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端倪

雖在心裏有隐隐猜想,但聽到白語元坦白說出要放棄白記鹽行的打算,白素錦仍覺得沖擊不小。

鹽業暴利,衆所周知。放眼當今大歷,兩大鹽業中心,東部兩淮,西部就是以臨西為中心的川中地帶,兩淮鹽業歷史最為悠久,以海鹽為主,川中鹽業雖興起相對較晚,又因交通問題一度受滞,但井鹽純度高、産量大,朝廷又大力興修官道,是以川中鹽業發展迅速,時至今日,同兩淮相比也不遑多讓。

川中每年鹽引總量兩百萬引,鹽場出場價每斤十文,鹽商實際市場售價每斤六十文,每斤毛利就是五十文。鹽引每引三百斤,鹽商每引毛利十五兩,鹽稅三成,僅是川中鹽商,每年上繳的稅銀便有九百萬兩之多。

川中鹽商的富有程度,可想而知,白記鹽行在川中鹽商之中,地位僅次于總商蘇家。

任誰看來都是一座金山,從白語元嘴裏說出來,卻像是一塊唯恐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般。

“鹽商的風光,如今不過金玉其外罷了。”将白素錦的訝異看在眼裏,白語元淡淡一笑。離了白府,兩人現在相處明顯放開了許多。

“鹽商表面看着風光,實際啊,頭上頂着三座山:鹽稅、報效銀、養廉銀。”白語元将三個茶盞擺在兩人之間的茶桌上,“先說這鹽稅,朝廷規定是三成,可輸納、過橋、過所、開江、關津、口岸等一系列關卡走下來,算上各處疏通費用,可不止三成。”

“至于報效銀,那名頭就多了,聖上出巡、太後生辰、皇子誕生、軍費開支、赈災、興修水利、修葺行宮等等,當今聖上登基至今,川中鹽商僅是報效銀就拿出了少說三千萬兩。”

“最後說養廉銀,以城中的鹽運司衙門為例,衙門日常開支每天一百二十兩,一年下來就是四萬多兩,差役打賞一年也要一萬五六千兩,都要由臨西府的鹽商們承擔。鹽政衙門的官員,朝廷只發放薪俸,就拿巡鹽禦史來說,一年的薪俸不過百餘兩,鹽商每年供給的養廉銀卻有五千兩,離任時還有兩萬兩的別敬銀。鹽政衙門那麽多官員,一筆筆算下來,再刨去運輸、人工等成本,真正落在鹽商口袋裏的銀子,遠沒有想象中那般豐厚。”

白語元呷了口茶,幽幽道:“大伯當初涉足鹽業,所圖的不過是用最短的時間積累家底,意外發生的兩年前,他就和我說過,鹽業與官家牽扯太深,不是興家的長遠之計,打算慢慢從鹽業中抽身,轉投田地和糧行,可惜......”

提及憾事,白語元語凝,一時間,茶室裏陷入沉默。

“二哥,我爹他......真的是意外遭遇山賊嗎?”白素錦鬼使神差地就問出了口。

白語元神情一震,盯着白素錦的雙眸掩飾不住外露的躁動,急急問道:“為什麽這麽問?莫非你知道什麽隐情?!”

果然沒那麽巧!

剛剛那句話白素錦只是靈光一閃之下脫口而出的,現下看白語元的反應,倒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我也只是一時念頭閃過,妄自猜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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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素錦搖頭,白語元頗為失望地垂下肩,身體後傾靠在椅背上,重重嘆了口氣,眉宇間的陰郁彌漫不散。

“大伯意外身故後不久,大伯母就私下讓我慢慢與大房疏離,過世前最後一面,更是千叮咛萬囑咐我暗下照看着你。待到彌留之際,大伯母竟破天荒留下遺囑說,你的婚事交由你自己做主,我便猜測,當年大伯父的身故怕是沒那麽簡單。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私下想法設法調查,那幫杳無蹤跡的山賊、蘇家,甚至......甚至是我爹,可始終沒有查到什麽......”

白語元越說越覺得頹敗。

白大爺遇難,白家家産大權旁落,外人看來,受益最大的當然是白二爺。白語元竟然查了自己的親爹,無論結果如何,但憑這份心,白素錦也覺得他沒有辜負白大爺的栽培之情。

許氏過世之時,白三姑娘就已經和蘇家訂了婚約,她彌留之際留下那般遺囑,定然別有深意。是防患于未然,還是另有暗示?反正當初的婚約已經作廢,自己也沒有嫁進蘇家,有的是時間徐徐圖之。

事後想想,白素錦覺得自己還真得謝謝林珑那場鬧劇。

白語元立志完成白大爺的意願,經營田莊和糧行,白素錦自然雙手贊同。軍糧危機已經解決,“織造聯盟”那一萬五千石稻谷已經籌措到過半,白素錦便将白語元應急的那兩千石先還了回去,并自己墊付了蕭家那一萬石稻谷。

五福、榮生準備充分,無論是花綀的供銷量,還是價格,都穩穩壓了廣蚨祥一頭,花綀市場破開一家獨秀,但卻并未如秦汪兩位東家預料那般出現兩家争霸的情形。

很簡單,人家廣蚨祥壓根就沒稀罕搭理他們!

不增量、不減價,一切照舊。

能掏銀子買花綀的,也不差那一尺省個二十文錢。況且,甭管外邊多少家賣花綀的,臨西廣蚨祥才是正宗字號。

而且,周慕寒雖煞名在外,平日裏周身也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但身份地位在那擺着,總有識時務的“俊傑”要來給廣蚨祥捧捧場。

綜上各種因素,廣蚨祥的花綀生意沒什麽影響。

白素錦這會兒的心思大多放在“織造聯盟”的章程上,中間各家掌櫃又聚在一起碰了兩次面,最後決定将聯盟改為“臨西布業四十九坊聯合商會”,具體章程已經最後定稿,印刷後各家一本,按照章程規定,四十九家齊聚一堂推選了第一屆商會會首和第一屆日常管理大掌櫃。商會內茂昌織造坊的鄭老東家年資最長,被推選為會首,而廣蚨祥是起草章程、促成商會最終成型的不二功臣,故而日常管理的商會大掌櫃便由闫大掌櫃擔任。

然後根據章程,鄭會首和闫大掌櫃做主,從四十九家商會會員中挑選人員組建第一屆商會管理班子。

不出意外地,白素錦再一次當起了甩手掌櫃。

當然,白素錦甩手掌櫃的悠哉日子也沒享受着幾天就被不速之客打斷了。

一行二十餘人,統一的玄色暗紋錦袍,腰側帶刀,齊刷刷的狹眉冷目,饒是再情緒內斂,也擋不住撲面而來的“冷氣”,為首那位氣勢更甚。

林大總管派門房侍衛通傳,說是有要客來訪。能被大總管稱為要客,白素錦自然不敢怠慢,沒成想一進前院會客廳,眼前就這般情景。

白素錦忍不住唇角抿了抿,看看林大總管,眼神示意:這是什麽情況?

林大總管扯出個勉強的笑意,“夫人,這位是......萬歲爺近前的千機營統領馮大人。”

“末将馮骁及千機營衆人參見夫人!”林福話音剛落,馮骁便帶着一行人給白素錦行禮問安。

倆世界加起來,白素錦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好在心理素質夠強悍,夠能裝,面不改色地接了下來。

“末将此次身負皇命而來,協助調查軍糧被服一案,欽差周大人稍後便到。”馮骁坐下後直接開門見山,“吾等一行人不便公然現身,故而有個不請不請,還望夫人成全。”

不知為何,雖然氣場不同,但聽到馮骁這番話,白素錦一下子就想到了城西大營裏的都指揮使趙恬。

這一個個的,倒都是挺不把自己當外人的!

“馮大人見外了,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說便是。”

“在臨西期間,末将想在夫人城郊的莊子上借住,方便出行。”

白素錦眉梢微挑,快速掃了林大總管一眼,見他點頭,便當即爽快地應了。”

“憑他們的本事,即便住在別處,也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到莊子上摸個透徹,倒不如索性管住管吃,旁的概不過問。”送走馮骁一行人,林大總管和白素錦解釋道。

白素錦點頭認同,“小荷莊也沒什麽東西值得在那位面前遮遮掩掩的,咱們一如往常便好。”

“夫人說的是。”林福大大松了口氣,不是第一次見千機營的人,可每次見到,仍覺得有些胸悶氣短,“料到皇上會派欽差大人過來,沒想到啊,竟然連千機營也派來了!”

千機營是禦林軍中直接隸屬于皇帝的暗部,不僅是皇帝的最後一層保護甲,更是皇帝的眼睛、耳朵、利刃。平日裏,他們分散在禦林軍各營中供職,接到皇令召喚才會分離出來行事,故而,千機營的存在對外人來說,只聞其名,不知其具體規模。

林福有幸認得馮骁,實則是跟着周慕寒沾光。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周慕寒是千機營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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