眷準備的“添盆”禮也都中規中矩。依白素錦如今的身份,莫說是非白宛靜所生的庶子,即便是她親生的,白素錦也不會親自給孩子添盆,是以,實際上她只是露了個臉,實際上由夏媽媽代勞,在茶盤裏添了兩張紙幣銀票。若添的是金銀锞子或桂圓、栗子之類的喜果,那是要直接添到水盆裏的,白素錦自然不會給隐患留下一絲半點溫床。
看到白素錦的添盆禮,蘇平眉宇間一抹隐隐的沉肅始終萦繞不退。直到洗三禮後,白素錦被請到正院的萬榮堂。
萬榮堂內“四象”聚齊的場面絲毫不出白素錦的意料,不過,這三堂會審的氣氛太讓人不舒服。
“幾位東家若無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白素錦來一趟可不是為了看他們臉色的。
“世......世子妃請留步。”乍看到白素錦起身,蘇平一時情急,世妹差點沖口而出,匆忙間改口喊了世子妃,此時他才切實領悟到,眼前這個差點成為自己弟妹的女子已今時不同往日。
白二爺臉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從進門開始,除了最初不冷不熱的一聲招呼,白素錦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念及之前四家私下商議時,蘇平所說的“歸根究底她還是白家人,總會念及二爺的幾分情面”,現下看來簡直是赤裸裸的打臉。
“碰巧咱們幾家都來蘇府觀禮,這會兒請你過來,就是想說說最近一段日子市面上原麻和生紗擡價的事。此事由錦丫頭你名下的織造坊和廣蚨祥挑起來的,所以,二叔覺得你該給個說法。”
白二爺說這話時臉色很是不好看,語氣也硬得很。
白素錦眉峰微挑,瞧了這個便宜二叔一眼,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而後絲毫不掩飾地冷聲道:“二叔這話說的未免過于偏頗,私自擡高原麻和生紗訂購價以此來挖走小荷莊織工的人,可不是侄女我!”
沒料到白素錦上來就撕破臉,四家家主臉面頓時陰沉得滴水。
從決定來觀禮的那一刻,白素錦就沒準備和他們彎彎繞繞兜圈子,左右都是談不攏的事,何必浪費時間!
況且,他們不仁在先,還指望自己跟他們講道義?呵,可笑!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既然動了雙橋三個村子的手腳,相信也沒打算背着我們小荷莊,既如此,今日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白素錦雖不是什麽君子,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欺到頭上,我也不是膽怯懦弱之人,這一點,二叔應該再了解不過。花綀是怎麽弄出來的,相信秦東家和汪東家再清楚不過,這工藝本就是屬于我莊子裏織造坊的,有人用手段摳走,我為什麽就不能回手反擊?所以,二叔,你讓我給什麽說法?我沒必要給說法,只想說的是,誰輸誰贏,各憑本事。”
“你——”白二爺被堵得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你知不知道這樣要牽涉多少同行跟着遭殃?!”
白素錦淡淡掃了白二爺一眼,“二叔高義,侄女不過一介女流,上無父母蔭庇,圖的不過是小聚家財傍身而已,偏偏天不遂人願,便也只能一搏,但求圖個痛快。”
堂裏坐着的四人臉色陰沉,心中百感交集,秦汪兩位家主後悔當日一時功利,為了親近蘇家廢了小荷莊的契約,蘇平後悔那時默認了秦汪兩家的做法。
至于白二爺,卻隐隐有了心驚。這個侄女,自從大嫂去世後就一門心思打理着莊子和兩家鋪子,在府裏俨然是透明人,即便後來鬧出退婚、高嫁的事端,在自己心裏,也不過是個女娃子,還能折騰出大天來?
結果,今天就見識到了。
看看蘇平和秦汪兩家家主的臉色,白二爺默默偃旗,悶聲喝茶,左右白家沒織造坊和布坊,這番折騰沒損失不說,還能借着原麻和生紗漲價田産和地租賺上一筆。
早知道白家沒人能挾住白素錦,可沒想到連維持臉面的對話都做不到。
蘇平心裏一沉,止住旁的想法,斂下臉上的郁色,穩着嗓音問道:“那不知世子妃如何才願退一步?”
白素錦看了看他們三人,唇角淡淡一勾,“兩種情況。一,從我織造坊裏解約的所有織工,永不為任何一家織造坊所用。二,那些個織工,用可以,但是,從今日開始,哪家坊裏出了花綀,第一年,我小荷莊要抽取花綀純利的四成,從第二年起,每年減一成。”
“那你能保證,短期內不會将花綀工藝洩露給外埠商家?”秦五爺沉着臉問。
白素錦唇角微抿,當即回應:“不能。”
某三位家主登時氣結,尤其是其中兩位,幾乎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那容我們商量一番,總還要與行內其他家商量。”
汪四爺這話,真有意也好,拖延術也罷,白素錦根本不在乎,起身告辭離開。
“夫人,那小娃子,看着怕是要難将養。”回程的馬車上,夏媽媽低聲對白素錦說道。
整個洗三禮,白素錦始終并未上前,遠遠瞧着,裹在襁褓裏小小的一個,脆弱得吹口氣都能傷到似的。
都說母憑子貴,可母弱,則子多艱。
“防不勝防。”白素錦幽幽感慨,“所以,最穩妥的法子,便是不必去防。”
想到府裏供放的金書,夏媽媽心下嘆息,這世上能做到如大将軍那般的,又有幾人?
稚子無辜,白素錦為他覺得惋惜,但也不會挂心。那一世起,白素錦就是個冷情冷心之人,僅有的溫情也只盡數用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值得自己在乎時,白素錦可以百般容忍遷就,可一觸及底線,被清出自己在乎人之列,白素錦可以徹底絕情,從她那時如何對待陸揚和關寧就知道了。
被說成自私也好,寡情也罷,白素錦自認做不得暖氣,去無差別溫暖人。
從蘇家回來,小荷莊的收購計劃絲毫未變,此後數天,蘇秦汪三家也沒有只言片語的回複,白素錦讪笑,重利在前,豈能輕易放棄。
有白素錦“不差錢”的豪言壯膽,許大管事領着兩位大掌櫃放開手腳搶原麻和生紗搶得舒爽,可幾家歡樂幾家愁,被臨時征用到致用堂那邊的梁铎梁管事卻愁得大把掉頭發。
沒有願意來書院教繪畫的先生啊!
梁管事該走的後門都走了,最後被逼得沒法,頂着被東家責備的壓力,三天兩頭到将軍府報到,弄得白素錦現在“望梁管事而還走”。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到來讓白素錦得以解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日奉命來臨西籌辦周慕寒與她大婚的禮部儀制司員外郎郭大人,郭焱。
這次他身負調令而來,擢任戶部戶部川省清吏司倉科郎中。
前腳剛到衙門報了到,郭大人後腳就到将軍府遞了拜帖。
“大人不怕被人背後議論攀附将軍?”前廳茶室裏白素錦招待他用茶,說話也不客氣。
郭焱絲毫不在意,這樣的白素錦反而讓他覺得相處起來更自在。
“古人雲: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下官問心無愧,何懼無關之人口舌。”
白素錦啜了口茶,掩飾嘴角的弧度。
“自上次聽夫人一席話,下官受益匪淺,回京後得祖父提點,更是豁然開朗。如今下官調任至此,日後還少不得叨擾夫人。”
嗬,一個月不見而已,刮目相看啊。
眼前的郭焱,眉宇間的清傲盡收,隐約透着股從容淡定,可看在白素錦眼裏,覺得他最大的變化,就是臉皮明顯厚了不少,也不知郭閣老究竟是怎麽提點的。
“郭大人過于自謙了,不過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而已。眼下有一事,反倒還要請郭大人出手相助。”
拼臉皮厚,白素錦自是不遑多讓。
世上之事,于一人來說撓頭不已,于另一個人來說,卻如探囊取物。這不,聽完白素錦說完困擾之事,郭焱這般持重之人,竟當即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
果然,沒過三天,郭焱便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先生已經請到,待到了臨西後便引薦他與夫人見面。
白素錦當即派人将消息轉告給梁管事,當天終于沒再看到那張接連出現了數天的苦瓜臉。
自從趙士程和關河啓程離開臨西後,白素錦的心就沒安生下來過,就連往日裏最喜歡的胭脂燕窩粥和雞湯面也提不起胃口,晚上輾轉反側烙人肉大餅,趙媽媽眼睜睜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給喂出來的幾兩肉幾天就瘦沒了,急得嘴角都起了火泡。
明知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但事情一日未落定,白素錦心知,自己這焦慮的症狀是好不了的。
将軍府東園小書房內,劉從峰詳細彙報着打探來的消息。
“林姨娘被接進蘇家後,五少奶奶為避嫌,免了她日常問安不說,還破例辟了小廚房給她,房裏、竈上的婆子婢子們都是經蘇府大總管的手安派的。至于仁福堂定時上門問脈的大夫,是蘇家家主親自請來的,上一任老家主健在時便行走在蘇家看診,現今當家的大少奶奶身懷有孕時也是他給問的脈,所以,林姨娘所謂的胎位不正一說,蘇府上下,無人懷疑。”
白素錦眉梢微挑,“能買通這樣的人,我那個二姐也是好手段。”
買通問脈的大夫,颠倒黑白,好好的胎位愣給說成了不正的,誘着林珑私下偷偷熏草熏偏了胎,得虧林珑身體底子不錯,母子熬過一劫。
“不過是一句胎位不正的診斷,只要那個大夫不說,這件事如何查,都查不到五少奶奶頭上。這般膽大心細的行事作風,也的确是二姐的風格。”
老話說,不叫的狗最會咬人。白素錦這會兒覺得白家三房的人妥妥的就是這種性格。
“既然撬開了口,就不要讓人丢了。只要他們敢在背後桶刀,我也就不介意給他們內外院各放一把火!”
林大總管與劉侍衛長瞧瞧對視一眼,飛速低下頭去,心裏不約而同想,自家大将軍挑老婆的眼光果然毒辣!
杳無消息的煎熬下,北上的茶馬商隊先一步傳回消息,濮茶終于打開銷路,在着手商談購馬。
大歷北疆以北鹘實力最強,蒙兀毗鄰甘、寧、陝三地北部,夾存于大歷與北鹘之間,大歷開國初期高祖曾兩次派重兵平複邊疆,自此蒙兀被默認為大歷、北鹘兩國之間的軍事緩沖地帶,多年下來反倒因免受戰亂而相對繁榮。蒙兀同北鹘一樣,屬游牧民族,馬匹既是軍事戰略物資,同時也是重要的商品,故而沒有大歷那麽嚴苛的政治限制,但就自由度上來講,蒙兀顯然比北鹘要優越許多,北上茶馬商隊這次的目标,就是蒙兀特産的蒙馬。白記鹽行第一批支付的三十五萬兩股金銀,白素錦當即就撥了十萬兩到禦風馬場的賬上,想起馬場賬房田先生入賬時的呆愣反應,白素錦不禁替他心酸,明明是最賺錢的行當,偏生讓自家大将軍給敗成虧損,也是夠難為田先生了。
禦風馬場內如今最好的馬匹來自川北、甘南交界處的河曲,品種名為喬科馬,當地人又稱之為河曲馬,耐力強、緩疲迅速、腳程較快。馬場內的喬科馬多用來配種,之前按照白素錦的吩咐,馬場購進了一匹品相不錯的公驢,與一批普通品相的母馬配種,馬場的師傅們險些驚掉下巴,将蕭長信團團圍住直呼胡鬧,現在那批母馬大部分已經懷崽,蕭長信和馬常師傅們對母馬肚子裏的雜交種品相如何惴惴不安,白素錦卻已經給這批還未落地的小馬騾們找好了下家——許唯良。
沒錯,如果不是許唯良,白素錦還真想不到雜交改良馬騾的點子。
滇北第二批夏茶已經運到普潤茶行入庫,得到濮茶在北面打開銷路的消息,白素錦當即聯系許唯良,第二批夏茶全部轉給他的商隊。庫裏第一批夏茶還有一部分,頂多再過半個月,第三批夏茶就會頂上。
從滇中出發,途徑滇南、川南、川西一片崇山峻嶺,最後抵達藏西南,将絲綢、濮茶販賣給當地的南突厥、西羌等夷族。
這條西南商道,許唯良準備了很長時間,并且不久前親自走了一趟,兇險是兇險,但主要來自于地勢環境惡劣,并無戰争的潛在威脅,許唯良信心滿滿,接到白素錦的濮茶連夜配貨,第三天便帶着商隊浩浩湯湯出發了。
此後,為了節省運輸成本,白素錦将會在滇北濮族所在的商河縣開設普潤茶行的第一個貨棧,這樣,許唯良的絲茶商隊從滇中、滇南的五山一帶收購紅茶和一部分綠茶時,就可以派出一小隊人稍稍北上到錦陽縣貨棧提走濮茶,然後整個商隊直接西行。
也就是說,此番離別,兩人下次相見是什麽時候,就不好說了。
城西望山亭,白素錦手裏緊緊握着許唯良臨別前送給她的半塊玉符,心裏久久以來積澱的焦慮大大緩和。
但憑這半塊玉符便可調動許家商行旗下全國任何分號的銀錢物資。有這樣的至親在背後支撐,白素錦覺得心神俱穩。
而大将軍那邊,白素錦覺得自己該更信任他一些,征戰沙場多年,他能年紀輕輕站在這個高位,自有一套手段。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在他背後保駕護航。
許唯信早已将暗令發了出去,川省及附近地區的商行分號已經在暗中着手籌備物資,白素錦現在每天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查看各地定時送過來的數據統計報告,以及闫大掌櫃閉店後的原麻生紗價格每日一報。
川省苎麻田一年收割兩次,春收在二月初,夏收就在八月初,正值價錢被炒得厲害,臨西乃至川中的種麻農戶倒是實實在在于豐收年裏真正荷包豐收了一次。往年越是豐收,價格壓得越低,實際賺到手裏的銀子并沒比尋常年頭多,有時甚至還要少上一些,所以,很多種麻人越是豐收越憂慮,孰料今年趕上這般好行情!
由于小荷莊之前在現貨市場上擡價大量收購,發出了明顯的擴産信息,以至于相當一部分比例的麻田在收割前就被訂購,闫大掌櫃出手以比最初高出三成的價格成功搶了幾家訂購麻田後,便在白素錦的示意下,轉戰更遠的州府。于是便出現了小荷莊在前面開拓新的原材料買進地區,屁股後面跟着一群圍追堵截的搶購商家,所過之處,種麻人笑逐顏開。
後來,待到夏麻收割季節結束,就連秦汪兩家也摸不清小荷莊到底囤積了多少原麻。
真相如何,這便是後話。
忙忙碌碌收割夏麻的時候,正是小荷莊那四百畝棉田花期正盛之時,成為繪畫先生帶領學堂弟子們寫生的不二之選。
繪畫先生姓陳名郁,時年三十有二,黔北間州人,與郭焱乃是同榜年兄,大考後外放魯南玉照縣任知縣,豈料一任未滿,便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南三省赈災款貪墨案中被無辜牽連,大災中,陳先生全家皆死于饑餓、疫症,他反而因為被押解回京受審而逃過一劫,最後雖在郭閣老的援手下洗去冤屈重獲清白,卻孑然一身,再無心仕途,便回了黔北老家做起了釀酒師傅。陳先生當年兩項絕技驚豔全京師,一項是品酒,再一項便是丹青。
當日白素錦提及繪畫先生難尋之事,郭焱腦中一下子就想到了陳郁,果不其然,自己修書一封送過去後,他甚至都沒回信,直接自己帶着包裹就過來了。
白素錦那一世雖因為專業和工作原因對文學藝術方面的作品多有涉獵,但僅僅限于能辨認出自哪位大師的手筆而已,就算是極為擅長的工筆畫,最後也服務于工作需要了。真要讓她舞文弄墨、填詩作賦,抱歉,她真心做不到。
不過憑着閱盡無數大師名作的毒辣眼界和郭焱的力薦,陳先生次日便正式上崗。郭焱來臨西後一直住在府衙後院,陳郁身份不便,白素錦索性給他置辦了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就在離致用堂不遠的南巷裏,遠離鬧市、優雅清淨,郭焱來過兩次後二話不說從府衙後院搬了過來。
白素錦再次确認,郭大人臉皮變厚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盡管他一再強調迫不及待搬過來是因為和南巷裏的小院子有眼緣。
陳先生在棉田花期裏帶着弟子們采風寫生,白素錦就喜歡坐在蓮池的水榭裏遠遠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們或叽叽喳喳或安靜作畫,風中的熱氣在吹過蓮池時被過濾掉,拂在臉上帶着絲絲清涼。
在這個沒有化工産業、沒有汽車尾氣、沒有空調外箱的世界裏,白素錦覺得只要不被人算計死,自己一定能活到身體機能自然衰退致死,俗稱壽終正寝。
就在白素錦兀自感慨的時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轟然響起,白素錦先于其他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四處張望尋找,然後,就看到西南角的偏僻花林中騰起一股濃濃的煙霧。
這是......火藥爆炸?!
顧不得雨眠和清曉的勸阻,白素錦急急往煙霧騰起的方向走,後來有些無法自抑地奔跑起來。待到了獨苑外,許大管事已經帶人将爆炸時燃起的火撲滅,但苑子整整三間房都炸塌了,奇跡的是,被小厮們扶着站在救火圈外的“始作俑者”除了面容邋遢,竟毫發未傷。
果然,這個人就是薛軍師托自己照顧的同門師兄,楚清。
這段時間繁事纏身,白素錦囑咐許大管事安置下他後就将這個人完全抛諸腦後了。
火藥啊火藥,它可不就是修道之人煉丹伏火時偶然發明出來的嗎!
“楚道長,如果方便的話,待您稍作梳洗後我們談談可好?”白素錦努力壓抑心裏的激動。
在白素錦全力克制自己情緒的同時,楚清也沒好到哪裏去。初來乍到就把人家的屋子給炸平了,這麽好的房子,也不知道師弟回來的時候夠不夠銀子把自己贖出去......
懷着忐忑的心情草草梳洗過後,楚清被許大管事親自引到了蓮池邊的水榭。楚清看了看滿池的粉荷碧葉,再看看飛檐琉瓦、雕梁畫柱的精致水榭臺,下意識狠狠咽了口唾沫,牙一咬心一橫,擡腳進了榭臺。
“承蒙莊主不棄援手收留,不料竟給您添了如此大的麻煩,貧道深表慚愧。”楚清屁股一坐上石凳便匆匆致歉,語意誠懇而忐忑地問道:“不知貧道損壞的那處苑子,重新修葺的話需多少銀子?”
這是......要賠錢?
白素錦一聽這話,再深深打量了一番坐姿有些僵硬的楚道長,心頭猛地湧上一陣狂喜。
雖有些小人之徑,但便宜近在眼前,不占一占的話,感覺都對不起自己啊!
白素錦清了清嗓,并未直接回答楚清的問題,而是同樣誠懇嚴肅地同他說道:“道長方外中人,與您計較黃白之物委實怕唐突道長,若道長實在心中過意不去,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得以兩全,不知道長願意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