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秧子
長安本就是天下浪跡的臭毛病,行裝少的可憐,腰間別好阿娘留下的玉佩,随便打點了點盤纏,将師傅留下的匣子小心貼身放,就匆匆離了客棧。
白馬寺的主持說,洛陽二十年年前鬧時疫的時候,遇上了一位女神醫,一手銀針力挽狂瀾,她身邊還有一位男醫者,兩人合力救了半個洛陽,不過後來又匆匆離開了,言談間似乎說是南下。
多半是薛神針無錯了。
只是二十年了,一點點順着行蹤找一個墳冢談何容易。
當年只記得一封飛鴿而來的訣別信,驚世絕俗的一代女神醫就悄悄去了,連墳冢都沒交代。
“阿滿是不想我再去打擾她的安穩,她一生求安穩,是我沒有給她哪怕一天的安穩。”
師傅就握着那封訣別書信,在栖霞山上站了一天一夜。
路過白馬寺,長安突然停了腳步回望了一眼,那病秧子也不知道什麽病,回了劍莊找人去打聽一下,莊子裏屯了不少稀世名貴藥材,給他治病也是足夠了,栖霞山的空氣也好,長住絕對對身體好。
也不知怎的就胡思亂想的許多,獨獨忘了天下之大,怕是窮極一生也未必能相見。
長安苦笑,卻被一聲馬嘶鳴聲驚醒。
定然是某個纨绔子弟街上遛馬,技術不精驚了馬。
烈馬直挺挺的沖出來,不知道誰家的孩子吓得都不會動彈了,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發抖,手裏的糖葫蘆也碎了一地。
人群中突然沖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将孩子死死護在懷裏,眼看着來不及躲閃。
李言只覺得身子一輕,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長安拎上了馬,安穩的護在懷裏,那個孩子縮在他懷裏怕得都忘了哭。
“你這病秧子瘋了,自己都這德行了,還惦記着救人!”
長安下了馬,冷着臉伸手去接李言,李言先将孩子遞到長安懷裏,趁着長安安頓孩子的功夫自己側身下馬,卻被長安呵住:“你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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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馬太高了,又極其不聽使喚,雖然被長安暫時制住,但厲害的主兒一時不看着,這馬就嘚瑟的亂晃,一個不穩,李言眼看着就像後仰着摔下去。
不偏不倚,被長安穩穩的接住了。
一擡頭,對上一張怒不可遏的臉,“你是沒腦子還是不長腦子啊!”
李言卻不合時宜的笑了,“還好有長安公子,不然李某已經和牛頭馬面喝了半壺茶了。”
雖然是半開玩笑去語氣,但是恐懼是真的,隔着單薄的衣衫,長安能感覺到李言脊背在顫抖着。
“你身上怎麽這麽燙?”
“有···有嗎?”
孱弱的尾音吞在了嗓子眼裏,人已經暈過去了。
“病秧子,你別吓我啊!病秧子!李言?!你醒醒啊!”
“你那尾巴似的跟班死哪去了?沒人跟着還一個人出門溜達!嫌自己命長啊!”
嘴上罵罵咧咧的,手上的動作卻是将人嚴嚴實實裹在懷裏,疾步往醫館趕。
“病秧子,你可別出事啊,你求的天下長安還沒實現,你得死乞白賴活着,等東海、南疆、西北的鬼子、鞑子亂七八糟的都收拾幹淨了再咽氣!”
“我說,你都成這樣了,還往外跑什麽跑,待在家裏好好養病不好嘛?!”
“要不,你就跟我回去吧,我帶你治病去。”
“病秧子······”
這左一個“病秧子”,右一個“病秧子”的,吵得李言腦仁疼,他輕咳了兩聲,長安即刻緊張兮兮的去喚大夫。
大夫搖搖頭,“就是老毛病,娘胎裏帶出來的體虛,好生将養着都不一定活得過二十歲,我只能開一些秋冬季節暖身子的藥,讓他別咳的那麽狠。”
長安從未想到李言的病那麽厲害,“大夫,你說這病是治不好了對嗎?”
大夫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就是尋遍了天下的神醫也束手無策,娘胎裏帶出的病,體弱又多思慮,閻王爺都不用催,上趕着去報道。”
“你是說,他從小就有這咳血之症?”
“幼時可能輕微一下,更多就是多病體弱,經常發高熱,生病不容易痊愈,越是長大越是嚴重。”
隔着醫館門上镂空的空隙,李言雙眸微阖,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長安只覺得心針紮一樣的疼。
他不動聲色的端了藥回來,“大夫開的藥,吃了就好了。”
李言接過藥碗,輕輕含了一口,五官都皺到了一起,“苦!”
“你怎麽跟個大姑娘似的!吃了藥就好了,哪來那麽多磨磨唧唧!”長安不耐煩地雙手環胸,氣呼呼的坐在床邊,甩給李言一個後腦勺。
鬼知道他在生什麽氣。
“我的病我知道,絕對不是幾碗藥能治好,生死有命,我聽天由命。”
長安突然心裏一陣說不出的壓抑。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能走到哪一天,手起刀落,生死就一瞬間,就是死了也沒什麽好難受的,但是偏偏就有人從出生就被告知了活不過二十歲,每過一天就是在倒數,閻王爺就坐在那頭溫着茶,眼巴巴等你往那兒溜達。
李言喝完了藥,長安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蜜餞,“喏,嫌苦就吃一個。”
李言倒是不避諱,接過直接塞進嘴裏,“多謝。”
“阿言,你今年多大了?”
李言一愣,突然變了稱呼倒是有點不習慣,更多的是一直以來所有人對他的目光都是憐憫,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而長安眼裏是關心,是疼愛。
長安結結巴巴的反應不過來,“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不···不叫。”
李言細長的眼睛彎起來,“我挺喜歡的,總比病秧子聽着好聽。”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個人,啊,我這個嘴!你······”長安抓耳撓腮的解釋,李言的臉色越發紅潤,挂着淺淺的笑意,“我今年二十二。”
二十二?!
那麽瘦小的一個人,怎麽從閻王那裏搶來的命啊。
長安的臉色臭的像黑炭一樣,倒是李言一如既往的淡然,反過來安慰道:“天下大夫均斷言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現在不也好好的。”
一向是斷了腦袋流血都不皺眉頭的人,突然感覺鼻子一陣酸楚。
長安伸手擦去李言嘴邊的藥漬,“什麽活不過二十歲,你別聽那些庸醫胡說八道,我帶你治病去,你今年二十二歲,之後還有三十二歲,四十二歲,等你五十二歲的時候,我拎着全世界的寶貝給你祝壽去,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我都給你。”
李言被他那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那我豈不是得再賴活個好幾十年?”
“怎麽能叫賴活着,天下大川名山、奇聞異事、江湖趣聞,單單是走馬觀花一輩子都看不完。”
“那你給我講講你看到的江湖呗?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江湖。”李言的眼睛裏亮亮的,就像是小孩子求父母買桂花糖膏一樣。
長安的嘚瑟勁上來了,“嘿嘿,這個可就有的說了,想當年我偷偷溜去東北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