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七年前
“歡迎各位新生到我校報到,分班通知請到校園公告欄處查看,獲悉後請及時到各班班主任處錄入登記”
歡迎新生入學的廣播聲從塗襖襖進校園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重複播放,相應的便是校園公告欄前人滿為患的擁擠的場面。
不止是學生,公告欄前的家長數量也絕對不少,塗襖襖站在人群後方盡力看着貼在布告欄上的分班信息。
雖然人滿為患,但人流再是湧動,也總會有可以擠進去的機會,可每一次有縫隙出現在塗襖襖面前的時候,她都錯過了。不是她不想擠進去,而是她根本不能擠進去,陌生人的氣息對塗襖襖來說還是太重。
七年前的塗襖襖,因為怯懦而不得不孤僻,致使她的交際就像是墳墓一樣了無聲息。
塗襖襖報道的橫海市第一高級中學是橫海市鎮內唯一的一所公立高中,和以往一樣,一中的新生入學從來都是這般人頭攢動,畢竟它公立的含金量擺在那。
橫海一中的“含金量”不在于它的硬件多麽優秀,畢竟它只是一個接受義務教育鞭策的老高中,甚至幾年內都沒有過任何新設備的投入,它的含金量真真正正體現的地方便是超高的升學率、嚴謹的治學風氣以及它在各所大學之中的聞名遐迩,而這,也是讓所有學子都趨之若鹜的原因。
塗襖襖是怯懦的,但她也是獨立的,當這樣兩種相互矛盾的個體性格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碰撞以及對她的可視性忽略。
出于這樣的性格基礎,也出于塗爸塗媽繁忙的工作,高中的開學報到便是只有塗襖襖一個人。而在經歷了這樣的人流之後,塗襖襖顯得有些慶幸,慶幸塗爸塗媽沒來。他們忙的時候心思就容易累,要是再遇上這樣的人擠人,多半都對情緒不好。
從始至終,塗襖襖大概都是乖順的。
塗襖襖在公告欄跟前已經停留了好一會兒,但人流卻愈發沒有減弱的傾向,只有末尾的幾個位置比其他地方稍微空一些,勉強把自己蹭進那個空位的塗襖襖開始一心一意地查看自己的分班信息。
橫海一中對于排名這樣的事情似乎特別關注,所有入學新生的市級中考名次全都大刺刺地挂在姓名旁邊,從末端位置粗略略朝公告欄前方掃過去的塗襖襖發現,這些白底黑字的普通分班公告紙中,有一張紅底公告尤為顯眼。
人流仿佛受到磁力吸引一般朝着那張紅底公告靠近,迎着人流勉強靠近了一些的塗襖襖也終于看清楚了那張紅得紮眼的公告。
大寫加粗的公告标題,即便塗襖襖依舊站得遠,她也大約看了個清楚。
橫海市第一高級中學2010屆重點班分班公告——高一(1)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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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海一中的高一(1)班,明顯脫離于其他班級,那張填滿了五十個名字的紅色公告紙大多由市級中考名次拔尖的學生組成。
紅底公告雖然紮眼,但到底比不過列表第五十位的名次紮眼,市級排名一百零二的塗襖襖以一種極度誇張的落差在這張紅底公告中“脫穎而出”。
塗襖襖的特長加分,生生把她拉進了這個水深火熱的重點班。
按理說橫海市市級百名的名次其實并不差,就塗襖襖而言,她中學的時候從來也是穩坐全班前三的位置,但到了一中重點班之後,這種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勉強在那張紅底公告紙上認清自己倒一位置的塗襖襖并沒有想太多,只是在看清楚班主任的名字和班級位置之後便想離開人群。
這個年代的家長,多少有點兒攀比的心思,随着那些或炫耀或自豪的聲音,一班公告紙周圍圍了更多的人流。塗襖襖從人群中擠出來的時候,便卡得難進難出,又加上周圍都是陌生人的人氣,塗襖襖的動作多少變得亦步亦趨起來,正當她抵着人牆而努力把自己從中扒拉出來,也還是不小心蹭到了外圍将要擠進來的同學腳上。
不小心蹭到對方鞋面的塗襖襖霎時便漲紅了臉,因為天生溫吞又怯懦,她道歉的時候聲音并不大,甚至被人群的喧鬧重重蓋過,又如她因為怯懦而低頭抿唇的樣子,反倒是讓人更加不耐。
對方不滿地瞪了塗襖襖一眼,嘟囔着的怨氣也僅僅只有周圍幾個人能聽見:“卧槽,你長沒長眼睛!不會看路啊?晦氣!”
一時被對方吓得哆嗦的塗襖襖頭埋得更低,後頸和兩頰微微發熱。
塗襖襖小時候是跟着塗爸塗媽一起過的,但因為父母工作的關系,年幼的塗襖襖根本沒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從來都只是一個人呆在家裏,沒有玩具,娛樂永遠只限于那一畝三分地的小客廳。
直到她初中的時候,塗爸塗媽的工作先後調動到了黎安市,因為戶口和讀書的原因,塗襖襖跟着外公外婆在橫海讀完了中學,一直到現在升學到高中,也有可能不能和塗爸塗媽一起生活。
按常理來說,青春期的孩子如果處在這樣的狀況,多半對成長不好,可塗襖襖一直很乖,叛逆期也一直沒有出現,和外公外婆處得很好,也有自己的興趣,就這樣養到了她十七歲讀高一,除了性格上的缺陷之外,沒有任何問題。
塗襖襖的外公外婆關注于她的個人生活比在學校更多,在他們眼裏,塗襖襖乖巧溫和,殊不知,從初中開始,塗襖襖的怯懦和過分獨就已經開始紮根,從那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命中注定。
這時候,被塗襖襖不小心蹭到鞋面的男生已經從她手上拿的報道證件袋中瞥見了她的名字,霎時間,對方的謾罵和鄙夷伴随着嗤笑聲就落在了塗襖襖的耳邊。
這個男生本身聲音偏細,但因為處在發育變聲時期,音色從他喉嚨裏出來的時候就顯得異常難聽:“嘿!居然是那個一百名開外吊車尾的塗襖襖,真不知道沾了什麽好運氣才被分到重點班。”
男生說了幾句仍然沒有看見塗襖襖擡頭,聲音更是上火:“說你呢,踩了別人也不道歉?!真是一點素質也沒有,估計也是個靠走後門進去的廢物!”再一次瞥了眼塗襖襖手裏的檔案之後,那男生又嘟囔了幾聲,“去他媽的,老子全市五十八名都沒有排進重點班,你一個百名開外的廢物倒有這個機會。”
他說話帶着什麽意思根本不用細想,至少是沾夠了嫉妒的酸味兒。
經他這麽一鬧騰,周圍人視線一窩蜂地湧了過來,有好奇有試探,但更多的卻是鄙夷或蔑視,通通來自于周遭陌生人的惡意。
和塗襖襖同班的,看不起一個和他們成績相差許多的塗襖襖,和塗襖襖不同班的,則嫉妒她比旁人更好的運氣,只是開學第一天,塗襖襖便陷入了萬劫不複。
從衆人目光落到她跟前的時候,塗襖襖的頭已經低到了極致,本能的羞恥心讓她快步逃離了公告欄前的人群,走遠了許多之後她才漸漸放松下來。然而,這也僅僅局限于從僵硬變成緊張而已。
從校園公告欄一直到班級教室,塗襖襖甚至有一種人人都在關注她嘲笑她的錯覺,她恨不得自己只是影子,沉在陽光下的陰影裏才更好。
高一(1)班在臨操場那一排朝南教學樓的第一棟一層,往教室朝向再多走幾步就能看見被紫藤花覆蓋的長廊,再遠處便是圖書館以及實驗樓和綜合樓。
塗襖襖知道自己溫吞,所以今天的新生報到已經是提前了三十分鐘,加上剛才在公告欄前磨蹭的時間,她到教室的時候人也還不多。
塗襖襖進教室後便下意識地去挑兩張都沒有人坐的空桌,橫海一中單人獨桌,但因為教室面積不夠大緣故,學校還是安排了兩桌相并。
盤算了一下自己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塗襖襖便挑了教室內側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個人默默地坐着。
大概十五分鐘左右,入學報到的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進了教室,許多雙桌也基本坐滿,但到了塗襖襖那裏,卻依然只有她一個人。
不久前在公告欄的鬧劇早就是人盡皆知,塗襖襖就算只是安安靜靜坐着也有挑事的人開始諷刺:“啧啧,看見沒,大家好像也不願意和走特殊通道進來的同學做同桌,某人可能要一個人死磕到底咯”
這話一出,整個班級的八卦氛圍都被調動了起來,大多數人看塗襖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展廳裏的怪物一樣,手足無措之下的塗襖襖更是形似空氣。
和剛才的場景極其相似,根本就沒有人願意為了她一個人而站在多數人的對立面。
但凡事總有例外,正當塗襖襖戰戰兢兢的時候,一個外形清爽甜美的女生走了過來:“你好,你這邊有人坐嗎?”
“沒,沒有。”塗襖襖的聲音細若蚊蠅,甚至還帶着點顫,但那女生的問話無疑為她添了許多力量。
“那我坐這了,我叫阮輕微,你叫什麽名字?我們以後做同桌,好不好?”
當時的塗襖襖就是因為這樣的示好而對阮輕微報以了全部的信任,可那又怎樣,不是有人拿了你的信任就會和你坦誠相待。
那種情況下,一個人能有多容易讓你上天堂,她未來就能有多容易讓你下地獄。
開學第一天,第一周,第一個月一切相安無事,塗襖襖甚至一直慶幸和阮輕微做了朋友,可随着時間一點點逝去,一切都變得異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