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反派他想退婚36

數百裏外, 洛嶺。

趕了數個時辰的路, 風塵仆仆的青年穿行于山野, 一路皺起細長的眉, 撩起淡青色長衫下擺, 避開腳邊狂野生長的雜草。

雜草沒過他的膝蓋, 探着鋒銳的鋸齒狀葉片,猙獰地對青年的小腿張開血口。

草叢中隐藏着大量不為人知的細小飛蟲, 三五成群聚成一團又一團迷霧。

武琮不得不将警惕提到最高,一路用玄力開路,明黃色土勁卷着黃沙, 鞭子般抽打過兩側草叢,激起一片雞飛狗跳。

按照水晶指路,經過漫長的跋涉, 青年終于從漫無邊際的密叢、荊棘和楓樹中走出, 望見前方一處山洞。

外側的石臺受風霜洗禮, 崖壁上挖鑿的痕跡卻很新,顯然這裏原本只有一處石臺, 近期被人挖掘,才有了遮風避雨的山洞。

師父不是在閉關嗎?

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到這種荒郊野地來?

武琮右手摸着岩壁, 小心翼翼邁入幽黑的山洞中, 嘴裏忍不住小聲嘀咕:“真不知道那老頭怎麽想的……”

沒走出幾步,視野便完全被黑暗所籠罩。

青年不耐地探手在懷中摩挲片刻, 掏出一把火折, 但尚未點亮, 他腳下先踩到了一片硬物,比石頭更輕,碎裂的聲音更脆,一踢之後咕嚕咕嚕滾開數步,砰地一聲撞在牆上。

武琮深深皺眉。

下一秒,火折亮起,昏黃火光映亮洞穴——

他腳下是密密麻麻,枯黃泛黑,火光下泛起幽光的白骨。

“卧槽!”

武琮震驚得剎那間心髒停跳一拍,一聲髒話脫口而出。

修行之人,本不懼屍骨這類事物。

但此刻青年受院長指引至此,本沒想到會見到這種場景,一驚之下,心中過于震撼,而面前屍骨的數量又着實過多,連下腳的位置都沒有,火苗搖曳,光影攢動,配上山洞中穿梭如鬼泣的幽風……着實令武琮想起了不少詭異的民間傳說。

青年頭皮發麻,明黃色玄力呈光波狀朝外一震,登時将累累白骨震開,在腳下掃出一片幹淨的區域。

可白骨掃開後,地面的狀況更清晰地顯露在青年面前——

鮮血。

大量的鮮血。

凝固的紅,泛着淡淡腥臭味,在飄忽的火光下呈現深沉的暗黑色。

武琮:我的媽呀!

他以袖掩鼻,轉身便要狂奔,逃離這一片區域。

但幽幽老聲從洞穴深處飄來,沙啞如破碎的風箱,隐隐含着詭谲的笑意,沉聲道:“小子,你過來。”

武琮右眼皮狂跳,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聽那人又道:“我培育了十年的詭蝶蘭,是你一把火燒光了?”

這個問題不得不答。

武琮咽下一口口水,勉強定定心神。

青年轉身施禮,小心翼翼道:“師尊,是小師弟頑劣,不甚造成損失。徒兒沒能盡到看護之責,請師父……責罰。”

“唉……”

深處那人幽幽長嘆。

随後是窸窸窣窣,野獸于林中穿行般的細微響動聲,一抹人影慢慢出現在武琮面前。

身軀佝偻,毛發皆白,面龐呈現枯萎花瓣般的萎靡之狀,眼睛渾濁如漿。

比數日之前,思過峰上,關珩見到的模樣更加老态龍鐘,生命之火仿佛寒風中瑟瑟顫抖的燭光,稍有不慎,便會馬上熄滅。

只一瓣嘴唇殷紅飽滿,火光下泛着猩紅的血色。

武琮吓得火折子差點沒拿住,難以置信道:“師、師父?”

師父怎麽會衰老成這樣?

他的師父是中央學院的院長,是全天下最強的修者!

數年前接他進學院時,師父俨然還是壯年的模樣,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笑起來豪爽如山震,目光銳利如星芒。

這才過去幾年,怎麽突然就變得快咽氣了?

老者俨然看出了青年的疑惑與驚恐,但只是眯起眼睛,皺起滿是褶痕的面頰,不作解答。

他的嗓音輕飄飄的,比穿行的風更加滲人。

“我知道是你,”老者緩緩道,“小子啊,我了解你。你以前耍的那點鬼心思,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次不行。”

“十年啊,我的詭蝶蘭……”

老者幽幽地搖着頭,嘆氣道:“你看我這樣子,哪還有下一個十年?”

武琮悄悄咽了口口水。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無聲蔓延,毒蛇般鑽進他的衣袖,順着脊椎蜿蜒而上,冰冷滑膩的感覺令青年頭皮發麻。

他磕磕巴巴道:“師父,你、你這是病嗎?”

“需要什麽?靈植?我們武家有很多靈植,就算沒有,我也能出錢幫你買——”

老人輕笑一聲,連連搖頭。

“我閉關多年,行遍世間名山大川,也只發現了詭蝶蘭這一種神奇的物種。”

“你以為它只是在晨昏交錯之際,放出幻影,迷惑路人嗎?”

“小子,太淺薄了啊。你要觀察它那身灰氣,那是天地間僅有的,在晝夜交錯的剎那,于這株特殊草植上凝結的細微之氣——名為,混沌。”

老者嗓音越輕,武琮心頭便越發驚悸,不妙感愈強烈。

他腳下發軟,出了一身冷汗,涔涔地浸透錦衣背脊,被涼風一吹,濕噠噠地黏在背上。

“詭蝶蘭能助我溫養這具軀殼。”

“但現在它被你燒光,我……也撐不了多久了。”老者淡漠道。

“不過,借用之前存下的最後一點混沌之力,我還能将自己融進新的身體,活出新的一世。”

“其實吧,我一直在等,等一副完美無缺的驅殼。我等了很多年,等到了你——我跟自己說,已經很好了,至少不比現在這具差。”

“可沒過多久,又出了個謝子游。”

老人第數次幽幽嘆氣,嗓音中卻透着一絲笑意。

詭異沙啞的聲音在石壁上來回傳蕩,撞進早已兩股戰戰,喪膽**的青年耳中,利箭般刺耳,讓武琮近乎癱倒在地。

“根骨,天賦,潛力……那丫頭什麽都好。”

“只有一個問題——她是個女的,是個小丫頭。”

“我糾結啊!”

老者雪白的長眉微微下撇,愁眉苦臉,搖頭唏噓道:“我認真思考了許久,要不要做一次女人。”

“要吧,這心理上有點克服不了;不要吧,這麽棒的軀殼,過多少年也再難見到了。”

“我跟自己說,等等,再等等。等詭蝶蘭的成熟期,等身上這副軀殼撐不下去了,再換也不遲。”

“可我真沒想到,上天竟待我如此不薄——在我彌留之際,為我送來了更好的弟子。”

老者倏地擡頭,渾濁眼眸中精光爆射。

屬于高階修者的威壓剎那間傾瀉而出,排山倒海般對武琮當頭壓下。

青年眼前一花,腳跟一軟,再睜眼時,已經癱軟地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你的小師弟,你猜我為何一定要收他為徒?”

“因為他的玄力屬性,竟然是早已失傳的混沌。”

老者激動得吐沫橫飛,花白枯黃的發絲随風亂顫。

“這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

“我順着他生活的痕跡一路找尋,來到了這處山嶺——你能想象嗎?”

“到處都是混沌的氣息,哪怕最普通的野獸、蘑菇,身上混沌的力量都比詭蝶蘭濃郁百倍!”

右手從唇邊抹過,老者餍足地咂咂嘴,面頰浮上一抹詭異的酣紅。

他緩步走到武琮面前,居高臨下地凝望着倒在地上的青年,直視武琮細汗奔流的面頰和驚懼交加的眼睛,沉默許久,緩緩露出一抹寬慰的微笑。

“這裏簡直就是天堂。”老者道。

宛如山岳壓身,龜縮在地的青年瑟瑟發抖,卻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顫抖着嘴唇,嗓音中帶着明顯的哭腔,懇求道:“師父,師父!”

“我幫你把關珩騙來,我幫你把他騙來!你看中他了對嗎?”

“你別看我,我太弱了,髒了你的手……”

淚水從青年眼角奔流而出,與無法抹擦的鼻涕混在一起,将青年俊逸的面龐染得色彩斑斓,整張臉像在水裏泡過,面頰慘白,近乎發漲。

原本俊美的五官已經擰成一團,辨不清輪廓,只留下生死面前難以言喻的大恐懼。

老者凝視着武琮崩潰的模樣,緩緩俯身,幹瘦枯槁的手指輕輕撫上青年額頭。

他近乎慈愛地抹掉弟子的淚水,在武琮重新燃起希望、懇求得幾乎發亮的目光中,将尖細的指甲抵在青年額頭上。

武琮的心髒突然狠狠一緊!

一抹灰氣從心髒瓣膜下悄然鑽出,蜿蜒着爬出天靈蓋,突破皮膚桎梏——而灰氣出現的剎那間,青年的玄丹仿佛被無形的大手猛然攥緊,玄力驟然失控。

灰氣只有極小的一絲,但順着經脈、血液,發絲般的灰氣迅速分裂,增生,化為大團冗雜的詭異氣流,在武琮玄丹上肆意纏繞,漸漸凝聚出一株詭谲的蘭花圖案。

墨色長葉,細長如尖銳的口器,武琮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眼睜睜望着自己修煉以來所有的玄力修為,被灰氣感染,化為暗色細流,飛速淌進老者幹涸的經脈。

“別怪我,孩子。”

老人無奈又惋惜,另一只手輕輕撫摸武琮散亂的發髻,語氣近乎溫柔。

“我總得有身軀返回學院啊。你看我現在的樣子,走不動,直不起腰——不借個新身體,我怎麽回去呢?”

“而且除了軀殼,你們的玄力,我也要。”

“我兢兢業業,扮演一名桃李滿天下的院長,我圖什麽?”

老者低低地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變為近乎瘋癫的狂笑,魔音般在石壁間來回激蕩,又被清風托送,遠遠傳出山洞,飄蕩在洛嶺上空。

享受着玄力入體的絕妙感受,老人感慨道:“真純淨的玄氣,果然這天底下最快的修煉方法,還是掠奪啊。”

在他掌下,武琮的目光漸漸絕望。

這該死的,瞬間霸占他的玄丹,令他一絲反抗之力也無的灰氣——究竟從何時開始潛伏在自己體內?

中央學院,有教習數十,學子上千,院長有無數種玄妙手段暗中接觸他們,如果對這灰氣,連自己都毫無察覺,其他人呢?

如果每個人體內,都被院長下過暗手,所有人的玄氣堆在一起,會造就一個怎樣的怪物?

不過很快,武琮沒有力氣思考這個可怖的問題了。

深海般的困倦和疲乏感從四肢骨骸深處襲來,剎那間淹沒他全部心神。

玄丹之上,墨色蘭花悄然合攏,長葉蜿蜒,密密裹成細密的球體。

青年的瞳孔慢慢變暗。

只眼睛一直大睜着,露出血絲蔓延的猩紅眼白。

“我專注教育十數年,”老者狂笑着,自言自語道,“現在,是豐收的時節了。”

言罷,狂笑聲戛然而止。

老者如風中殘燭的身軀向一側歪倒,重重砸在地上。

一抹暗黑色流光攀上武琮蒼白的面頰,從額頭上被指甲刮碎、灰線蹿出的位置鑽入皮下,向心脈和玄丹的位置一路蔓延。

青年無神的面龐漸漸泛起灰氣,皮膚鼓起詭異的突起,似有異物在皮下來回穿梭。

石洞之外,疾風呼嘯,枝葉攢動。

一行烏色的鳥倏地從樹林中拔地而起,黑色羽翼劃破蒼穹,箭矢一般,朝着遙遠的天際飛去,兩三片幽羽在風中飄蕩,伴随着一串凄厲的啼叫,緩緩飄落。

遠在數百裏之外的中央學院。

剛剛羞紅着臉,将關珩再度踹出門去的謝子游,心髒突然一悸。

仿佛有小蟲鑽于心髒膜瓣下,小小地咬了一口。

少年狐疑地捂住胸口。

卻沒看到,明媚陽光下,一抹灰氣悄然蔓延,攀上他白淨如瓷釉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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