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方妖孽, 竟敢盜用爺的皮囊。陸恒的眉頭, 當下就緊皺在一處。

還未等他發難,身後傳來的拉扯力道又大上幾分。

青陽宗幾個弟子見狀, 就要上前幫忙,陸恒立刻喝止他們。

“別動,你們如今無靈氣護體, 被這些邪氣纏上就麻煩了!”

此刻也不是搭理那不知從何而來之人的時候,解決眼前困境才是正事。

陸恒回頭望去, 試圖衡量一番将自己扯住之物的實力,以求應對之法。

這一看,卻讓他渾身寒毛直豎。張牙舞爪的鬼手, 密密麻麻布滿他身後整個通道, 數之不盡。靠近通道的鬼手, 糾纏在一處,重重疊疊地伸出來,扯住了陸恒背部衣物。

越來越多的手加入到戰場, 扯住陸恒衣襟的巨手變得愈發扭曲粗壯。這般惡心的場景,實在是讓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喂, 大師, 搭把手, 我這還僵着呢。”

等了片刻, 毫無動靜。

釋空雖是面對陸恒,卻微側身子回頭在看那突然出現的黑袍青年。

從陸恒的角度,只能見到對方側臉, 他臉上神情凝重,不知在思慮些什麽。

看其神情,似乎是陷在某種回憶之中。

都什麽時候了,還傷懷往事,陸恒心中撇了撇嘴。看來,只能自救了。

好在眼前這人雖因為神秘青年的處境,陷入回憶中不可自拔,但抓着自己的手卻沒有松開分毫。

如此的話,還是能搏一把自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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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恒做事向來雷厲風行,這想法才一冒頭,他就迅如閃電般出手。

只見那紅衣少年,動作利落地将插在地上的長刀拔起。失了長刀支撐,他整個人又被拖得向後退了一步。

好在陸恒動作更快,也不回頭,長刀帶着泥土向後反手一劈。

“啊!”一旁許師妹見這驚險一幕,不由得驚叫一句。這陸前輩也太過胡來,這一刀下去,怕是要把背上的皮肉都削掉一大塊。

趙師兄比許師妹冷靜些許,默默捏了靈藥在手,準備等對方一脫困就上去施救。

他們想象中血腥的一幕,卻是沒有出現。

淩厲刀光堪堪貼着陸恒的背脊劃過,恰到好處地将被扯住的衣物割裂開來,卻沒有傷到自己分毫。

巨大鬼手,抓了一把衣物碎片回去,尚且不甘心,又想再攻。但四周灰霧,已是洶湧而上,将那些鬼手悉數拖回巍門村中。

開啓不過片刻的通道,再度關閉。

只餘下寫着“巍門村”的殘碑,孤零零地立在那處。

這廂陸恒一刀削斷被扯住的衣物脫困,那廂釋空卻因尚在沉思中,未曾發現情況有變,拽着陸恒的力道絲毫沒有收斂。

此消彼長,陸恒一下也收不住勢頭,一頭就栽入釋空懷中。

沉思之中的釋空,只覺胸前一陣悶痛,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他下意識地一攬,入手之處,只覺得滑膩溫熱。

這異樣的觸感,立刻讓他自回憶中清醒過來。

釋空低頭一看,大片白皙肌膚就這麽明晃晃地闖入他的眼中。

陸恒的鼻梁在釋空胸膛之上,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鼻腔之中酸澀之意直沖天靈蓋,眼角甚至止不住泛起淚花。

他擡手想去揉揉鼻子,緩解一下難受的感覺,卻發現自己此刻竟是動不了。背脊處,傳來被箍緊的感覺,不可抗拒的力道,把陸恒緊緊按在釋空懷中。

陸恒甚至覺得自己的鼻梁都快要塌下去,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掙紮着發出聲音。

“快放手。”

那力道不為所動,直至有輕柔觸感落在肩頭,他才得以從這禁锢中解脫。重見天日後,陸恒側臉一看,發現搭在自己肩上的,是釋空那件白底金線紋繡的袈裟。

陸恒總覺得這情況,自己該說些什麽,只是鼻腔之中依舊酸澀,眼角淚花猶在。不知為何,他就腦子短路,冒出一句奇怪的話來。

“我這衣服,可是花光全身家當買來的。”

圍上前來的青陽宗弟子,先是被釋空背過身子擋住視線,弄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情。過了片刻,才見陸恒擡起頭來,眼淚汪汪地對着釋空大師說了這麽句話。

“……”

青陽宗一幹人等,悉數覺得自己出現的時機似乎不太對勁。便又默契轉過身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

過了半晌,陸恒聽到釋空在自己耳邊低聲說了句。

“莫要憂心,靈石,我還是有些的。”

不遠處的神秘青年,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被衆人有志一同的忽略過去,終是忍不住出聲昭顯幾分存在感。

“釋空,并非我不守信用,避而不見。而是發生意外,被困這幽都界之中,不得而出。”

“你,成了鬼修?”

“被人占了身軀,神魂無處可去,自是只能成為鬼修。”

這兩人對話玄之又玄,聽得在場一幹人等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陸恒下意識去看釋空神情,只覺得他與神秘青年有過什麽往事。

釋空沒有說話,沉默下來。陸恒卻覺得他這神情,自己曾經見過。

對了,就是在青木城中,得到巴蛇精血之時。

“與故人有關。”

說出那故人二字之時,釋空臉上就是這副表情,柔和又懷念。

想到此處,陸恒突然就福至心靈,腦中許多雜亂無章的片段頓時串聯到一處。

千年前,自己自現代社會到達這乾元大陸之時,只餘下一具空蕩蕩軀殼的妖王巴蛇。

釋空在天網之上,對妖王的諸多維護。在現實中,卻有與自己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

眼前這突然出現的青年,那與陸恒身為巴蛇之時,一模一樣的長相。

最為關鍵的,是黑袍青年那句:“被人占了身軀,神魂無處可去,自是只能成為鬼修。”

諸多細節,結合在一起,只能有一個推論。

眼前這個黑袍青年,才是那位在乾元大陸上,活了無數歲月的,真正的妖王巴蛇?他也是真正與釋空有過一段淵源的故人。

陸恒只覺得渾身冰涼,即使是飛升之際,發現自己渡的乃是那九九誅邪雷,即使是發現自己變成實力弱小的小菜蛇,即使是發現巴蛇妖軀被四分五裂流落各方。

他也沒有過此刻的絕望之感。

難道那場九九誅邪雷,針對的并非是妖王巴蛇,而是陸恒,來自現代世界的陸恒。占了妖王巴蛇之軀,害得上古神獸,堂堂妖王,竟只得淪落成為鬼修。

這等罪孽,确實當得起一場九九誅邪雷。

“敘敘舊?”

釋空點頭,随後褪下手中佛珠。黑色佛珠自他手中飛出,在空中盤旋,化作金光大陣将青陽宗弟子悉數護在其中。

陸恒本就站在釋空身側,此時尚沉浸在思緒中,并沒有關注周遭變化。

他第一次腦中如同煮了一鍋稀粥,亂七八糟的五味陳雜。還未等理智回來,他就覺得一陣輕柔力量自前方傳來,陸恒不自覺連退數步,同身後的青陽宗弟子站在了一處。

陸恒擡眼望去,恰巧捕捉到釋空收回手的動作,便知方才是釋空将自己推入結界之內。

“……”

不知為何,陸恒心中竟是湧出一陣委屈之意來。

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心中憤憤冒出這麽句話來。

釋空絲毫未感知陸恒的視線,緩步上前。

黑袍青年見釋空動作,唇角一勾,露出一絲笑意來。

這一笑,卻讓陸恒覺察出不對勁來。

此人微笑時候,嘴角勾起的弧度,說話之時的習慣性動作,同陸恒皆是如出一轍。如果此人真是真正的妖王,怎麽可能會有這種狀況出現。

此人有異。

“釋……”陸恒神識傳音過去,想提醒釋空當心。

不想,兩人竟是默契頗佳,陸恒神識之中,傳來釋空聲音。

“安心。你已力竭,待在結界中不要出來。”

聽到他語氣鎮定,與平時并無兩樣,陸恒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看來釋空并未被這來歷不明的青年迷惑,而是心中已有成算。

此刻,陸恒心中安定,理智也回自九霄雲外回歸,便靜下心來觀察前方情況。

釋空走至黑袍青年跟前,就見那青年單手掐訣,隔絕了兩人交談聲音。

聽不到交談內容,陸恒便只能從兩人神情推測交談內容。一看之下,卻讓陸恒心中百味呈雜。

黑袍青年那一臉含情脈脈見情郎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作為當事人,看着自己曾經用過千年的臉上,露出羞澀又帶着期待之意的神情,真真是讓人不忍直視。

陸恒終是受不了,一手捂住臉,偏過頭去。

然而,身後卻傳來細微動靜,似乎是那些青陽宗弟子之間有肢體接觸。他正想回頭去看是什麽情況,就聽有人開口說到。

“陸前輩,大師他,還是很重視你的。”

“?”

這話是什麽意思,陸恒放下手來,回過身去。看見那幾個青陽宗弟子,都對自己露出略帶同情的神色。

趙姓弟子,甚至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簡直像是在安慰一個頭頂帶綠的朋友。

陸恒差點就一腳踹了過去,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且不說性別問題,乾元大陸上,分桃斷袖雖不是主流,陸恒也曾有耳聞。

但是,前面那個白衣人,是個佛修。難不成他們以為釋空修的是歡喜宗不成。

不過,陸恒心中的沉重,卻也因為青陽宗弟子的這一打岔,突然消失無蹤。

這心神一放松,性格之中的閑适特質又冒出頭來。

反正現在自己妖丹內是空空如也,除了看戲,也幫不上什麽忙。釋空叫自己安心看,那就靜觀其變。

想通的陸恒,在旁邊一塊岩石上盤腿坐下,托着下巴。随後又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便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個小小的葫蘆來。

他拔開塞子,仰頭就喝了一口葫蘆中的酒。

趙師兄:“……”

這陸前輩,遇到這種事情,也能如此看得開,真是個灑脫肆意之人。

那邊兩人的交談也漸入佳境。

“當初将鱗片贈予你之時,我就知曉,你必能在修行一道上有所成。”

“再造之恩,我未曾有一日忘記。”

釋空神色柔和,似乎是被勾起什麽回憶。

“釋空,”青年眉目含情,“思君不見,難赴黃泉。等了千年,如今,我只想問上一句,君心可曾似我心?”

青年只見釋空神色一動,似有動容,便擡手去撫他臉頰。

兩人距離,已是不足一拳。而被往事打動的釋空,依舊是不躲不避。

接觸瞬間,黑衣青年暴起發難。

自他丹田處,一條黑色毒蛇竄出,直奔釋空氣海之內。

那蛇黑色青首黑身,正是當初在空間裂縫中,咬傷釋空的那條。當時釋空被咬傷肩頭,都無法壓制住毒氣擴散開來。

要是被咬傷丹田氣海,怕是要回天乏術,身死道消。

然兩人距離太近,已是避無可避。黑蛇直接沒入釋空丹田,黑衣青年嘴角勾起猙獰笑意。

“傳說中的梵音寺聖僧,也不過如此。”

然他笑意未散,就僵在了臉上。

在他眼前的白衣僧人,被黑蛇沒入丹田之後,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而是身形如水波一般散開,瞬息就化作萬千金色絲線,将青年團團纏住。

陸恒正被那邊的形勢突變,驚得從岩石之上跳下,還未等他又進一步動作,就聽釋空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虛妄表象,永遠只是虛妄。”

釋空說罷,手掌毫不留情地收緊。

陸恒撇了撇嘴,修為不足的感覺真是不好。自己竟然也沒發現同那青年在一處的,并非釋空本人。

“那妖物出手之際,我才能發現靈物所在,所以才配合他行事。”釋空低聲對陸恒解釋一句。

纏在青年身上的金網越收越緊,他面上浮現出痛苦之色,随即便有籠罩在白光內的物體,自其體內浮出。

釋空一招手,白光就飛入他手中。

陸恒幾乎已能肯定那是何物,卻依舊是側頭去看。

感覺到他的視線,釋空配合将掌心打開。果然,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枚如同羊脂玉般潔白透徹的尖銳毒牙。

那邊失了巴蛇毒牙的青年,被困金網之中,終于是維持不住這虛假皮相。他俊美面容漸漸扭曲,随後失了人類形态,變成一團黑霧。

黑霧甫一現身,就想自金網空隙中鑽出。他才有此動作,金網就迸射出萬丈金光,黑霧一經接觸,就發出凄厲慘叫,随後縮回網中不敢動彈。

“影妖。怪不得看不出絲毫幻化容貌的痕跡。”陸恒看着那團黑霧,一眼就認出其來歷,“不過,即使是有靈物在手,他也不可能在這幽都界中穿梭自如。”

“此妖物身上秘密頗多,必須擒下。”

釋空點頭贊同,他一招手,那縮成鳥籠般大小的金網,就飛了過來。

“救我!”黑霧發出一道垂死掙紮般的慘叫。

一道身影在空中憑空出現,恰巧攔住金網去勢。

那是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看不清面容,身形有些朦胧透明,可以看出這是一道身外化身。

釋空見情勢生變,手中一掐法決,金色巨掌在空中成型,向着金網抓去。

那面具男人卻也是實力卓絕,他袖袍一卷,就與空中巨掌相擊。那金色巨掌,瞬間化作萬千光點消逝在空中。

一擊得手,面具男人也并不戀戰,卷了影妖,身形一閃,就消失在空中。

陸恒依舊站在結界中,如今他靈力全無,出去也是添亂。但即使距離遙遠,他也認出了面具男人的來歷。

“妖族。”陸恒低聲吐出一句。

面具男人出現之時,身上夾雜着的是陸恒無比熟悉的,鵲山的氣息。

***

鵲山。

黑色霧氣狀的妖怪,重重落在地面之上。那團黑霧,在地上扭曲拼湊片刻後,有化成風姿卓然的俊美青年。

“王……”他神情恭敬,帶着無盡仰慕之意,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莫淮見狀,卻是忽地暴怒。他一把掐住影妖的脖子,将其從地面拽起,随後毫不憐惜地甩向一旁。

“我說過,在我面前,不許用這張臉!”

影妖捂着喉嚨,驚魂未定。只得連連點頭,臉上一陣扭曲,變成平凡看不出任何特色的一張臉。

“解釋。”莫淮臉色依舊未緩和半分。

“王,我知那釋空乃是你心頭大患,只是,想為您分憂……”

“所以你就盜了蛇牙,假傳我的意思,動用我在幽都界苦心埋下的那顆棋子,私自行動?”

“王……”影妖也知自己此次失敗,已是罪無可赦,便也不再辯解,匍匐在地等待着最後一擊。

莫淮的右手卻是捏緊拳頭,手臂之上爆出青筋來,随後袖袍一卷,将影妖擊出門外。

劫後餘生的影妖,沒有想過自己犯下如此大錯,王卻放過了他。影妖的臉上,露出一絲欣喜來,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可以期待,王對他還是有些不一樣。

不想,自屋內卻傳來冷厲聲音。

“要不是你是他的影子……”

莫淮轉身,坐于書桌後,怒意漸漸散去。他心中,不知為何想起方才在幽都界中,驚鴻一瞥的那個少年。

那明明只是個修為低下之人,并且容貌陌生,從未見過。為何只是那短短瞬間,自己就将他記在了心中。

莫淮手指曲起,在書桌上輕輕敲擊,陷入沉思。

***

面具男人身形一消失,釋空就收了空中佛珠,說:“先離開此處再說。”

陸恒知道,釋空本就神魂受了重傷,方才又神通頻出。此刻怕是已無餘力在護持這一行毫無自保之力的人。

陸恒點頭,領着幾人就一路行至來時的枯樹前。

他自腰間摸出一塊玉牌,那是分別玉嬌嬌交予他的,用來開啓這幽都界和人界之間的往來通道。

“我先出去,免得碰上那老鬼的時候一時半會說不清。”

然而,陸恒出現時候,卻是讓雙方都有些一時半會說不清。

通道的另一邊,被玉嬌嬌設在他的住處。陸恒出現的時候,此處正在被翻紅浪。

男身的玉嬌嬌正壓在一面容精致的少年身上,手還放在不可言說之處。

“……”

“……”

陸恒尚在想是先讓玉嬌嬌把衣服穿上,還是讓通道另一側的人等上片刻。

卻沒料到,畫皮老鬼玉嬌嬌沒臉沒皮,臉上呆愣表情只維持了一瞬,就喜上眉梢地喚到:“哎呀,九公子,時機剛剛好,要不要一起?”

玉嬌嬌話音剛落,他身下躺着的床就轟然倒塌,床幔兜頭蓋臉地将他和身下少年遮了個嚴實。

“淫蕩不堪。”

陸恒回頭,見釋空站在自己身後,将将收回手去。看來這場景,對于身為佛修的釋空,造成不小的沖擊。

陸恒聳聳肩,也不去看那自作自受的玉嬌嬌,揚聲說道:“畫皮老鬼,多謝,有空請你喝酒。”

待到玉嬌嬌自床幔中掙紮出來,眼前已是人去樓空,他神色中突然有幾分迷惘。

“總覺得和這九公子,一見如故。”

一出了玉嬌嬌的住處,幾名青陽宗弟子就同陸恒二人辭行。

“釋空大師,陸前輩,此番承蒙二位搭救,大恩不言謝。今後但凡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萬死不辭。”趙師兄領着身後師弟師妹,對着二人行禮。

趙姓弟子是聰穎之人。

道謝過後,他又當着釋空和陸恒的面,領着師弟師妹以道心起誓,在幽都界中所見,關于陸恒二人之事,絕不向外透露。

随後,他自儲物袋中,拿出青陽宗信物遞予陸恒。他雖然知道,以眼前二人實力,他們這些人的感恩算不上什麽。但是,記不記住對方的恩德,卻又是另一回事。

“我們同師門失去聯系已久,如今就不再此久留。就此別過。”

望着那幾個青陽宗弟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陸恒暗暗點頭。

同有眼色之人打交道,就是輕松,現在自己确實也沒什麽精力去安頓這幾個宗門弟子,他們自行尋了去處,自然是最好不過。

雖說現在陸恒二人的下一目的都已明确,就是去那金烏城打聽神秘交易會的消息。

但如今釋空重傷,兩人暫時也不便離開這浮華城,還是稍作打點整理,再行出發為上策。

打定主意,陸恒便靠着在浮華城無往不利的通行證,在城內最豪華酒樓中,弄到了天字一號間居住權。

非要住在此處,并非因為陸恒貪圖享受,身外之物他向來不是很在乎。如不是情況特殊,他也不喜出賣色相去換什麽天字一號間。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浮華城的特殊風俗。

浮華城乃是合歡宗的地盤。在乾元大陸之上,合歡宗的修行方式,幾乎是總所周知。床榻之間,行魚水之歡時,便是他們修行的最佳時機。

并且,合歡宗之人,甚是講究情趣,如要他們在山野之間行這事,那簡直是有辱他們的人格。

浮華城,實則是合歡宗的修行聖地。整座城,建于一大型靈脈之上。

而遍布城中每一間風格迥異的酒樓客棧,都出于靈眼之上。越是豪華的酒樓,越是上等的房間,靈氣就越是充沛。

所以,這間天字一號間,乃是釋空的最佳療傷場所。

陸恒撐着下巴,打量着在床上打坐的白衣僧人,覺得自己真是太講義氣。為了朋友,犧牲色相換取這絕佳療傷之地。

敲門聲,打斷了陸恒心中的自我滿足。

他打開門,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玉嬌嬌。

“九公子,大丈夫一言既出。”

陸恒同這畫皮老鬼,也算是交情頗深,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知道對方是上門讨債來了,誰叫自己留下了那句,改天請他喝酒。

再進一步說,玉嬌嬌其實還沒放棄要與自己有一夜露水姻緣的想法,

以玉嬌嬌對自己眼睛的執着,只要是待在這浮華城中,就不要想擺脫他的糾纏。

撿日不如撞日,陸恒也只得無奈應承下來。

釋空已然入定,陸恒看他狀況,短時間內應當是醒不過來,便在桌上留下紙條交代一番自己去向,便同玉嬌嬌出了門。

陸恒對浮華城的熟悉程度,不必久居與此的玉嬌嬌。他也不多做安排,随着此人走便是。

沒想到,玉嬌嬌竟是把他領到了驚鴻樓。

驚鴻樓是喝酒的地方,卻更是賞景的地方。

賞的就是挂于這酒樓牆上的那副法寶,美人圖。

出現在浮華城中的頂級美人,悉數被畫入此圖之中。衆人飲酒之時,牆上的美人圖便不停變幻,越是衆人公認的美人,出現的次數就越多,時間就越長。

陸恒不太喜歡這個地方。

畢竟,他不是個自戀的人,對着自己的畫像,總會有些食不下咽。偏偏那張妖王的臉,出現的次數又特別頻繁。

玉嬌嬌卻是興致盎然,在妖王的畫像出現之時,擡手一指,語氣激動:“九公子,這就我說過的,那個眼睛同你一樣美的朋友,怎麽樣?”

“尚可。”陸恒回答。

玉嬌嬌卻露出不贊同的表情:“美人相輕,這是要不得的。要不是我這朋友……我還真想介紹你們認識,天妒英才啊!”

陸恒見玉嬌嬌的神色略帶哀意,問道:“此人,不是名聲不佳嗎?”

玉嬌嬌卻是擺了擺手:”這事兒,難說。沖着陸恒的眼睛,我也站他這邊。這樣一雙眼睛,怎麽會是那等窮兇極惡之輩呢?“

“……”

這玉嬌嬌不管過了多久,果然都還是一個耿直的顏控。陸恒心中有幾分失笑,卻又覺得,這個朋友還是不錯的。

玉嬌嬌本就是性格跳脫之人,傷感之情持續并不久:“九公子,你這等妙人,怎麽會跟佛修混在一處。還是那梵音寺聖僧,你化形不久,大概不知道,這釋空可是傳奇人物。”

“傳奇?”陸恒來了幾分興趣。

“就沖他和陸恒為敵那麽些年,那等美人,他都狠得下心來與之動手。可見此人心性不凡,必成大器。”

“……”陸恒就知道,玉嬌嬌吐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話來。

兩人閑聊之際,就是幾壺美酒下肚。陸恒見玉嬌嬌已經開始眼神渙散,就知他已醉的差不多了。

果然,不管過了多久,玉嬌嬌的酒量都還是如此不堪。

陸恒本來不打算再找玉嬌嬌幫什麽忙。不過這次此人既然自己送上門來,他便順水推舟,從這畫皮老鬼口中打探些消息。

玉嬌嬌此鬼,陸恒了解頗深。他向來神神叨叨的,口中說出來的話真假難分。只有在其酒醉之時,才會吐露真言。

此時,便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時機。

陸恒也不多說廢話,單刀直入。

“畫皮老鬼,幽都界中,近來是不是有大事發生。“

“怎麽沒有,幽都界早在數百年前,就不是十位鬼王共治了,只剩下了,恩,九位。”玉嬌嬌知無不言。

“不可能,三界會晤之時,十位鬼王都在場。”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中有一只,是妖。”玉嬌嬌神秘兮兮地說,“沒有想到吧,十鬼王中竟然有一位,早就魂消天地,還被妖族奪了位置。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陸恒見玉嬌嬌趴在桌上,笑得雙肩顫抖。

鬼修的死,是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不入輪回,因此,除非心中有執念之人,在死後都不會選擇成為鬼修。

成為鬼王的鬼修,哪個不是修煉了成千上萬年的歲月,如今,竟然悄無聲息地死去,還被妖族取代了位置。

這消息說出去,怕是要在三界掀起軒然大波。

然而,從玉嬌嬌語氣看來,對于個鬼王的死去和被取代,其餘九位鬼王都是一種默認的态度。

“被取代的,是哪位鬼王?”

玉嬌嬌卻是一攤手:”我哪知道,那幾只老鬼成天陰氣森森的,太不符合我審美。平常就懶得與他們有什麽來往,誰死誰活又與我何幹。反正,不是我。”

陸恒心知畫皮老鬼此言非虛。十位鬼王中,只有玉嬌嬌是個異類,他長期居于這浮華城中,很少回幽都界中,也幾乎不與其餘鬼王打交道。

玉嬌嬌說完那話,趴在桌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

陸恒見狀,喚來小二,将桌上涼了的酒菜撤下,換上一桌子熱菜,便開始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尚未吃完,玉嬌嬌就坐了起來,神色清明,絲毫不像方才大醉一場的人。這便是畫皮老鬼的另一個特點,醉酒之後,醒得也特別快。

見陸恒還坐在對面,玉嬌嬌面露喜色:“你竟然沒有丢下我自行離去,夠意思夠意思。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玉嬌嬌的好兄弟了!”

玉嬌嬌的原則,是要把最好的東西分享給自家兄弟,可惜從昨日表現看來,九公子似乎不好美色。

他眼珠一轉,就想起一物來,準能讨得新認兄弟的歡心。

“九兄弟,我見你對杯中之物頗有幾分研究。”

陸恒點頭:“怡情而已。”

“那有一地,你可不得不去。”見陸恒臉上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來,玉嬌嬌得意地繼續說,“在金烏城內,近百年新出現一酒樓,名為百味樓。”

“金烏城百味樓?”陸恒聽到這個詞,又是在百年間出現,心中便湧起莫名直覺。這百味樓,大概需要去見識一番。

“那美酒,可是,啧啧。令人醉生夢死啊。要不是金烏城美人不若這浮華城裏多,且外界美人又太過矜持。我還真想常居那金烏城不離開。”

玉嬌嬌說着,手就搭上了陸恒肩頭,大有要把這剛晉升成自己好兄弟的九公子,帶到百味樓中再痛飲一番的架勢。

關于那神奇的百味樓,玉嬌嬌正說到熱烈之處,卻突然覺得,房間之中似乎升起幾分涼意。

随後就聽陸恒開口:“釋空,你來了?”

玉嬌嬌回頭,看見身穿白色僧袍的俊美僧人站在門口。他臉上神情平淡,但是視線卻似乎是落在陸恒的肩上。

“釋空大師,久仰久仰……”玉嬌嬌一邊說着,一邊不知為何,默默地把自己的手從陸恒肩頭放了下來。

***

離開浮華城之時,陸恒心中頗為雀躍。

皆因這段時間,他待得着實無聊。釋空整日裏專注待在房中打坐療傷,而玉嬌嬌自那日在驚鴻樓一別之後,就又沒有再出現過。

以這畫皮老鬼的性子,只要是在浮華城中,那定是會日日上門纏着自己。大概是有什麽要事離開此地,陸恒這般一想,便也放下了去找玉嬌嬌的念頭,安心待在房間中打坐修煉。

直到今日,釋空自入定中醒來,稱已恢複幾分元氣。二人便不多做耽擱,離開此地,前往金烏城打探那神秘交易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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