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是他的甲方
程西加班到淩晨三點,索性不回家直接睡在了公司。
他篡權奪位的路程很不順利。一方面,公司上下都是程彥的人,和他關系好的無一不被邊緣化,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另一方面,他對外宣稱程彥生病了,強制程彥将他任命為代理總經理,結果是他的工作量成倍地增長,受到的質疑也越來越多。員工不習慣他的工作風格,高層與他理念相悖,有時候他甚至叫不動自己的秘書室幹活。
這種狀況持續了兩個星期之後,程西厭煩了,他打算撂挑子。
“早上開會,下午開會,晚上吃飯喝酒,亂七八糟,一塌糊塗,不幹了!”他屈膝抱腿窩在沙發裏,眼睛盯着皮鞋尖兒把眉心皺出“川”字,他的眼睛因為熬夜過度出現了大量紅血絲。
丹拓說:“你要盡快下決定。”
程西變得很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把律師叫進來。
律師說:“我們想到了遺囑裏的一個漏洞。程西先生不能有子嗣,但程彥先生可以有,如果把孩子轉給程彥先生當繼承人,對外宣稱這是他的孩子,再處理掉少數知道這個孩子的程家人,可以既保住孩子,又拿到財産。這是唯一兩全其美的方法。”
程西跳腳叫嚷:“放屁!那是我的寶寶!憑什麽給他?”
“等程彥死了,孩子還是只知道你,不知道有其他人。”
“這是陰謀!陰謀!”
“程夫人(程西的母親)現在的精神狀況非常不好,她在醫院裏大肆宣揚你虐待她,你的名譽也受到了損害。接下來我們會請心理醫生出具她的精神健康證明,對外宣稱她精神有問題,但是請你做好準備,她會不惜一切代價挽救程彥的安危。”
“不是不允許她見外人嗎?”
“她對着醫護人員和其他病人也胡言亂語。”
程西看向丹拓:“你也覺得我應該把寶寶給他?”
丹拓點頭。程彥是一定要死的,程西和他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不殺程彥,一旦他有機會反撲,程西和孩子不會有活下去的機會。既然殺掉程彥必須付出代價,過繼孩子算輕的。
程西很不高興,他小聲地說:“橋橋以後會怪我的。至少讓我和橋橋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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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程西告訴律師去辦過繼手續。丹拓也接到了通知,他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将程西的孩子接回國準備過繼的法律程序。裴元見到丹拓收拾背包行李,不安從他的胃部升起。
“你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出國,最少要三天。”
“回家鄉嗎?”
“工作。”
“有沒有危險?你還會回來嗎?”
丹拓的眼神凝滞,這是個猶豫的表情,他從墊桌腳的木盒裏取出一枚鑰匙遞給男孩。
“如果你想繼續住在這裏就用這個鑰匙開門,我最晚一個星期會回來。如果一個星期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回家,不要再來這裏。”
“什麽叫沒有回來?為什麽不回來?你要回來,我等你回來。聽到了沒有?”
“嗯。”
裴元緊緊握着他的手,擁抱他,雙手摟着他的肩膀。丹拓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他的心髒跟着拍打的節奏跳動,能聽到砰砰的聲音,他的背像一張鼓面,繃得又緊又實。
焦慮在裴元的喉嚨裏徘徊,導致他想吐,他體會到了送家人上戰場的心情。他想,也許士兵會對戰争麻木,可是他的家人永遠不會。我沒有經歷過戰争,當我喜歡上一個士兵,這就是我的戰争,我要堅強,不能被恐懼征服;要有信念,把這種苦熬的、難忍的等待當成考驗。
迎接裴元的是一種全新的心理體驗。
等待像屁股上粘着個創口貼,時時存在,時時提醒,不能撕下來,撕下來疼,而且傷口就露出來了。不能不等,不能幹等,等待總是因為有缺失,心裏有缺口,要等什麽東西彌補回來,丹拓成了裴元心裏的一塊缺口。
“He hurts me.”裴元撐着腦袋說:“被動形态:I am hurt by him。”
阮愛和他一起做英語作業:“都不對,他不是主動傷害你,你是主動受傷。”
“I hurt by him.”
“語法呢?”
“沒有主動受傷這種語法啊。”
阮愛放下筆,沒好氣地說:“你做不做題?不做我走了。”
裴元拉着她的袖子賠笑:“做。”
他們對完了填空題的答案,裴元錯了一個名詞,拼寫錯誤。老毛病了,他不喜歡背單詞,連帶着輕視英語這門課,然後越學越差,惡性循環。他覺得是小學學音标的時候沒打好基礎,有的人可以憑讀音把一個單詞拼的七七八八,他不行,只能死記硬背,beautiful就記了他三天。他忘了自己學音标的時候都幹什麽去了,總之肯定有比學音标更重要的事情。
書店店長看他愁眉苦臉,在工具書架上給他挑了一本《英語音标學習基礎》。
“沒學好就補補嘛,來得及的。”店長說:“不要在上面塗塗畫畫啊。”
裴元很感激,但是翻了不到十頁就乏味地撂在旁邊。書店的客人總是很少,似乎已經過了流行逛書店的時代,大部分的時間裴元可以用來寫作業,有老顧客來買報紙雜志,應付起來也綽綽有餘。他沒有遇到過壞人,但是有的客人特別難纏。事情是這樣的,昨天裴元準備收拾打烊,一個女人牽着兒子走進來。他們看中了一本漫畫書,男孩把書抓在手裏很興奮,一用勁封面被撕破了,媽媽把書放下轉身就走。裴元攔住她,讓她付錢把書買下,她反口大罵。裴元擋在店門前不讓她離開,被毫無意料地扇了個巴掌。店長當時不在,裴元決定報警,女人才同意買書。但今天裴元去學校腫着半張臉,阮愛以為他自虐。
“下次見到這樣的人你就讓她走,挨打不值得。”店長知道後驚出了一身虛汗,他怕裴元不要命:“現在瘋子多,萬一下次遇到個手裏拿刀子的,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元聳聳肩,他想,槍口我都對過了,還怕扇巴掌、捅刀子嗎?
他禁不住擔憂,如果丹拓在的話,他會怎麽對付這個女人?丹拓會不會也遇到麻煩的工作和敵人?上次在快餐店看到的那個年輕男人和丹拓像是工作關系,他們相處得好嗎?如果丹拓沒有完成工作,老板會懲罰他嗎?會殺了他嗎?是什麽樣的工作要出國呢?
裴元在床板底下找到了那只手槍,裏面還有三顆子彈。子彈是銅制的,放在手心裏有點沉,他把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手指按在扳機上,但是他閉上眼睛,浮現出來的是丹拓的臉。
三天的時間變得很長,像半輩子。到後來裴元開始生氣了,他情緒暴躁地在房間裏來回轉,試着學丹拓的手法煮一杯咖啡,味道很糟糕,他連磨咖啡豆都磨不均勻,喝下去滿嘴渣,又苦又澀,完全不是記憶裏的味道。
周末裴元睡得稍微有點晚,他迷迷糊糊地聽到安靜的開門聲。
他精神一緊,蹭地從床上坐起來。丹拓走進來,将沉重的背包扔在沙發椅上。裴元剛想爬起來往他懷裏撲,後面又多了兩個人,一大一小。他的臉刷得紅了,又熱又燥,才意識到自己頭發松散睡衣淩亂陷在被子裏,剛睡醒的樣子肯定不好看。
程西也很驚訝:“這個小蜥蜴是你的小孩嗎,丹拓?”
裴元往丹拓身後躲,他記得這個人,不僅如此,還記得那些兇惡的保镖。他不喜歡程西。
“我不是蜥蜴。”裴元敵視程西,“我也不是他的小孩,我是他的……甲方。”
程西笑了,主動做了個握手的姿勢:“榮幸,我叫程西,巧了我也是丹拓的甲方。這是我兒子康康。”程西的兒子看起來還沒有到上幼兒園的年紀,穿海軍藍的背心和短褲,懷裏抱着一只恐龍玩具。他露出羞怯的笑容,左邊臉頰上有顆淺淺的酒窩,模樣和程西有八分像。
四個人在餐廳裏吃早飯,快餐店提供了炒蛋和煎香腸。
裴元用一只小勺子給康康喂牛奶,因為康康抱着恐龍不願意松手自己吃飯。康康喝一半吐一半,他的小圍巾沾了個透濕,把裴元弄得滿手奶味。裴元失去了耐心,他饑腸辘辘把自己碗裏的炒雞蛋扒進嘴巴裏,扯了扯丹拓的袖子:“我想喝咖啡,不要奶和糖。”
丹拓點頭,到吧臺上煮咖啡。程西用贊賞的眼神看向裴元。
“他做的東西很好吃吧?”程西得意洋洋地說:“我在緬甸第一次見到他,他用農民剩下的魚肉拌面條吃,其他士兵都在搶錢搶女人,他到廚房裏拿了一瓶番茄醬出來。我覺得他很有意思,就把他帶回來了。緬甸你去過嗎?從雲南邊境過去,很小的一個國家。”
裴元坐直了身體,以掩飾自己在打冷顫:“沒有,我沒有去過緬甸。”
“那裏很漂亮呢,山啊河啊,還有女孩子,如果不打仗就更好了。”
“為什麽打仗?”
“因為人心險惡呗。”
“丹拓參加了打仗嗎?”
“是啊,他以前是士兵。”
“那你也參加了嗎?”
“我去買翡翠。”
康康爬到了爸爸的背上,他摟着程西的脖子,兩只腳踩在椅子上。裴元看得出來,他不太喜歡走路,從樓上到樓下的距離他都是讓程西抱下來的。程西也很寵愛他。
“因為我在他身邊的時間很少,他媽媽又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他每次見到我就不想離開我。最近我下定決心把他接回來和我一起生活啦,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程西把孩子摟在懷裏,他發現剛才那只被康康抱在懷裏的恐龍不見了,“寶寶,你的大健齒龍呢?”
康康這才意識到心愛的玩具不見了,他先露出驚慌的表情,然後從椅子上爬下去圍繞父親的身體找了一圈,在沒有找到自己的玩具後,他眉頭一皺,嚎啕大哭。程西緊跟着眼皮亂跳,他把孩子抱起來哄,丹拓被康康的哭聲吸引,将目光轉向餐桌。裴元無奈地對他微笑。
“我去找找吧,說不定是落在房間裏沒拿出來。”裴元說。
但是恐龍沒有在房間裏,這下程西發愁了。康康失去了玩具傷心欲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保姆趕來抱着哄,奶嘴也給了,糖果也吃了還是不見好。裴元連咖啡都來不及喝,他靈機一動,用手機找了個恐龍動畫片放在康康手裏。
他像模像樣地向孩子撒謊:“寶寶乖,恐龍到電話裏面去了,寶寶和爸爸玩,他也要和他的小夥伴玩。”畫面裏,健齒龍正在和一群恐龍惬意地汲水。
康康捧着手機專注地看,豆大的淚珠挂在整齊的眼睫毛上,要落不落。健齒龍突然大吼,他發出咯咯的笑聲。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程西連忙掏手絹給孩子擦臉,保姆、保镖一時間圍着團團轉。裴元退了兩步回到餐桌前,咖啡還是熱的,他端起來嘗了一口,的确沒有奶和糖。
“我要去書店,中午不回來吃飯了。”裴元一邊收拾盤子一邊對丹拓說:“前天我把你的床單和枕頭套洗了,晾在窗臺上,應該已經幹了,你收回來就能用。床墊也擦過,不用再擦,晚上需要我買什麽回來嗎?你喝酸奶嗎?書店旁邊有一家自制酸奶很好喝。”
丹拓把他手裏的餐具接過來:“我來洗。”裴元沖他眨眼微笑。
康康攢着他的手機一直不放,到了裴元出門前他仍然不允許任何人把手機拿走,程西感到很抱歉。他說:“晚上我讓人把手機送回來好嗎?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裴元沒有介意:“沒關系,寶寶開心就好,平時也很少人給我打電話。”
“我會補償你的,謝謝。”
“既然是借用就不用補償啦。”
丹拓站在他身後拍拍他的肩膀,裴元幾乎可以看到他的眼神說:他很有錢,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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