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直到放學,對話框左邊依然沒有出現新的信息。

夏正宇上下滑動對話框,用力呼吸了一下。好像這樣就能把心裏過重的失落給擠散了。周圍人都走了,他卻定定坐着,若有所思地調出通訊錄,點開聞熙的號碼。

撥嗎?他在幹什麽?會不會打擾?他沒回信息,應該很忙吧?

——還是算了。

于是算了。他退出通訊錄界面,在座位上呆坐了一會兒。

周圍同學都紛紛離開教室了,吳白婉路過他,說了句:“怎麽還不走?小心誤了公交,你們家那條線的末班車時間不是提前了嗎?”

“馬上走。”他随手卷了一本英語冊子,鑰匙校牌公交卡,一股腦塞進口袋,起身出教室。

吳白婉本來和他一樣,都是走讀,這個學期為了抓緊一切時間,辦理了住宿。他們共走了一小段路,在校道告別。

吳白婉試着提道:“英語什麽的,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诶?她的英語是學校數一數二的好,他怎麽忘了還可以找這位戰友?聽了這話,他咧嘴揚眉,露出明媚的笑,擡起手做擊掌狀。

吳白婉由着他,真跟他擊了一下。

“仗義!”他揮揮手,走了。

吳白婉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往學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夏正宇回到家,家裏廚房的燈還亮着。都快十一點了,奶奶居然還沒睡?

他在玄關處,一邊換鞋子一邊朝廚房喊:“奶奶?”

也不知道是奶奶并不在,還是他聲音低了,廚房那邊沒有回應。他換好鞋子,走過去,奶奶分明是在的。背對着她,低頭不知道在幹嘛,居然一點也沒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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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他又喊了一聲,走過去,“這麽晚不睡,幹嘛呢?”

“哎喲!”奶奶好像被他突然到來吓了一跳,一把合上櫥櫃,轉過來,“走路幹什麽沒有聲音的呀,回來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吓死人了!”

夏正宇拿杯子倒了杯水:“我哪裏沒聲音了,我進門開門關門,全都有聲音,我還喊了你呢!”

奶奶沒好氣的:“聽不見!”

“哎喲,顏維珍女士,接受現實吧,您的耳朵上年紀了!”夏正宇吊着嗓子開玩笑,然後喝了半杯水。

奶奶靠在櫥櫃旁,不理他,用勺子攪拌自己杯子裏的東西。裏面是白色粉末,攪動幾下就溶化了。

夏正宇問:“你這是什麽啊?”

奶奶說:“你叔送的,說是保健品。”

聞言,夏正宇一嗤:“他還有這良心呢?”

“別總這麽說他。”奶奶護子心切,“他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壞,小時候是糊塗了點,現在已經成熟了,為人蠻好的。”

蠻好個鬼。夏正宇腦子一轉,能随口說出十條夏俊的毛病打破這個評價,但他懶得跟奶奶争辯這些,徒惹奶奶不高興沒意義。

他看着奶奶那杯保健品,道:“你上次體檢的報告怎麽沒給我看啊?數據有沒有什麽特別高的?”

“我看得懂啊,幹嘛要你看?都挺正常的,就是有點骨質疏松,平時多做事情很累的——整天伺候你這個小祖宗,很累的,知道不知道?”奶奶捧着杯子,一臉控訴地說。

夏正宇看她撒嬌,連忙接下話,“好好好”地哄着,奶奶笑了。祖孫兩人的氣氛輕松親切,站着七七八八地閑扯了一會兒,夏正宇就被趕去洗漱了。

十一點,奶奶睡了,夏正宇剛剛坐上床。左邊放着從學校帶回來的英語冊子,右邊桌子上有手機。

他開手機看了看先前的對話框,他的語音和文字依然孤單。夜深的魔力在作用,他有些心酸委屈了,一面更加想給聞熙打電話,一面又更加倔着。

不打,不能打。不然搞得我單方面多想念似的。

想可以,得互相,得成比例。

他放下手機,去捧着他的英語冊子輕聲背文章。

于是,這天又成了一個約等于沒有聯系的日子。夏正宇心裏堵着個梗,後來睡覺了不安生,醒了兩次,都迷迷糊糊撈手機,下意識地開對話框。

空的,空的。難過和失落被他卷進下一段睡眠中。

第二天,他醒得特別早,起得也很幹脆,因為反正也沒辦法安穩地睡覺。

奶奶看他那麽早從房間出來,手上還拎着本英語冊子,以為他多勤學,笑逐顏開地給他多加了個煎雞蛋。

他咬着雞蛋看手機,想,現在是新的一天了,總可以為新一天撥出那個電話吧?明明也沒怎麽着,幹嘛搞得跟冷戰一下?

——自己給自己找到臺階下,他就撥了。

早起是聞熙從少年時期起就雷打不動的習慣,七點接到任何來電,對他來說都不算早。但今天有點特別,他還沒能從宿醉中緩過來,整個人有點遲鈍。

他看着夏正宇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跳了半天,愣得忘了接。然後,那個名字就消停了。

他才如夢初醒,暗裏“哎喲”了一下。夏正宇一定猶豫了半天才給他打電話的,他居然沒接,小家夥這下不知道要怎麽胡思亂想了。

他趕緊回撥了一個過去。

剛剛撥通,那邊就接了:“聞熙!”

“嗯?”他低聲應了一下,調了調嗓子,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狀态好一點,“剛才沒在手機旁邊,看到你電話要接的時候,你就挂了。”

“哦……”夏正宇聽起來有點小情緒。

聞熙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讓自己的頭暈輕一點,柔聲道:“我有看到你的信息,但太晚了,就沒有回。老江督促你也沒錯,你就把老師的期望當動力嘛,提一提自己的極限。”

夏正宇回答:“嗯。”

聞熙:“還是怪我不回信息?”

夏正宇:“昨晚的,不怪。”

那就是怪“總不回”。聞熙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中含着幾分愧意:“以後不會顧忌你半夜睡覺了,什麽時候看見了就回,好不好?”

“好!”夏正宇回地果斷,态度明确,接着馬上歡快起來,“可以了可以了,我不跟你鬧生氣了。你昨天怎樣?有沒有能早睡?喝酒了嗎?”

聞熙:“喝了一點,睡得……還算早,比你晚一點。”

胡說。夏正宇輕斥,說“我才不相信”,然後不太熟練地叮囑他少喝酒、多休息,那副剛剛學着關切伴侶的樣子,聽着聲音就仿佛能看到他生澀的表情,讓人有點意亂。

聞熙靜靜聽着,許久沒有說話。

夏正宇大概是把自己從網上找來的躲酒小技巧、解酒小竅門全都背了一遍,說完,只聽到那邊一片安靜,問道:“你聽了嗎?”

“聽了,都記下了。”聞熙笑着回。

夏正宇淺淺地“唉”了一聲,說:“我上公交了,那先挂了。”

聞熙道:“好。”

電話便收了線。

聞熙深籲一口氣,閉上眼睛整個人埋回被子裏。剛才打着電話,精神刻意集中,感覺倒還好。現在松下來,就難受了。頭暈,腦脹,疼。

這時,房間門被推開了。

他以為是老聞,沒睜眼。然而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老聞說話,他有些疑惑,睜開眼一看,陸懷霆赫然蹲在他床邊。

那副專注的表情,和那個深得有點呆愣的眼神,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他還是小朋友的時候,對哥哥就異常信賴,一撒起嬌來就黏人得不像日常的小大人。彼時的聞熙,也很享受被弟弟用這樣的目光盯着看。

但現在不行了。

他頭皮本能地發麻:“這麽早,你怎麽來了?”

陸懷霆把下巴枕在床沿,歪着腦袋,笑:“我來看看你啊!還有,你昨晚不是應酬了陳總嗎?那個人最近跟我們有合作呢,他很欣賞我,所以我想過來問問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這個姿勢在他小時候,看起來很天真很可愛。但如今他的身形已經比過去高大太多了,再這麽趴在床沿,怎麽看都不協調,令人……發毛。

聞熙心理感受很不舒服,幹脆起來了,下了床:“出來吧,我們下去聊。”

陸懷霆站起來,跟他一起出了房間,他朝樓下找了找老聞。

“聞叔出去了。”陸懷霆給他解惑。。

“嗯,我先刷個牙,你這麽早過來是不是沒吃東西?去廚房看看想吃什麽吧。”聞熙道,轉身進了洗手間。

陸懷霆下樓了。

幾分鐘後,聞熙和他坐在飯桌前,各人面前一碗粥,一個雞蛋。在廚藝方面,老聞的水平很穩定,十年如一日,最喜歡做這些不會搞砸的東西。兩人吃着清淡早餐,一時都沒有話。

過了好一會兒,陸懷霆開口道:“上次你跟我說的話,我都做到了。”

“上次”,指的是聞熙從C市回來,給夏正宇補生日禮物的時候。

那天陸懷霆知道他回來了,立即找來,為的還是磨着哥哥投入母親麾下,與自己共事、同行。

他帶着要爆炸的焦急與暴躁——聞熙長久的不答應,戴晚晴漸漸顯現的的放棄,都讓他的焦慮和瘋狂倍增——面對聞熙,他最熟悉,也最執着想要要回身邊的人,他什麽形象也不講。撒潑打滾、威脅挑釁、哀聲涕下,這一切都可以當做手段使出來,只要能達到目的。

然而,聞熙不僅不為所動,還提出了對他的要求。不,準确地說,是下通牒:如果他再去騷擾逼迫夏正宇,他們這個兄弟就不要做了。

這個通牒聽起來像狗血偶像劇裏的威脅,可是它狠狠地戳着陸懷霆最底限處。他曾幻想過哥哥說這樣的話,也害怕哥哥真的說——一旦他說了,就是真的。

他不要接受這個結果,于是他妥協了。

“我不要你回來了,但至少讓我幫幫你吧。”他表情誠懇地看着聞熙,目光竟然十分幹淨,純粹得好像一汪水。“哥,我已經答應再也不傷害你愛的人,那你也不要不要我,至少別拒絕我的好意,行嗎?”

聞熙心裏好像被時光敲擊了一下,酸,疼,柔軟。

唉,他嘆了口氣,道:“那你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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