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6

艾倫知道三笠和哥哥都是喜歡安靜的人。

因此好不容易獲準拜訪兩人的愛窩,已經是在全家一起吃飯的一周後。

公寓座落在市郊,卻又不會出現交通不便的問題。出了公寓,轉兩個路口有間超市,對面則是公車站牌可以搭公車,更何況哥哥自己有臺車。而兩人所住的樓層正是公寓頂樓,落地窗可以鳥瞰下方的街景,天氣好時甚至可望見東方大片翠綠山巒。

艾倫可以想像,一個晴朗的日初時段,哥哥和三笠會相倚坐在沙發上看著太陽探出山巒在雲層灑上金色光束——雖然不曾看過哥哥談戀愛,不過他在心中構思出正常的情侶互動。尤其是當注意到這間公寓的卧房只有一間時。

寧靜悠閑氛圍結合公寓低調簡約的陳設,确實很符合很适合兩個人的風格。不過哥哥以前未搬出家裏時,書房和卧房的風格他現在還記憶猶新,說好聽點是醫院,尤其是卧房,就像是間單人床病房。

現在看公寓的家具搭配顯然又多了點溫馨,米白色的小牛皮沙發放置在客廳中央,沙發上擺著幾顆圓形抱枕,幾何造型的挂鐘挂在沙發後的牆面中央,兩邊各有幾幅哥哥和三笠的合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哥哥跟人貼著身子拍照時不會臭臉,雖然還是一臉嚴肅,但俊男美女板著臉,身後景物是哥德式建築的教堂,倒不會顯得突兀——由照片上可以看出,哥哥和三笠交往了确實有段時間。

唯一讓艾倫覺得特別紮眼而不合群的,是正對沙發前方的電視兩側櫥櫃擺滿……一般人是擺酒、擺貴重的裝飾品,不過很顯然二人不能與一般人混為一談,櫥櫃中擺滿各種樣式的小刀和槍械模型。

當中最令艾倫印象深刻是哥哥之前在古董店淘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是光聽說是古代爪哇國用來獵人頭的刀,艾倫絕對退避三舍。

至於槍械模型,那又是哥哥的一個奇怪興趣,這些模行光是買器材就不便宜,但哥哥非常喜歡買來自己組裝。組裝時,是絕對的全神貫注,因此有時會忽略艾倫的存在,艾倫則是偷偷觀察對方,哥哥動作及神情細心又帶著思索,像是在探索某種未知領域有新奇與戒備,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這樣的表現讓艾倫充滿不解,美式電影有許多槍戰或者高科技武器對抗外星人的場景,看到後來艾倫也都膩了,但是哥哥還是帶著同樣固執的專注去觀賞。艾倫甚至有種錯覺,哥哥所在意的并不是情節,而是當中武器,彷佛在哥哥的內心,有個潛在或者已經存在的假想敵,哥哥随時都想撲殺敵人——可以從哥哥兩三天定會抽空上健身房勤練身體這一點得到佐證。

「你還乾站著做什麼?」哥哥顯然對他呆呆的觀察公寓的每一處細節感到厭煩,事實上應該也沒有屋主會喜歡這種客人,就像是想要看透你身上的每一吋,甚至要剝開衣服看。「如果是來當間諜,那你可以回去了,她昨天已經來過。」

艾倫尴尬又小心的坐在沙發上,深怕自己把沙發椅弄髒會被懲罰。「我是以個人名義來拜訪。」

哥哥口中的「她」肯定是指媽媽,艾倫倒是很驚訝,媽媽可以騰出時間再度拜訪。話說回來,媽媽雖然沒什麼時間管孩子,但做任何事情都是專注於當下,艾倫可以體諒哥哥此刻的不悅,昨天肯定是連哥哥和三笠的卧房床底下究竟是藏著內衣還是內褲一并都給搜出來。

至於艾倫的告解,确實是毫無欺瞞——拜訪哥哥和三笠事前他并沒有告訴爸爸。

艾倫平時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因為他習慣在腦中胡思亂想,有些事情自然是被他越想越離譜,但大多時候,他擁有絕佳洞悉力。

就好比自己家庭與其他家庭的差距。

雖然比起東方的家庭開明,家人之間不注重長輩後輩,哥哥是一家之主,但是他還是發現在某些地方相同。就好比對於哥哥與三笠的婚事,媽媽雖然抱持默許态度,但是爸爸并不認同,俨然有了當家的威嚴,因此媽媽昨天才會迫於爸爸的命令,出馬扮黑臉,調查這對情侶的私人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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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不好對這件事議論,但他也不懂爸爸反對的理由,如果是因為三笠曾經是名精神病患,似乎理由說不通。經神病患并不是非常危險或者具有高度傳染力的人,除非真的到了會傷人傷己的地步,否則像三笠這種根本不具危險。爸爸以前甚至時常邀請他負責的病患到家裏,在艾倫看來,他們與一般人無異,甚至有許多位的學識成就都非常高。

不過不管爸爸是沉默的反對還是激烈的反對,艾倫相信哥哥下出的決定就絕對會貫徹到底。

……

拜訪這樣沉默的兩人可以做什麼?

其實艾倫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出於純粹的兄弟情、友情,所以才冒著各種危險前來。

他想三笠和哥哥肯定是有共通話題或者心靈上可以達成某種聯結,因為他們的話語不多,完全不像熱戀中的男女,事實上每一年哥哥回家住的短短幾日,艾倫也沒看過哥哥打電話問:「你在哪裏?」、「現在在做什麼?」、「我在看電視,現在準備要轉第幾臺」……諸如此類的好笑話題,如果有這種行跡出現,地下戀情早漏了餡。

但盡管如此,這對情侶相處上不只沒有尴尬,更像是老夫老妻——此刻艾倫一人坐在單人沙發上,三笠跟哥哥則是坐在雙人沙發,哥哥的手很自然的攬在三笠的腰上,三個人沉默的喝茶,反倒是看到這一幕的艾倫替他們尴尬。

艾倫決心要打破僵局,猶豫了好一會兒,将最安全最基本的問題拿出來,「那個,你們是怎麼跟三笠認識的?」哥哥顯然完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艾倫只好将眼神轉向三笠。

三笠放下茶杯,「認識很久了。」

他懷疑三笠根本沒去聽自己問題的重點在哪裏,「第一次認識是在哪裏?」

其實艾倫從媽媽的解釋中得知三笠是爸爸負責的患者,給爸爸治療前情況非常嚴重,在爸爸之前已經有好幾位醫師放棄了,但在爸爸接手時,三笠的精神疾病卻在短短一年內快速好轉。

估計三笠就是那個時候跟哥哥認識的,哥哥身為實習醫生時雖然與爸爸不在是同一棟醫院工作,不過偶爾也會因為研讨會、整理報告到爸爸所在的醫院,應該是因此與三笠有了交集。

他想像幾個可能:轉角相撞、路上驚鴻一瞥、因為三笠在跟爸爸鬧脾氣而上前訓斥……看來中間一項還比較有可能,一來這兩個運動神經細胞超強的人不該會如此愚蠢的在路上相撞,二來三笠不太像是會鬧脾氣的人,哥哥更不是那種會去越權幹涉的人。

但如果是驚鴻一瞥這個選項,又太過狗血了,雖然艾倫對三笠一直有著說不情道不明的熟悉感,但一見鐘情這選項放在兩人身上,在他看來顯得單薄而不可信。

這樣一想,他就越加好奇了。

關於這個問題,三笠和利威爾互看一眼,最後還是由三笠說:「有兩種版本,一個是在經神病院,一個他在騎馬時看到的。」

精神病院相遇是個非常沒有新意的答案,因此他自動略去,注意到第二個。

——騎馬?

正如三笠所說,艾倫很佩服哥哥,哥哥他是個天生騎手,非常了解馬匹的習性,初次騎馬完全不需要人協助,竟然可以輕松駕馭馬匹。

相較之下,艾倫則是慘不忍睹。

「三笠看過我哥哥騎馬啊。」

三笠也沒有任何隐瞞的意思,「軍隊行軍時,我和朋友們站在人群中,看著他和其他的士兵騎在馬上,他們正在前往城門口準備通過城門到達城牆之外進行調查任務,每個人的背上都是熟悉的自由之翼披風,但群衆的目光都專注在利威爾的身上,讨論著他的戰鬥力,同時眼神中充滿希冀。那時,騎在馬上的他,臉色非常差,似乎是聽見了這些議論,顯得很不耐煩。」三笠想,自己可能從那一刻起,就将對方的身影埋在心中卻毫無自覺。利威爾不高大,坐在馬背上時時會被身邊的戰友擋住,但卻蓋不掉他身上氣勢,強大卻又孤寂。

三笠說得很認真,雙眼開始失焦,望著虛無的一點,而另外兩位的臉色都變了。

利威爾是僵硬了一刻,随即斂神,「我從沒聽說過這件事。」這些陳年往事,利威爾完全沒印象。沒有提起,三笠又怎麼會說?

艾倫則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三笠說話一直很認真,這次更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但是為甚麼他完全聽不懂時間軸?

軍人、城門、自由之翼……艾倫只覺得聽起來像是某種西方奇幻小說的故事,三笠是某個農村少女……雖然以實力來說,三笠很可能是個戰士,但這樣帶著憧憬的口吻描述哥哥,就像貴族小姐會崇拜騎士,站在看臺上看著騎士對決,希望對方是為自己而戰。至於哥哥,則像是要出去對抗邪惡勢力的戰士,而且實力肯定是絕頂,可以以一敵百。

這樣的想法一出,艾倫忽然想到自己很多年前特別迷的《魔戒》,當中的精靈弓箭手雖然手法比較優雅也屬於輔助類攻擊,但戰鬥力強、動作敏捷,最重要的是,精靈哪怕殺敵無數卻還是給人乾淨毫無污染的形象——這正與潔癖嚴重的哥哥相呼應。

艾倫為自己無聊的想法搖搖頭,「我其實有點聽不懂。」

「如果照心理醫師的話來說,我就是在幻覺中遇見了你哥哥。」

「……」艾倫默默觀察哥哥複雜的眼神,「不是幻覺,會不會是真的?我之前就覺得,或許這些都真正發生過,是在另一個世界或是歷史早已封塵,但我一直有種預感,覺得三笠你既不會騙人也不會是妄想。」

「你的腦袋一直很好。」三笠抿嘴,此句一出,竟讓艾倫生出一種奇妙的錯覺,他與二人之間的那道隔膜似乎被打破,盡管哥哥還是會讓他敬畏,但對著三笠竟是有著信任與依賴。

這時三笠話鋒一轉,馬上将艾倫瞬間生出的錯覺抛到九霄雲外。「就是不知道為甚麼一年級的時候成績會被當。」

艾倫難為情的說:「我對微積分還是很沒轍。」其實他要是現在說出他是因為偷看三笠而不專心,估計會當場被哥哥揍一頓。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不到一個小時艾倫自己都坐不下去,起身告辭。

背對二人時,艾倫忍不住回了幾次頭,雖然沒看出任何異常,卻總覺得背後承受兩道莫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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