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派他想退婚6
中年男子惱怒道:“你看看,你做的像個兒子該做的事嗎?”
“您說的像父親說的話嗎?聽聽,聽聽這罪名——教唆婢女私吞丹藥?我的親爹啊,兒子的命都差點交代在她手上,難道是我教唆她取我性命?兒子是那種不怕死的人設嗎?”
“……那你冒犯謝家小姐的事怎麽說?”
“兒子傾慕她!傾慕也有錯?你問問這些人——哪個敢說句不喜謝家小姐?”
“……不管怎樣,錯就是錯!”
關珩唇角一勾,突然笑了,眼睛裏卻泛着寒意,小刀子似的,嗖嗖刮向一臉嚴肅、面黑如鐵的中年男人。
他聳了聳肩,自嘲道:“所以這才是真話,對嗎?”
“罪行根本不重要,只是找個借口把我關起來,關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關到謝家小姐孤獨終老,或者另行婚配——不,不能另行婚配,她若另行婚配,與我的婚約便是她身上唯一污點,必須得湮滅了才好。”
少年嗓音越拔越高,眉眼間鋒芒逼人。
他收起所有插科打诨的心思,近乎尖銳地挑明事态——或許正因為對面所站之人是他的父親,是他最在意的親人,也最無法承受從那而來的傷害。
關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目光筆直望向中年男子,搖頭微嘲道:“這般想來,為了保命,我還該祈禱她孤獨終老?”
“大膽,你竟敢對小姐不敬!”
人群中有人怒斥一聲,嗓音嬌嫩,依稀是個女子。
聞言,關珩撇嘴冷笑。
他雙手抱在腦後,餘光向發聲處淺淺地瞥了一眼,不屑道:“我只是有話直說。不像有的家夥,藏着掖着,不敢見人……”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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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突然長嘆一聲,打斷少年的喋喋抱怨。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然後擡起頭,語重心長道:“珩兒,不是爹有意為難你。”
“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爹跟你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麽?”
關珩:“……看,那邊有個落單的漂亮姑娘,讓為父去溫暖她的漫漫長夜?”
男人老臉一紅:“我沒說過這句!”
“……從今天起,她就是你的xx姨娘了。”
“也不是這句!”中年男子吹起胡須,怒目圓瞪,大聲嘆道,“是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啊!”
言罷,他連連搖頭,緊皺的眉頭擰得更緊,眼尾浮現細密的皺紋,眼中泛起渾濁的水光。
這次不是被牆灰入眼,是貨真價實的淚光了。
他目光悲痛又無奈,連連搖頭,嘆道:“珩兒,你從小就聰慧,爹多麽希望……你偶爾也能裝裝糊塗。”
關珩眉梢一挑,毫不客氣反擊回去:“裝糊塗兒子會啊,真裝起來,兒子能裝得比誰都糊塗。”
“但是有些事情糊塗不得,比如自由。”
男人說:“跟性命比呢?”
關珩倏地一愣。
他難以置信地張張嘴,卻又一個音節都吐不出來。腦海中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事情當真已經如此嚴峻,到了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陽光落在葉片上,每有清風拂過,枝葉震顫,便晃開一片湖水般粼粼的光。
那光投映在對峙的兩人眼底,中年男子神情晦澀,關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色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蒼白。
謝子游向來只做反派,這還是他第一次接金手指支線,也是他第一次見到主角的成長歷程。
他望着少年通紅的眼眶,眼中漫布的血絲,禁不住有些心疼。
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明明在一心維護家族,只是旁人争相奪利,便将少年擠到了風口浪尖上。他嘔心瀝血,艱苦支撐十數年,身上無時無刻不壓着重若千鈞的擔子——卻在今日謝家仙女一番挑撥下,分崩離析,地動山搖。
忽然,人群中有男音低語:“何必這麽麻煩,直接殺了幹淨。”
嗓音雖低,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到。
關珩猛然擡頭,向發聲處望去!
幾個關家分支族弟慌忙低頭,假裝對地面上的落葉産生了興趣。
落葉被風卷起,翻轉間露出梗部被蟲啃噬的腐爛痕跡,關珩望着面前一片烏幽幽的發旋,剎那間心如刀割。
謝子游聽見他近乎自言自語的失落低喃,輕飄飄的:“那幾人是我的朋友,每天見面,他們都喚我珩哥。”
聽着少年失魂落魄的聲音,謝子游鼻頭一酸,平生第一次強烈地為另一人感到不值。
尤其當他透過玉镯邊緣,掃見烏泱泱人群中如出一撤的冷硬面孔。關家的長老、族中子弟、甚至管事仆從……望向關珩的目光貪婪又厭惡,全然忘記了過去十數年,他們是如何通過壓迫主角,為自身賺取榮華。
仿佛一群吸血水蛭,貪婪地扒在少年身上吸取他的血肉,一點一點,築起關家這樣畸形的巢穴。
如今關珩失去了作用,他們果斷脫離,自私又無情,臨走前還要往傷痕累累的少年身上狠狠踩上幾腳,确保他永遠跌落泥潭,不得翻身。
關珩充滿希冀的目光順着人群環視一圈,眼巴巴從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上掃過,神情幾乎是央求的。
可每個人都在躲避他的視線,他們垂下頭,将良知與道義嚼爛了吞進肚裏。
視線焦點的少年曾是整個關家的支柱,但反而言之,亦是整個關家自卑懦弱、攀炎附勢的黑歷史,代表了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過往。
關珩眸中光澤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兩聲,嗓音蒼涼,如沙礫磨劃。
随後少年斂起笑意,鼻梁筆直,眉宇冷峻如刀削,眉眼更是流露出一絲不合年紀的穩重。
他轉過頭,目光筆直,死死盯住中年男子,一字一頓道:“那、也、糊、塗、不、得!”
全場靜默。
中年男子深吸口氣,緩緩阖眸。
他嗓音渾厚低沉道:“珩兒,你不該露這一手玄氣修為的。”
落入有心人眼裏,反而成了災禍。
關珩嗤笑一聲,冷冷道:“兒子該做什麽?閉眼等死嗎?”
男人眸光沉痛,低聲道:“……昨日你十三姨娘有喜,玄醫查過了,是個男兒。”
關珩:“……”
少年再度愣住。
謝子游眼睜睜看着關珩眸中一點點湧起悲涼之色,黑色發絲被風吹幹,順着硬朗的面頰來回飄蕩,宛如離根浮萍。
少年嗓音沙啞,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那我是要有弟弟了?真好,恭喜。”
中年男子說:“所以……你不再是我唯一的兒子。”
關珩點點頭,了然道:“明白。”頓了頓,他又重複道,“我明白。”
不是唯一的,所以犧牲了,也沒那麽傷筋動骨,痛徹心扉。
關珩唇角雖然挂着微笑,眸光卻幽暗如深潭,屬于少年的朝氣被重壓砸散,隐匿在深處的疲沓和頹唐悄然冒頭,仿佛幽魂鬼火,在他黯淡的目光中幽幽閃爍。
謝子游心頭突然一顫。
他黯然地想,如果自己不是身兼反派模板,或許就可以拍拍主角肩膀,給他一個淺淺的擁抱。
這麽想着,青玉镯突然随他心意而動,冰涼的觸感貼上少年手腕。
清爽的涼意順着尺骨蔓延,仿佛夏日吃下一口新鮮甘爽的瓜,舒适又清新,驅散了令人窒息的悶熱,關珩心底突然輕跳一下,雖然微弱,但不容忽視。
這一下觸動将少年從恍惚中拉扯而出,關珩使勁眨了眨眼,緊攥的手掌悄然放松。
他擡起右手,撫上左腕,輕柔又珍稀地在玉镯上摩挲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
謝子游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倒讓他愣了一瞬。
少年掌心溫熱,仿佛永不褪色的小太陽,撫摸的姿态柔情萬丈,登時讓他有點別扭。
可他還沒來得及抗議,便聽見關珩嗓音清朗,誠懇道:“我不願坐以待斃,也不想困守終老,父親若還疼惜兒子,不如……将兒子放逐洛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