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說呢？
顏佳怔忪片刻，琢磨不透男生那意義不明的笑意，也尋不到腦海裏關于他最關鍵的那一格影像，只能給出她慣有的回答：是她看錯人了。
“是嗎？”沒有期待的反問，他的聲音褪在朦胧雨幕裏。
“嗯？”顏佳不明的仰頭，恰好對上他眼中落下來的輕柔目光，如泉水明澈的雙目，映在雨後洗淨的青空下。
不小心的走神。如果遇見這樣一雙眼。
“去吃飯？”顧航随手看過時間，餘光瞥到女生正仰頭的動作，才發現她吐氣把劉海吹起，鼓起的腮幫子又扁下去——那裏露出了酒窩。
“雨停了……”碎碎念出的話語不是說給他聽，卻收獲他循跡的目光，顏佳回過神問，“啊，你說什麽？”
“現在去吃飯？”頭微微一歪，示意下一步的行動，表情卻有短暫停頓，顧航一擡手按在腦袋上，幾根呆毛從他指縫裏參出來。食堂飯卡……好像在安唯那家夥手裏，出去吃的話……男生心裏想出好幾種方案，卻被某人無情掐斷。
“中午我和年溪約好吃飯了。”她答得理所當然，已回絕他那份‘行動指示’。
“是嗎？”撓頭發的動作停止，顧航愣住，又是年溪？
疑問又帶有好奇意味的表情，他好像在思索什麽，顏佳又一次解釋，“麻辣香鍋我們昨天就約好了。”說完從長椅上抱起書本，準備回宿舍放書，然後找年溪一塊去七食堂。
她轉身就走，身後的他突然問，“麻辣香鍋？……好吃嗎？”
“诶？”她回頭看他期待的目光，一個人站在那，眉宇隽秀，夏日雨後初霁的校園裏，綠意盎然，那一瞬間，他是如此幹淨，又光彩照人。
女生的眼睛彎了一彎，“味道有點辣，不過我和年溪都覺得很好吃，食堂師傅都快認識我倆了。”笑着說完，揮手拜拜。
……還是年溪？顧航一張俊臉怔住片刻，目光短暫的瞥過誰的背影，風涼涼的吹起了他的發梢。
***
佳佳，你這天殺的臉盲症去治治吧。
聽完顏佳如實彙報美院圖書館事件，原本三人溫書的時光變成探讨顏佳終生大事的嚴肅讨論會。窩在柔軟沙發裏的兩位審判官——年溪和唐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為她捏把汗。竟然連男神見沒見過都不确定，這還有沒有王法了，這是什麽世道，這還是個看臉的世界嗎？
“欣媽，小聲點啊。”顏佳比出一個噓的動作，灰牆上老壁鐘傳來了滴答聲。
下午三點的拾年咖啡館，系着褐色圍兜的小妹為客人端來圓形咖啡杯，窗外雨後天晴，光照充裕的灑滿木質書架。
顏佳接過杯子遞給年溪，唐欣在一邊頗具演說家的氣場，分析得頭頭是道。“用膝蓋想想也知道，誰沒事會反問你有沒有見過，既然都這樣問了，沒見過也要說見過，這就叫緣分！有緣分你還怕尴尬？還怕沒話聊嗎？佳佳你視覺神經癱瘓這麽多年，情商怎麽也沒見漲呢？”
年溪推一把唐欣的右肩，“佳佳認人差就是她一生的梗，咱換個梗。他又沒請你吃飯？”
“可我答應和你一塊吃麻辣香鍋了。”當然不能和他吃飯，怎麽能放年溪的鴿子——顏佳答得一本正經。
年溪扶額，唐欣已經蒼天啊大地啊抓狂狀，恨不能速念一串咒語把時光機從某個結界裏揪出來，讓時間倒回去。“來來來，怎麽說話的，顏佳你重新來一遍……敢不敢答應男神的邀請，敢不敢一塊吃個飯，神馬！？你答得什麽話！？這個時候你提年溪做什麽！這個時候年溪可以去shi了！這個時候友誼都可以去shi了！”
顏佳默默不說話。
“佳佳你就不能重色輕友一回嗎？”唐欣恨不能拔刀逼問，大一那會舞蹈團表演節目完，學長請ktv，你卻陪笑笑去撸串，大二和計算系聯誼會時你又去陪年溪喝酒，現在相親好不容易認識了還不錯的男生，卻放着大好的機會不把握。女神啊女神，你真想應驗笑笑的預言，剩到天荒地老？
欣媽毒舌攻勢太猛，顏佳求助的望向那邊年溪，只見年溪一副‘哦，你就輕我吧輕我吧’的表情。
顏佳手裏的咖啡晃了一晃。
年溪嘆了嘆氣，“說真的，佳佳你也該好好的談一場戀愛了。”年溪不是不想和她一塊，但更希望顏佳和男朋友一塊。年溪作為異地戀的實踐份子，早已看破紅塵，戀等于沒戀。
異地戀是一場反人類的戀愛，人家都和男朋友啪啪啪，她和鍵盤啪啪啪，從skype到msn，到微信，年溪的愛情見證了科技的腳步。而大學三年裏，顏佳和年溪吃飯逛街，說好一起旅行的計劃，會因為年溪改變主意去見遠在英國留學的男朋友而泡湯，說好一起看電影會因為要接國際電話而中途遲到……
親愛的，你完全可以在那一刻把我丢到太平洋喂魚啊。“以後男神請你吃飯時，求你別提我，還有咱們宿舍的都免了，你和我們吃了三年，還沒吃吐麽。”
“……”
顏佳心情很複雜，有種被老媽嫌棄的熟悉感——‘周末又在家吃飯，怎麽不出去找個男朋友吃飯吶，在家吃了那麽多年，還沒吃吐麽’。
“你和我一塊喝了那麽久的咖啡，還沒喝吐麽？”唐欣跟着補刀，兩人午餐後在咖啡館談戀愛多好。顏佳你來見我們幹什麽，還沒見吐麽？
顏佳無言，勸兩位娘娘安心看書，說好大家下周實習時要有更好的提升。
“no，自我提升與戀愛攻略可以兩不誤，現在你的終身大事更重要！”唐欣連忙拎走顏佳手裏的書，進行深度盤問，“那位顧男神有學校車輛通行證還有圖書館借書證，他簡直把d大當自家開的，這些你一點也不好奇？也不問問你老媽？”
唐欣是218戀愛經驗最豐富的一位姑娘，前男友們品種多樣，其中不乏新奇品種，讓她飽受刺激又欣然應對。用她的話說，每個人的性格都是缺了那麽點的拼圖，如果剛好找到合上的那一塊，完美無憾。但這是演給電視劇看的，若真要無憾，還談個毛意思。
憑這位戀愛專家多年的經驗，直覺這位男神不簡單。不做好知己知彼的功課，佳佳小白兔萬一被惡狼吞了呢，當然，她們218伴娘團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那之前早已拔刀閻之——剁！
“……”
顏佳懷疑她未來bf遲遲不出現是因為感受到娘家團的超強殺傷力，除了顏媽，還有三位閨蜜媽，四盞燈全亮通過的男生他一定不是人。
但比起閨蜜，顏媽段數高太多，“如果問她老人家打聽，她會用生命去搜集他所有信息給我，包括他的dna樣本分析報告……”顏佳說，驚動皇太後，後果很嚴重。
“dna就算了，關鍵要性-功-能分析報告。”唐欣直言不諱。
顏佳無言，年溪點頭。“找對象這事，沒有比老媽更靠譜的搜索引擎。”
顏佳不敢輕舉妄動她老媽，那位思婿心切的顏媽總說女兒每次聊天就說宿舍幾位如何，她特別希望能從女兒的聊天裏聽到男生的名字，哪怕只有一個……顏佳幾乎能想象她老媽喜極而泣聽到顧航的名字，通知全世界她女兒性別取向絕對沒問題，誰說長得美就是同性戀！你家女兒才喜歡姑娘，你家女兒才要去看心理醫生！
“……”年溪和唐欣齊向顏媽致敬，這污濁年代生個漂亮女兒也不容易。
“其實不用問你老媽，我們也能猜個差不多。”年溪眸光一亮，分析道，根據那兩張證件判斷，顧航不是d大的，就是有認識的人在d大。“他究竟是不是d大建築學院學生，去建院女生宿舍打聽打聽，找個八卦電線特長的姑娘問問就知道了。”
唐欣和顏佳齊聲問，“你怎麽看得出誰的八卦天線長短？”
“就找笑笑那樣的。”年溪推了推眼鏡，如果問她這種學霸，她可答不出新聞系男神是誰。知道男神是誰，能幫她寫論文嗎，能幫她考托福雅思嗎，有個屁用。而寧笑笑在大一軍訓第一天，就已知隔壁班隔隔壁班誰最美誰最帥，侃暈菜一操場的帥哥美女，樂颠颠的跑回來告訴大家：佳佳能排前三呢。
“打聽顧男神這事就交給笑笑去辦了。”唐欣相信寧笑笑定不負衆望。
顏佳頓感不妙，寧笑笑該不會跑回來把建院所有長得好的列個表格給她吧。不行，不能點燃笑笑那顆炸彈，笑笑一出動，整個建院都知道她了。
年溪表示願意出山一試，顏佳飛快的搖頭，求大家別折騰，她對這位男神沒有興趣。
唐欣沒轍，“連顧男神這樣的你都沒興趣，佳佳你究竟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別告訴我，你的真愛是殺馬特？”
“……”
關于喜歡誰這件事，顏佳記得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時是初中那會，曾暗戀過一個叛逆男生——遲到，愛打架，還抽煙。顏佳說那時少女情懷，覺得他帥死了。那年她十六歲，只敢偷偷喜歡，從來沒和誰提起，就算說出來，她想全班估計沒有一個人相信。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卻莫名被吸引，即使說過的話也許不超過十句……
尼瑪……唐欣的表情在凝固，“最後搞定女神的不是渣男就是幹爹？這麽想來也太治愈了吧。”
顏佳囧然。唐欣好心勸，“佳佳你不用走治愈路線，一定要嫁到世界第一好，逼死心機綠茶婊。”某綠茶搶走唐欣前男友一事，從此讓唐欣樹立全新世界觀：女人分兩種——綠茶&非綠茶。
“……”顏佳低頭默默吃提拉米蘇。
年溪擱下手中黑咖啡，不能理解女神怎麽喜歡頹廢叛逆男生？“佳佳你要喜歡頹廢系的，上戒毒所一抓一大把啊。”
“……”
顏佳看着這兩張為她操心的憂愁臉，幹脆把書本放下，認真的問。“我才見他兩次，你們把他贊到天上去了，是真心覺得他好，還是覺得他車裏那張通行證好？”
“通行證！”異口同聲，大言不慚，坑你沒商量。
“友盡，拜拜。”
***
度過一個信息量爆炸的周末，關于多位設計師的自傳與風格，也關于相親對象的後續報告，顏佳周一早起去實習，在蹭上唐欣的副駕座後倒頭就睡，聽唐欣一路媽媽般語氣勸，打電話找顧兄送你不是更好嗎，卡宴帥掉渣呀，你好意思讓我這等小*絲燒油錢呀。不是欣媽嫌棄你重，你貼個假睫毛能重到哪去啊……
顏佳一路哦哦哦的點頭，聽到唐欣那句提示，快到國貿了啊。她立即坐起翻騰化妝包，唰唰幾下糙漢子式化妝*結束，準備下車時卻被唐欣叫住。
“早勸你在宿舍化好出門，車裏誰畫眼線都是手抖星人。你自己看看吧。”唐欣伸手拉下車頂翻蓋鏡子讓顏佳自己鑒定，顏佳差點沒吼出聲——什麽鬼！
唐欣搖頭啧啧，又一副華妃娘娘姿态般幫她弄好劉海。“這年頭眼線對于女人來說，就像增高鞋墊對于男人一樣重要，都是我們身體器官重要的組成部分吶時尚小編輯。”
請問昨晚是誰拉着她深更半夜交流實習心得害她早上爬不起來？顏佳無奈的補完妝後又覺得妝太濃，天秤座的糾結在此刻爆發，在濃淡相間挑來選去後，最後她華麗的遲到了。
bi寫字樓一樓電梯等待區空無一人，遲到的顏佳在心中編了n版理由，說是因為畫眼線而遲到一定會被同事們贻笑大方，如果傳到那位女魔頭pecy組長耳朵裏，每天都要遭受她那賜鶴頂紅的眼神洗禮，盡管她第一天就領略到魔頭的二維碼掃描眼的功力，真是千瘡百孔。
忽然，寫字樓內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步調平緩，不緊不慢，和她沖進來時上氣不接下氣的雜亂腳步聲全然不同。她無意中偏頭望去，吓了一大跳。
總監！？
全身黑西裝，線條利落的刻出一個側影，個頭很高，身形偏瘦，五官最突出的是眼廓很深，帶有西方人的深邃。這位看上去四十多歲左右的男人，便是bi時尚雜志的總監——laker。
由總部位于紐約的kn集團老佛爺親命的中國區域執行總監，監管中國bi雜志的一切發行事務，他的地位就像帝王般不可動搖，也是因為這位帝王使得bi在國內時尚雜志橫掃各榜并确立霸主地位多年屹然不動。
平日裏他穿西裝，帶iwc腕表，oxford風手包有些紳士翩翩風度。在全球重要時裝周發布會上，各路評論家會對來自各國的bi時尚雜志總監評論一二，包括這位中國地區的執行總監——冷酷，嚴肅，是人們評價他的第一印象，精致高貴不失任何差池的嚴謹亮相是他的慣有風格。
laker事務繁忙，幾乎很少會在非辦公區露面，一旦他所過之處，整個雜志社對其敬仰如神祗，而他的從容，如同國家大劇院裏歌劇演員後謝幕走下舞臺，任他身後的斑斓供人瞻仰，卻一眼望不到他眼底是什麽。
神秘的laker如同他所言，人生來的黑白雙目應對世界一切色彩。他究竟看到了什麽顏色，無人知曉。
他是這棟寫字樓內所有大小編輯的飯後談資，從他白衣少年時拍攝的第一組黑白電影紀錄片，到他青春叛逆期踏上去美國設計學院的求學之路，那是他風華無雙的過往，閃耀燦爛不輸今日風采，這位歷經歲月沉澱過後的男子，眼若深海，獨望百川。
然而，讓所有人不理解的是，他至今獨身一人，獨居空曠豪宅，接受并享受孤獨的王者。
這位時尚界資歷深厚的總監大人在顏佳眼裏只有三個字——吊炸天。對于這位神一樣的人物，她總是避而遠之，因為每次看到laker，那天電梯間尴尬的一幕總會在她腦海裏放映，也許對于他而言連意外小插曲都算不上，但那是顏佳人生top1的尴尬記錄。
“你，不上去？”聲音低沉卻磁性有感，laker的聲音非常有辨識度，顏佳第一次聽到他說話時，沒記住臉，卻記住他的重低音聲線。
手指按在電梯門開啓按鈕上，laker眼神漠然的盯住顏佳，就像他每天漠然面對一堆文件，目光裏透不出溫度，而即使被這種冷眼注視，也會生出莫名的緊張。
顏佳這才反應過來電梯到了，但現在如果進電梯，就意味着又要和laker單獨乘電梯經過23層，天吶！千萬不要啊。顏佳心裏咚咚的跳，想立即消失在此刻，就讓駭客帝國裏的黑衣人從天而降把她帶到外星球去吧，這裏她一秒也待不下去啦。
就在她內心抓狂不已時，只見這位神色冰冷又嚴肅的中年男子立于四方陰影空間裏，擡手指了指腕表，低眉陰影下目光森然，無聲的命令，請不要耽誤他的時間。
顏佳立即縮頭走進電梯，小聲說，“謝謝總監。”
laker沒有理會，目光平視前方，舉手投足間已制造出一種壓迫感。
氣氛驟然壓抑成黑洞。顏佳無形中退到電梯角落，恨不能跳進誰也看不見她的空間裏，卻清晰無比的看到某人的後腦勺——多麽冷酷的一尊雕啊。
此刻命中雞血注定般，顏佳的手機響了，瞄到來電人是笑笑，她猶豫接還是不接，單調鈴音在電梯裏重複幾次後，最終她滑動了屏幕。
“佳佳，我在看去沖繩的自由行套餐，我們暑假去沖繩玩吧。日元彙率又跌了，掃貨最佳時機。攻略我負責，欣媽和溪哥都說去，現在就差你了。你去不去？”寧笑笑的聲音在黑洞外聽起來是如此歡暢。
顏佳額頭緊繃的答了句，“去！”
“那好，我核對一下你的護照號，是xxxxxx嗎？”寧笑笑作為旅游達人，掌握了全宿舍的身份證號，護照號，港澳臺通行證號，訂火車票機票就找寧笑笑。
“現在就訂？”
“現在不搶待會就剩那種死都不想趕的航班點，要搶趁現在喲。”
顏佳哦了哦，沒說話。電話那頭笑笑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詭異，“佳佳你今天怎麽了，我們一塊出去玩你一點都不興奮嗎？”
“我……我興奮啊。”顏佳盯着前方那筆挺靜止的背影，深吸一口氣，被總監撞見你遲到了，你能興奮嗎？
“ok，我下單了。搞定！麽麽噠。”
顏佳遲疑了一下，沒有出聲。
寧笑笑在電話裏嚎，“佳佳你今天怎麽啦，不跟我麽麽噠！？你今天好高冷啊佳佳……你混時尚圈就玩高貴冷豔了嗎，哼哼哼，你不跟我麽麽噠，我晚上帶烤雞翅回來你沒有哦。”
d大南門的烤雞翅啊……深夜拉仇恨的首席美味。顏佳想想就饞，順口就來。“麽麽噠~~~”
噠完之後只見前方高能警報，某雕忽然側目斜了她一眼，對，一眼。
電梯如時光隧道般穿過五層奢侈品百貨公司，穿過十層渣打銀行厚厚一疊鈔票，穿過顏佳心中呼嘯而過的草泥馬大草原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