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外室子
第63章外室子
白素錦一下子邀請數十位織造坊東家,秦五爺和汪四爺直覺不簡單,一直密切關注着,可白素錦手下的人,不管是小荷莊的,還是大将軍府的,想要從他們嘴裏探聽點東西出來甚是不容易,只能從受邀的那些個東家身上下手。
可這回真是邪了門了,任五福和榮生兩家大掌櫃如何周旋,衆家只一致口徑:就新買到手的花綀工藝交流了一番。若是再問他們為何繼續采買稻谷,甚至不遠幾百裏從滇、黔、兩湖地區采辦,這些個東家就個個找理由搪塞,要不就三緘其口、避而不談。
異象之下必有隐情。
秦五爺與汪四爺心中不安愈甚,一時卻也沒什麽法子,只得靜觀其變。
許大管事最近也被一件事困擾着寝食難安。
“莊主,從城西大營撥出來的那三萬石稻谷已經安置在莊子外園的庫房裏了,束溪鎮莊子上還有兩萬石淘汰下來的,您看,是不是分批送到豐泰,讓江海把價錢折得再低一些,這兩年滇南、黔中一帶多災荒,這些摻了半夏米的稻米雖然在口感上會差很多,但只要價格便宜,應該很快就能脫手。”
整整五萬石啊,如今天氣炎熱,雨水豐沛,半夏米極容易返潮,幾萬兩銀子轉眼就會打水漂。許大管事現在晚上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的就是一滿倉一滿倉發了黴的稻谷。
作孽啊,逮到摻半夏米的罪魁禍首最好連頓砍頭飯也不給,讓他做個餓死鬼!
白素錦仔細瞧了瞧許大管事,這些日子應該是沒睡好,隐隐都現出黑眼圈了。
“這是一早陸總兵派人送來的回信,大管事過目看看,我已經派人去商行請劉大掌櫃了,林大總管稍後也會過來,到時候咱們一起議一議,看這五千石稻谷如何運過去。”
信封上有明顯的加急加密标識,許大管事接過來後抽出、展開裏面的信紙,狂放遒勁的飛揚字體映入眼簾,可許大管事絲毫欣賞書法的心情都沒有。
“莊主的意思......是要用這五萬石粳稻換一萬石糯稻?”許大管事的手有些發抖。
滇省百姓多種糯稻,價錢與粳稻相仿,如今用五萬換一萬,這也太敗家了吧......
許大管事默默暗忖,可轉過心思又一想,為了堵軍糧這個大缺口,自家莊主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把花綀工藝和兩件織具給甩出手了,五換一這事還真幹得出來!
近來或許是與林大總管交道打多了,許大管事裝植物的功力愈發見長,難得見到他失态,白素錦覺得心情......略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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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讨論過程中,林大總管和劉大掌櫃也發現了,今兒夫人表小姐的情緒很高。
與滇北總兵陸鵬越聯系本來就是林大總管建議的,可見他是個足以信任之人,由他牽線搭上滇省總督,這五萬石稻谷的買賣一錘子定音。
五萬石稻谷流出川省,無論分幾批,勢必都要被人關注,若再銷往災區,那後患怕是更無窮無盡了。既如此,那還不如直接找一個能扛得住麻煩的大買家!
而且......
白素錦唇角微微勾起,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似的,原本就如黑晶石一般的雙眸愈發璀璨流轉,看得書房內另外三人眉心直跳。
就他們這段時間來的觀察所得經驗,每次白素錦露出這樣的笑意,眼睛滴溜溜直轉的時候,就是有人要倒大黴了。
這批稻谷将會全部交由許家商行代為運送,束溪鎮莊子上那兩萬石已經在運返臨西的路上,再過五六日便可到,屆時,這五萬石稻谷将會從臨西萬順碼頭出發,分三批,溯濟河而下,然後在進到滇北後,轉入青河,在滇中康來碼頭登陸,交給滇省總督派來的迎糧官就行。
“這批糧食一進滇中,怕是不速之客就要上門了。”林大總管眉宇間透着淡淡的憂慮。
甫起意,白素錦第一時間就咨詢過林大總管,對他口中所說的不速之客早有心理準備,“戰士們的血,絕不能白流。”
許大管事和劉大掌櫃或許聽不懂白素錦這句話中的深意,但林大總管出身林家,這麽多年來又追随在周慕寒左右,豈會聽不出來她的意思,當下頗為吃驚,“夫人一早便打算如此?”
白素錦勾了勾嘴角,笑而不答,意思再明白不過。
随着第一批裝滿稻谷的商船駛離萬順碼頭,白素錦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悠閑時光,但似乎又隐隐更似暴風裏來臨前的寧靜。
無論哪種情況,白素錦都決定好好休憩一番。即便做了再精細的腹案,可現實的走向總是充滿了意外,白素錦人前從容自若,背後卻實打實地寝食難安,因為哪怕是極小的一步誤差,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白素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來,身邊一幹人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氣,身邊這些人恨不得把她圈起來當寵物養,尤其是在廚房“只手遮天”的趙媽媽,一天三頓變着法兒給她大補不說,點心全天候供應,晚上還要加一頓夜宵,效果很快顯現,沒出幾天,白素錦就淌鼻血了......
白素錦連喝了三天白粥,嘴巴裏淡得直想撓牆,好在清淡飲食的醫囑沒幾天,結束的時候,中秋節也到了。
這是嫁為人婦後的第一個中秋團圓節,盡管大将軍出征在外,可作為府裏唯一的主子,白素錦怎麽着也得把門面撐起來。比照着小荷莊上長工們的福利标準,府裏的下人每人也得了二兩銀子的過節紅包,許大管事等一幹主事的福利自然更為優渥,尤其是關河和趙士程,甭管周慕寒回來後如何嘉賞,自己這一份可不能省。
白素錦授意下,中秋晌午這天,将軍府和小荷莊兩處開席,廣蚨祥、豐泰糧行和普潤茶行三家的掌櫃夥計聚到莊子上,禦風馬場的聚到府裏,分別由許大管事和林大總管主持節宴。
按照修改後的規矩,中秋節當日休假,晌午參加節宴的都是家工和長工,前陣子的動蕩不安中,這些人是幫着度過危機的主要力量,白素錦雖接觸頗多史料,深知這個社會體制的游戲規則裏,“為奴者役于主”,尤其是買斷了契約的,說是生殺予奪皆在主人之手也不算為過,然而,這些對白素錦來說,仍舊還停留在書面文字上,現實裏,她還是以現代員工的身份來定義他們,不同在于,簽訂合同的長短而已。
所以,調整工時、提倡多勞多得、優化福利......白素錦憑着當初在表哥公司人力資源部實習時的經驗嘗試着将現代企業管理的一些基本概念移花接木到這個世界。
充滿着風險,但她決意一試。不為虛名,只是覺得那些單純憑借勞力過活的人日子過得太苦,他們值得更好一點的生活。即便自己的力量在這個龐大的社會體系面前微不足道,但能做到一點是一點,總比旁觀來得強。
更為重要的,白素錦有着私心。福利待遇好,招工就相對容易,更利于穩定住有經驗的熟手,對名下産業良處多多,所得到的回報也更豐厚。
說到底,還是那句老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白素錦幹不來損己利人,也不屑損人利己,雙贏永遠是最佳選擇,不損己是最大的底線。
午飯時分,白素錦在內院小花廳裏單獨開了一大桌,自己坐在上座,夏媽媽、趙媽媽、宋媽媽還有雨眠、素尺、清曉、清秋幾人都被喊上了桌,和樂融融地吃了頓豐盛的節宴。自從在這個世界醒來後,此時同桌的幾個人對自己的照拂白素錦銘記于心。
“雨眠來年也十六了,夏媽媽和大管事商量商量,挑出個日子來,去相看相看黃先生家裏的那個三小子吧!我和闫大掌櫃倒是見過幾次,人看着親厚,也挺穩重,盡得黃先生真傳,是把管賬的好手,前些日子被闫大掌櫃給搶到了廣蚨祥做大賬房,寶貝得不得了,若不是經年攔着,估摸着這會兒就定下來當自己姑爺了!”
雨眠和素尺聽到這話小臉騰地紅上來,頭抵着,恨不得把臉埋到面前的飯碗裏,而夏媽媽和宋媽媽則笑得不能更燦爛,忙不疊道謝。白素錦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趙媽媽也不要着急,趙管事和梁管事家可都替着自家的半大小子盯着呢,就連關管事也打聽過你們幾個丫頭的親事,哈哈,嫁人嘛,不愁,不愁!事關一輩子的大事,急不得,總要好好參詳。”
這下子,原本看好戲的江家兩姐妹也被鬧了個大紅臉。
老話說的好,一個女人一輩子過得幸不幸福,關鍵在結婚後。未嫁在家時,哪個父母不捧着疼着,可嫁了人,做了人家的媳婦,才是考驗幸福指數的關鍵時刻。尤其是在這個男人可以合法擁有二兒、三兒、四兒的時代,一個女人若想過的幸福順遂,需要太多的考慮和經營,自己身邊這幾個丫頭都是好的,白素錦願意為她們多打算幾步。
午宴過後,白素錦就給幾個人放了假,催着她們回莊子上去了。許大管事、闫大掌櫃和江大掌櫃都住在小荷莊的院子裏,中秋晚上總要一家人聚在一起賞賞月才應景。幾個人聽到白素錦的安排當即不贊同,哪有因為過節就留主子一個人的道理!
一番讨價還價後,最終決定夏媽媽和宋媽媽值夜,倆人正好可以商量一下兩個孩子下定的細節,白素錦推脫不過,只得由着她們。将軍府本來也有幾個在內房伺候的丫環,但知道白素錦身邊有信得過的人,在她過門前,林大總管就在周慕寒的示意下,将幾個丫環都調到了房外。
林福親緣福薄,聽周慕寒講,林福的娘子和一雙子女在京城當年的一場風寒症中相繼離世,這些年來也沒動過再續弦的心思,就這麽一個人過着,替周慕寒打理着背後的事情。劉從峰一行府裏侍衛出身周慕寒的近衛軍,從軍在外,自然也沒有家人在身邊,白素錦就讓夏媽媽帶人打開酒窖,搬了幾大壇酒到前院,又送了不少的月餅和瓜果。劉從峰安排好換值,帶着兄弟們和林大總管過了個舒心節。
可偏偏就有人不想讓白素錦那麽舒心。
“夫人,司樂房那兩位想要見您,這會兒被攔在院門口呢。”夏媽媽送酒水、瓜果之後從前院回來,遠遠就看到司樂房的柳如煙和江輕舞站在院門口對兩個小丫環疾言厲色,走上前去問過才知道,是這兩人非要進院子給夫人請安。
“是我讓人攔着的,怎麽,在院門口撕扯上了?”這會兒雖然才黃昏,但天氣好,想來能好好賞賞月,于是,白素錦索性讓人将茶點等一幹吃食備在了外面的小花園裏,本想着也文藝一把,學學古人月下賞花獨酌什麽的,可月亮還沒爬上來,就有不長眼的巴巴湊上前來幹擾興致。
“給她機會好好過節,非要湊上來找不痛快。”白素錦放下手裏的茶盞,“算了,讓她們過來吧。”
宋媽媽應聲出去,沒一會兒功夫就領了兩個女子回來,白素錦邊品着茶邊端詳,身如纖柳,步态輕盈,遠遠看着身姿就是抓人眼球的,近上來細看,一個明豔靈動,一個文靜含蓄,還真是各有風情。
“奴婢江輕舞給夫人請安!”
“奴婢柳如煙給夫人請安!”
兩人側身福禮,給白素錦請安。可這身子福了下去,好一會兒也沒聽到白素錦免禮,江輕舞忍不住微微擡起頭來打量,正迎上白素錦不動聲色的打量目光,不由得心下一顫,慌忙低下頭去。
“放肆!”宋媽媽在兩人身邊低喝一聲,“既是奴婢,拜見主子就是這般虛禮敷衍的嗎!”
兩人不宣自來,還是初次求見這一府主母,福身之禮的确輕浮。
被宋媽媽這麽一喝,兩人立刻膝蓋放軟,雙雙跪倒,行了個大禮告罪。
從這兩人進入視線範圍內開始,白素錦就在仔細打量,長得豔亮的眼珠子轉的太活,文靜的那個呢,看着人畜無害,可有關寧那個白蓮花閨蜜的教訓在前,白素錦一朝被蛇咬,對這種類型的女人就落下了被害妄想症的毛病。
“說吧,非要見我所為何事?”
沒有得到當家夫人的話兒,倆人也不敢起身,就這麽跪在小花園的石徑上,江輕舞回道:“奴婢能繼續留在府裏,不用再受流離之苦,還能當上司樂房的管事,這都是靠夫人恩賜憐惜,夫人對奴婢和如煙妹妹恩同再造,就想着趁今兒中秋佳節,怎麽也要親自給夫人磕個頭才能安心!”
柳如煙輕聲細語附和,随着江輕舞一起給白素錦深深叩了兩個頭。
白素錦的唇邊浮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話語間透着月華般的涼薄,“念恩是好,但也要懂進退。”
江輕舞和柳如煙跪在地上,頓覺一股冷意從腿部直沖心肺。
“當日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恢複自由身,可既然你們自己選擇繼續留在府裏為婢,就該知道一個下人該守的本分。”白素錦身體微微後傾,斜靠在椅背上,“給你的,你就心安理得拿着,那是你該得的;不給你的,就別妄動念頭,不然注定得不償失。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性子,今兒念在你們初次,便不追究了,下去吧。”
白素錦話落,跪在地上的兩人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起身匆匆退下去,綽約的身影怎麽看都有些狼狽的意思。
宋媽媽低低地冷哼了一聲,“這兩個,怕是沒那麽安分。”
“聽說,這些個‘瘦馬’打小就按着寵妾的樣子養着,不僅琴棋歌舞了得,就是女紅也不錯,更不好說伺候男人的心思了。”自從知道大将軍府裏有這兩個人在,夏媽媽的顧慮就一直沒消過。
大将軍雖以金書為聘,誓不納妾,可說到底,妾室也不過是個名分而已,通房、外室若養了起來,偏着護着,對自家姑娘來說,同樣是失寵的威脅。
白素錦見兩位媽媽眉間深思凝重,笑着讓她們坐下,“今兒過節,兩位媽媽就不要這般拘束了,坐下來一同賞月。”
沒有外人在場,夏媽媽和宋媽媽也不再固執推脫,平白惹得姑娘不痛快,爽利地在石桌旁坐了下來。
“人和人的關系呢,即便是父母子女,也是需要細心經營的,夫妻間亦是如此。對大将軍,我是有信心的,也會盡力,兩位媽媽莫多慮,從旁護着我就好,日子嘛,多想無用,只管一日日往前過着才知道如何。”
知道白素錦是在寬慰她們,兩位媽媽笑着應下,三人舉杯飲了一盞,明月當頭,不用對影,互為伴。
盡管白素錦不想承認,但是在這個名為團圓節的晚上,她有些挂念遠在數百裏之外征戰的周慕寒,于是喝着喝着,就有些高了。
兩位媽媽似乎也體諒她的心情,也沒攔着,只在她微醺之後,扶着回了房。
第二天,白素錦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雨眠她們幾個都已經從莊子上回來了。剛被伺候着穿衣洗漱完,宋媽媽急匆匆從門外進來,在白素錦跟前低聲道:“老太太那邊派人來,說是請您馬上回白府一趟。”
白素錦一愣,“這麽急,知道什麽事嗎?”
宋媽媽的臉色有些糾結,聲音愈發壓低了兩分,“聽說是二老爺的外室帶着兒子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