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寅艱難地翻了一個身,半迷醉的混沌狀态讓他的頭很疼。聞得見四周機油的味道和植物的氣息,鳥鳴在他的耳骨附近彈動,他仿佛回到了最初轉變的歲月。

那時他的身體虛弱,表皮滾燙,但那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自己肢體的溫度。

熬過了某種暗無天日的酸痛,便能察覺到胸腹浸寒。機體的空虛超過了人類能夠忍耐的饑餓的極限。

更堅韌的身體機能意味着能承受的更多。而諸般感受,他的身體沒能來得及和他的腦子商量過。

他像一張脆弱的宣紙,一下子浸滿了太多的墨汁。

多餘的感觸,要滴下來,漫出來,得到宣洩。

他殺人、吸血,一步一步又走回了人世的光明。

強大的秘密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他與人類的隔閡不在于強與弱的差異,而是由于無孔不入的忌憚。他曾經在深夜裏行走,沿着一條河,從城市走到荒棄的河段。走得赤紅了眼,也不覺得疲憊。

旭日初升,他跪了下來。

自覺有異,使他再也不能真正地融回人類社會裏。

生活變得荒誕,他似是而非地活了很多年。

洛齡是命運給他的饋贈,在他把游刃有餘變得寡淡無味之前,給他系上一條牽挂的紅線。啓程之前,他想的是,洛齡,我陪着你。

現在他被困在一口漆黑的鐵皮罐裏,咬碎了牙,盡力保持清醒。

“洛齡,你陪着我。你回來陪着我!”

“你回來。”

“洛齡,你回來…”

瀕死的野獸大概都會發出他此刻發出的嗚咽。

車停了。

洛齡被抱下來,兩條腿了無生氣地垂着。眼睛倒還靈活,黏着裝着江寅的箱子目不轉睛地看。

“回家了,洛齡。”洛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神色從輕松,重新變得沉重。

“不、不回家。哥哥不回家,洛齡怕。”

掙紮是輕微的,洛旻在他的腿跟纏了幾道線,一動就磨得疼。

這是懲罰他之前的擅自逃脫。

末世剛來的時候,他趁着家裏亂,自己跑出去了。半路被人抓住綁到了別的城市,福大命大,才遇到了江寅。

“噓,洛齡不哭,他們可沒我這麽好說話。等一下見到他們,記得認錯。”

“他們”即指洛齡的叔伯姑嫂,兄弟姐妹。

這一家子聚到了一起,并非是出于血緣親厚——都已經不能算做人,人類的繁衍慣例與他們再無關系。

轉變為血族的高免疫體質,能夠順利地在末世存活。

洛家選擇了最好走的這條路。

甘願的和不甘願的,只有他們變成了一類,才能夠保守這個秘密。

洛旻被迫轉變的那天,傷害了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小洛齡。他咬他,操/他,險些被嗜血的本能引誘得當場活撕了他。

洛齡怕他冷,一邊哭一邊問:“哥哥怎麽了?”

緊緊抱住他,被頂開了撕裂了也不撒手。

洛齡失蹤那天他快瘋了,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喪失理智,錯手殺了他。

他恨這樣“精英化”的轉變。

走進家門。

廳裏是冷的,空曠的,沒有人氣。

也難怪,這裏并沒有一個真正的“人”。

幾雙棕紅的眼睛帶着怪異的嘲諷,冷冷打量他懷裏的洛齡。

于他們而言,洛齡以前是廢物,現在是食物。

從來都是卑微低賤的。

甚至為了穩定他的情緒,他們嘗試過對洛齡進行克隆。

克隆體現在還在地下室裏關着。

洛齡眼眶裏的淚亮晶晶的,把他的脖子緊緊地勒住,一直在說,“哥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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