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8
艾倫因為不久前空腹喝茶提神趕報告,等到解決了報告,他關燈躺在床上休息,卻出現了失眠症狀。
直到牆上時針直指十二點,他放棄了順其自然,按照往例來走,他會睜眼觀賞夜晨交替到天明,明天……不,或該說今天還有場考試,得保持良好精神。因此他下了樓,到廚房冰箱搜尋一陣,牛奶、餅乾什麼的都可以,只要可以充個胃,減緩咖啡因帶來的作用,他不需要多久就能再度安眠。
望著貧瘠的冰箱,一顆蛋、幾片脫水而有些發軟發皺的蔬菜,上層是一罐僅剩不到百毫升的牛奶,他不只再次體認到這個家庭的不健全之處,更察覺自己像個深閨怨婦,對著會發出冷氣可以放置食品的無機物嘆氣。
爸媽和哥哥不在的日子,他的三餐都在附近解決,他沒有經濟方面的壓力,爸媽總會忘了自己有沒有彙錢到他的存款,盡管他已經多次提醒,他們一個月總是反覆彙了好幾筆「月費」。因此有段時間,他走遍周遭各處的高級餐廳,再後來,他會自己上網找食譜買食材材下廚,但所有花招玩膩後,他最習慣的,還是随便找間附近的店家吃上一餐解決基本口腹之欲。
除了上一周家人招待三笠而親力下廚準備晚餐,另外三位與他一樣,偶爾回家住時,可以下個廚不餓死自己,但還是屬於習慣性的外食黨。
冰箱、廚房會成為擺設并不奇怪。
「幫我煎個蛋,你晚上幫我泡杯咖啡,喝完後到現在還睡不著。」留下這句話後,爸爸拖著步伐到餐廳,做到椅子上。
爸爸眼鏡挂在頭上,雙眼無神,眼窩黑青。男生就是有這種不方便,媽媽可以靠化妝遮蓋睡眼惺忪,不過爸爸不管何時都是一臉工作操勞過度的倦容。有時候艾倫都懷疑,爸爸和媽媽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夫妻時光」。
「家裏沒有油、沒有醬油……有鹽巴。」
「算了,艾倫你過來坐。」
爸爸的要求讓艾倫生出一絲遲疑,「好吧。」
不用爸爸說,艾倫已經知道對方要說什麼,目前他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從實招來,雖然爸爸為人随和,但真惹他生氣事情即将一發不可收拾。「沒錯,我去拜訪哥哥他們了。」
「昨天下午?」艾倫點頭。爸爸按摩了幾下眼睛,「你很支持他們在一起,我知道。」
「爸爸你為甚麼不支持?」
「也不算反對,就是有點失望。」爸爸的态度竟是孩子氣的聳肩,就像在對哥哥表達不滿:反正他也不會聽,我也幹涉不了,我能怎麼辦?
艾倫不禁好笑,「三笠和哥哥性格其實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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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氣質相近,這樣的人不一定相配。」
學心理系的人總是讓艾倫覺得很奇妙,人性千奇百種,沒有任何定律可言,心理學家則是試圖從這堆瑣碎淩亂的線段上找出源頭,探讨一個人的本質,聽起來非常玄奧而且毫無意義。
究竟是真的戀愛還是單純對治療自己的醫師産生依賴?這種連患者本身都揣測不出的答案,對於艾倫來說非常難以捉摸,他喜歡實際性可以想像出來可以看得到的存在物。偏偏他們家出了三位心理醫師,爸媽是醫壇巨擘,哥哥則是新星。
因此當爸爸表示要說故事給他聽時,艾倫想要拒絕,卻只能苦著臉,等帶對方提出許多犀利且太過真實的人性大道理。
不過話題開啓後,艾倫越聽越入神,幾乎忘了胃痛和失眠的疲倦。
故事是有關三笠在醫院最真實的生活,當中還有一些爸爸的猜測,不過這些猜測的正确性該是八九不離十。
三笠阿克曼住在五樓的單人病房,心性安靜且極度讨厭吵雜,為了避免她因為周遭的病患的喧鬧而出現自殘或者攻擊行為,三笠唯一獲準戶外活動的時間是在午餐時間後的兩個小時。不過在爸爸看來,過去訂下這個規定的醫師有些杞人憂天。
三笠看起來與一般正常人無異,待在病房的期間喜歡閱讀,可以說一口流利的拉丁語,相較之下她的母國語言和國際通用語不大好。
「……她是個非常冷靜的病患,我則是接手治療她的心理疾病的最後一位醫師,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同事放棄。」
三笠阿克曼的妄想症不是普通嚴重,負責她的醫師會因為情緒受到影響而放棄這個病患,艾倫不知道爸爸是基於什麼因素接手了這份工作,或許是某種挑戰。家中這三位心理醫師都說過,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并不是經過治療後就可以藥到病除,他們只是經過了适當的引導,開始接受大衆眼中的法則,承認自己過去行為為異端。
在大多數人眼中,三笠的情況只會讓人扼腕,選擇讓她在醫院度過一生是最簡單的方法,因為所有治療師都無法控制的被三笠牽著鼻子走。她較好的情況在於有病識感,時而會游走在內心與現實的兩個世界,但大多時候,她顯然對於社會法則嗤之以鼻。知道自己與常人與衆不同卻拒絕妥協。
爸爸沒有正面解釋自己對於這項重任的真正想法。不過他說到了另一件重點:或許是因為三笠的病情偶然成為教授的教導課綱,恰好爸爸又是這位病患的專屬醫師,因此哥哥也開始關注起這位狀況糟糕的病患。
「這樣一個說法并不完全正确。你也了解你哥哥,他認真對待每個他所負責的病患,但不會越界插手其他醫師包括我的病患,包括療程和病情。不過那一回他竟然向我要了三笠的資料。」
「我起初也沒多想,便随手借給他。」爸爸手中握有豐富的資訊,當中有關於三笠動聽而引人入勝的幻覺故事洋洋灑灑打印成冊,故事是由第一任醫師到爸爸之前的最後一位醫生累積而成。
「說真的,你很難去懷疑這樣一個少女究竟是遇見超自然現象還是優秀的小說家。她創造出一個龐大卻又簡單的世界觀,她的生命中是訓練和生存,她可以輕而易舉用搏擊術扳倒壓制她的壯漢,我們必須對她施打鎮靜劑和電痙攣療法或是以強破她穿著束縛衣才能成功對付她。當然,平常時候她非常配合,我們完全多數情況不使用這些極端方法,不過那一回她的格鬥表演顯然吓到照顧她的護士。除此之外,她知道許多野地求生方式,熟知古代炮彈的保養或是操作方式……」
越說就越是讓人驚疑不定,人們常說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線之隔,艾倫的見識則是讓他有了相似的想法:瘋子與天才其實某方面來是親戚。
他想像一個五、六歲就進入精神病院的孩子,手中閱讀的書籍事前都需要經過醫護人員審核才能放到她眼前,但在爸爸的資料中,三笠侃侃而談他們遭遇過的戰鬥經驗,對於她所謂的那個世界的敵人——巨人提出任何證述,以及無師自通的拉丁語。
在沒有經歷甚至沒有相關資料可以學習的情況下,三笠該如何可以編纂出如此清晰而可怕的故事?
「我開始與同事生出同樣的動搖,究竟三笠所說的世界究竟存不存在?」
「存在。」艾倫也想不到自己忽然插嘴,他縮了縮脖子,「我雖然說不清,但一直是這麼認為。……再說,大多數人承認擁有陰陽眼的人可以看見逝去的人,為甚麼不能認同有些人出入過我們所未知的那個世界?」
「你會這樣說情有可原,我當時也确實是相信了。然而在某一天,三笠卻完全将自己堅持多年的想法全盤推翻。哪怕我看得出連她自己也不認可自己的謊言。如今回想,或許是與你哥哥有關,那陣子他頻繁出入醫院,肯定是與三笠有了接觸,然後教導這桀骜不馴的女孩如何擺脫精神病患這一稱號。」
艾倫想起大學一年級時,三笠說過的話:『為了脫離無止盡的治療,我開始欺騙所有人,向所有人承認我是個瘋子,承認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過我的內心并不這麼認同。』
「我做了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或許是你老媽在一旁對我進行慫恿,也或許我隐約察覺到有人暗中協助三笠。總之,我開始假裝一切都在完美的進行,而三笠正逐漸康複,然後在短短數月內,她離開了醫院,融入了社會,情況看來非常太平。最一開始我要求她每一周都必須到醫院找我報到,兩年後我們結束了交集。我承認不是所有病患都可以在我的治療下完全康複,但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放縱自己的病患。」
這一個正經嚴肅又充滿探索的話題,艾倫卻只有一個想法——他認為心理醫師拘泥在一個奇怪的細節:三笠不合群。
其實說真的,三笠只是會幻想,而且幻想的內容據說非常有吸引力,但她既不會攻擊他人,平時的奇怪行跡也不過無傷大雅。
——因此又何必讓三笠被關在醫院中讓她因為壓力成為危險性高的精神病患?放出來不正是好選擇嗎?
——爸爸的做法并沒有錯。
「爸爸,我可以看有關三笠的資料嗎?我想知道你們所謂的幻想究竟是什麼。」艾倫總有種預感,哥哥與三笠奇妙卻又和諧的關系,或者可以從中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