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陸恒略一思索, 心中便有了主意。這激活血脈之法,倒是現成,不必耗費太多精力。
那便是此前,他為了困住自己在招搖山之下布下的陣法。
此陣以上古神物問心鏡為陣眼, 耗費陸恒數十年心血布下,這本是為困住自己, 再加以穩定道心而布下。
然, 在布陣之時, 陸恒心中想法卻有些許不同。他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人, 遇事多是迎頭而上,從不畏懼。
當初同釋空那場意亂情迷之後,陸恒落荒而逃。這般行事, 乃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但在布陣之時, 他卻是随着筆下線條延伸, 心中的那團亂麻也是慢慢被理清。
當時陸恒就知曉,釋空此人,對于自己的意義非同一般,而且并非單純是出于愧疚之情。
陸恒這般想到, 落下的筆勢便是一邊,布下之陣同最初的想法已經有了不同。
最終出現在地面的陣法, 名曰問心陣。
人生在世, 常一葉障目,卻忽略心中最為重要之事。修道之人,相較普通人, 更需能堅定道心,才能追尋無上大道。
問心陣便是助人看清心底最為在意之事。
陸恒布陣的初衷,便是為了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如果自己依舊是一心逍遙,萬事不上心,那便要斬斷同釋空之間的緣份,不要誤己誤人。如若自己真對釋空動心,即便在問心陣中也依舊放不下此人,那便順心而為。
然而這陣法因為莫的事情被擱置至今,如今莫遲遲不能激活血脈,想必是因為心中存在迷惘。這問心陣,對于他來說,再合适不過。
陸恒想到此處,擡手又去拿酒壺,卻被莫按住。
“王,小酌怡情。”
“唉,孩子大了就是不可愛。”陸恒似真似假地抱怨一句,手卻還是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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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酒也無妨,陸恒想清楚問心陣一事,便想着不再耽擱,趕緊定下才好。
他本打算開門見山,後又想起九溪所說。少年總是會有一段時期,頗為叛逆。
覺醒血脈一事,事關重大,陸恒想了想,決定還是試探一番。免得弄巧成拙,讓莫生了逆反心理,好好的妖不做,偏要當人。
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人族同妖族之間實則相去甚遠,就我所知,人妖相戀,從未見過有美滿或是分道揚镳或是生死相隔。”
“我知曉,我的父母,便是因人妖相戀,最終身死道消。”
陸恒從來沒有隐瞞過莫的身世,除去不能透露的部分,關于白澤和他人類妻子之事,包括二人之間的悲劇,他都一一告知莫。
“你未曾出過鵲山,心上人想必是妖族。“
莫微微一愣,卻沒有反駁。
“你遲遲未能覺醒血脈,許是心中始終游移不定。”陸恒指尖捏着靈玉酒杯,輕輕晃動,“半妖常會有此疑惑,你天資卓絕,心思又重,我本想順其自然。但如今看來,單憑你自己似乎難以想通。”
莫若有所思,甚至連陸恒悄悄摸向酒壺的手都沒有發現。
片刻後,他擡起頭來:“王,我心中并無疑慮,從有意識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麽樣的道路。至于為何遲遲未能覺醒……“
莫定定看了陸恒一眼。
陸恒手中酒杯将将倒滿,正送到嘴邊。偷偷喝酒被抓了個正着,他心中一虛,随後又覺得,為何要怕這小崽子,便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
莫心思卻并不在這上面:“我知你這話并非無緣無故,可是有法子讓我覺醒血脈。”
這孩子覺悟不錯,陸恒微微颔首,起身。
“随我來。”
招搖山底,洞府之中。
莫并非第一次來此,除去只有妖王能進入的妖族禁地,其餘地方他都能來去自如。
只是他向來守禮,每次進入,都只是取了陸恒應允的物件便走,從不逾矩。
陸恒領着莫,一路行至洞府深處。他手指一彈,幽暗洞府四周,亮起蒙蒙白光。
一面古樸銅鏡,自空中浮現出來。鏡面之上,霧蒙蒙的,竟是照不出任何食物。
“此乃,問心陣。”
陸恒三言兩語,将問心陣的用途告知莫。
“你自己也不明了是否心中存疑,那可否願入陣試煉?”
“問心……”莫眉頭微皺,“王,我心中最重的是何,這點從未動搖。但為覺醒血脈,能早日為您分憂,我願入陣。”
陸恒心中有些欣慰之意,也不枉費自己養了這孩子那麽多年,他微微一笑,拍了拍莫的肩膀。
“從陣中出來之後,無論答案為何,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說罷,陸恒袖袍一卷,數十個天階靈石一嵌入陣中。
那面古樸黯淡的問心鏡,光芒大作,随後鏡身化作水波蕩開,慢慢消失在空中。
莫不是多言之人,他只再看了陸恒一眼,随後便擡腳入陣。
莫的身影,消失在憑空出現的團團白霧中。那些白霧,慢慢彌漫開來,最終将整個大陣籠罩起來。
陸恒并沒有離開,而是自乾坤戒中,取出張軟塌放于大陣旁邊。
如若莫在問心陣中歷練而出,激活血脈之時,需要有大妖在旁引導。不然在這個過程,極容易出岔子。
莫家中已無血脈至親的長輩,那這個過程自是有陸恒來代勞。
陸恒往軟塌上一躺,骨子裏的懶意又湧了出來。莫破陣而出,需要一段時間,不妨休息一番。
這般想着,他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卻是進入夢境之中。這光怪陸離的夢境,古怪又混亂。
陸恒只覺得自己在面臨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選擇之時,有一玄奧聲音在耳邊回響。
“順心而為。”
之後,他便順應自己的心,做出選擇。無論是財富權勢,還是生死關頭,或是無上大道,他都選擇了另一邊。
那是一個人。
直至最後,一側是登仙階,一側還是那個人。
陸恒也沒有猶豫,走向那個人。而那人的面貌,始終有些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令陸恒熟悉得心悸。
那人似乎是聽到陸恒步子,回過身來,眼中帶出笑意,對陸恒伸出手來。
“你來了。”
……
陸恒猛地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洞府。
“這夢?”
陸恒一彈手指,不遠處的寒潭中,就浮起一個水球。
那水球淩空飄來,随後在陸恒頭頂破裂開來。被刺骨的寒潭水兜頭蓋臉一淋,陸恒總算是完全清醒過來。
那夢中情景,分明是問心陣。
自己睡在軟塌之上,距離大陣尚有一丈之遙,怎會突然入陣。
陸恒心神急轉,莫身上的種種異樣,在此時洶湧而來。
醫術權謀丹青劍道,還有他那不同尋常的天性。
還有此刻的共情之感,巴蛇逆鱗!
“釋……”
陸恒話未說完,就見那問心陣有了動靜。陣中白霧如同被煮沸一般,洶湧翻滾。
他以為陣法出了什麽問題,也顧不上太多,起身向前行了幾步。
不料,才到大陣邊緣,就見陣中金光大作。
萬道金光,刺破白霧而出,将幽暗洞穴照得如同白晝。
那些金光,穿透白霧之後,其上慢慢扭曲變形,随後化作一朵金色蓮花。蓮花花苞緊閉,只是片刻,那蓮花花瓣便層層疊疊地打開。
陸恒雖是心中有所猜測,那千瓣蓮綻放的異景,還是讓他愣了一下。
眼見着那千瓣蓮已然完全綻放,露出裏面的花芯來。花芯之上,有金色蛇形圖案盤旋其上。
“……”
莫明明是白澤之子,怎麽會變成釋空?而且此世他究竟是如何勘破,居然直接回複記憶,成為了梵音寺釋空。
陸恒只覺得自己腦中一片混亂。
白霧漸漸散去,有人影自其中現身。
從陣中走出那人,陌生卻又熟悉。
陸恒并沒有見過真正的釋空,然而從陣中走出這人,他卻知曉,此人便是釋空。
他五官有着所經歷每一世的影子,顧慎之的溫潤如玉,劍修的淩厲,甚至是魔修空暝的冷漠。矛盾卻又和諧的氣質,在他身上并存,通身風采,令人見之忘俗。
他見傻站在原地的陸恒,溫和一笑手搭于陸恒袖上,将其引到一旁軟塌坐下。
“你定然心中疑惑,我究竟是何人。”釋空開口。
“是。”
“我是釋空。這是我本來的樣子。”
“問心陣可是出了什麽岔子,你才會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非也,問心陣,名副其實,解了我不少心中疑惑。”釋空答到。
“此前……”陸恒有些猶豫,他想起之前在魔修領地,一覺醒來之後,自己倉皇而逃。
這事,做得似乎有些不地道。可話到嘴邊,陸恒又有些說不出口,畢竟當時那情景,太過尴尬。
釋空卻似乎看穿陸恒心中所想:“那時我修為恢複,不得不去輪回,便沒能來鵲山尋你,還望你諒解。”
你來我也不一定會見你,陸恒這句話在嘴邊滾了滾,卻是沒有說出口。
因為,釋空的眼睛,太過熟悉。分明就是方才夢中,自己選擇了一次又一次的那人,擁有的雙眼。問心陣中,自己選擇了釋空,這意味這什麽,陸恒心中很是清楚。
白澤角中的預言,終是要成真。
或許是陸恒臉上神色太過糾結,釋空微微一頓,便轉了話題:“此世我竟是被你撿回鵲山之中,當成白澤之子養大,倒是陰差陽錯。”
釋空的平和态度,倒是讓陸恒心中冷靜下來,他理智歸來後,便知曉釋空出現在此,大概又是天道做下手腳。
雖說意味不明,但以陸恒對其的了解,其中定然不會是什麽好事。
“你為何會出現在那生之秘境中,血液又為何會被白澤角接受。”
“我此世體質特殊,名為吞噬之體。體內有白澤之子的精血,便有了些許妖族的特征。”
釋空目光沉靜,語氣溫和,無論陸恒問什麽皆是一一解答。
“至于是如何到那秘境之中,為何體內會有白澤之子的精血。那時我只是沒有意識的嬰童,并沒有記憶。”
“如此說來,白澤之子或許尚在秘境之中。“ 陸恒眉頭一擰,就站起身來。
在此處出現的是釋空,那白澤的孩子定然還在秘境之中。雖說那秘境位置隐秘,幾乎不會被人發現。
但白澤幼獸獨自生活在其中,還是不妥,況且陸恒心中始終有些不詳之意。
“這事不妥,我去接他回來。”
他前行幾步,又想到身後那人,自己同他之間,尚有許多事情沒有理清。
陸恒回頭:“你可是勘破一苦,要去輪回了?”
釋空只是搖了搖頭:“我在此處等你。”
“你我之間,等我回來,我們談談。”陸恒說完,便轉身離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