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劫後餘生【塔爾】

塔爾也不知道他在陶罐裏面呆了多久。

他不敢探出頭去看,那樣太危險了;

現在最先應該保全的是自己的生命。塔爾這麽想着。

他聽見外面的哀吟聲、慘叫聲越來越少了;

那些士兵們可憎的笑聲也越來越遠。

孩子們似乎被聚集在了一塊,能略微聽到他們的啜泣聲;

還有各種牲畜的聲音;拖動物品的聲音。

士兵們帶着它們遠去,所有的聲音都越來越弱,最後徹底聽不見。

他開始覺得有點熱。

并非是那種氣流不暢的悶熱,而是有如烤炙的那種燥熱。

同時,塔爾還聽見了房屋倒塌的聲音。

似乎還有火焰翻騰的聲音,樹木燃燒時候啪啦啪啦的輕微爆鳴。

那些人,應該已經走了吧?

已經聽不見半點人的聲音了。

可就是這樣,他依然不敢确定。他害怕還有人在。

直到陶罐已經熱得受不了了,塔爾才試着從陶罐之中掙紮着鑽出來。

他看見的第一眼,就是已經倒地死去的母親。

血泊占據了小半個房間;母親死的時候眼皮都沒有合上。

她的頭并沒有朝向陶罐那邊;她甚至都不敢往那個方向看。

她怕那帶着眷戀的目光會暴露塔爾的位置。

塔爾想哭,但眼淚似乎流不出來;

直到淚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早就哭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去,看見部落的不少房屋已經被點燃了。

法雷斯王國的士兵們已經走了;在他們走之前還放了一把火。

幾個月前,父親流着汗水喊着號子和其他部落壯漢一起建造的房屋,此刻正在逐漸化為灰燼。

房屋倒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人沒了。

偌大的部落,除了塔爾之外一個人都沒有了。

塔爾已經聽不到在陶罐裏時候的那麽多“豐富”的聲音了。

現在能夠傳入到他耳中的,只是火焰燃燒的聲音,房屋倒塌的聲音,美好的生活破裂的聲音。

塔爾倚着還沒有燃燒起來的木質房屋牆壁,緩緩地癱坐在了地上。

他的指尖在無意識中觸碰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手——

柔軟而細嫩,只是冰冷;被塔爾碰到了也沒有半點兒的回應。

塔爾向着那邊看去,确确實實是一只手;

但也只有一只手。

那手指纖細而修長,皮膚白皙柔嫩,手背上還塗抹着鮮豔的紅色方塊作為裝飾;

然而,從手腕的部位卻被人砍了下來。

森森白骨和赤紅色的血肉相映襯,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貝雅的手。

不遠處還有着同樣的一只。

她的指甲間似乎還夾着紅色的肉絲。

塔爾能夠猜測到發生了什麽:

貝雅在被人侮辱的時候,手指拼命地亂抓,想要反抗——

然而她的手卻被殘暴的禽獸們剁了下來。

她還活着,一定;那麽好看的姑娘,禽獸們不可能一次就玩膩了。

然而塔爾卻希望她死了。

在以前,被人碰到指尖、臉龐都會羞紅的貝雅,怎麽能夠受得了那種淩辱?

塔爾努力地支撐自己站起身來,繼續在部落中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想要看看那些瘋狂的家夥所造下的罪行;

然後把這份痛苦銘刻在心。

幾乎每個房間裏面都有被殺死的人。

自己的玩伴,已經過了被抓去當奴隸的年齡;他們有的胸膛被刺穿,有的頭顱被砍下;還有的甚至被劈成兩段——

豎着劈的。

被殺死的女性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她們有的人衣衫不整,顯然是被羞辱過。

但更多人是直接就被殺死——像塔爾的母親一樣。

是啊,真正“好用”的那類,是不可能只“用”一次的。

塔爾走到了部落中間的大帳篷旁邊。

他有些不敢進去。

他還沒進去就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

那些平日裏誇耀着自己勇武的漢子們,會被那麽輕易地殺死嗎?

塔爾深吸了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會的。

兩個部落裏面最為精銳的戰士們,全數被殺死。

塔爾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他的胸膛有一個血洞,嘴角留着鮮血,就連他的臉上也濺着血星。

顯然,手無寸鐵的他只能夠用把血噴在對方臉上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還記得,父親經常對自己說,他向往的死法就是和敵人以命相搏,死在更強大的人手下,這條命才算是值得;

可這算什麽“更強大”?父親手裏連塊石頭都沒有!哪怕他只拿着一把短刀,也肯定能砍下幾個禽獸的腦袋!

更重要的是,塔爾想讓父親活着。

想讓他繼續給自己講狩獵的故事,為自己帶回香嫩的烤野豬肉,教授自己如何成為一名偉大的戰士……

而不是看着他血紅色的雙眼,無能為力地哭泣着。

塔爾跪倒在地。

他看到腳下有着一個東西——看着相當眼熟的玩具。

一個木頭雕刻成的小老虎。

啊,想起來了;那是鄰居家小孩最喜歡的一個玩具了;每次有人碰他的小老虎一下他都會哭上半天。

在玩具的附近,還散落着幾件孩子們的衣服。

孩子們肯定會是被抓走去當奴隸了,可他們在那之前又經歷了什麽?

塔爾不敢去想,不願去想。

他走到了部落旁的小河邊,想去洗一洗身體;

或許,這麽殘酷的景象,不過是一場逼真的噩夢罷了。

塔爾躍進了河流中,任憑水流沖刷着自己的身體——

然而,自己依舊沒有“醒過來”。

他無助地向着上游看去: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活?

自己一直都是跟着部落進行遷移的;打獵的技巧還不怎麽熟練,那些劫掠者帶走了部落中幾乎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帶不走的就毀掉;

自己連其他部落在哪兒都不知道。

接下來應該怎麽辦……怎麽辦……

塔爾沖洗過一番之後,爬上了岸;他無助地打量着四周,自己就要在這森林的包裹之中自生自滅嗎?

塔爾突然看見了人。

沿着河道,有十幾個人正在向這邊走過來。

這應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塔爾在心裏感嘆着。

之前母親就跟自己說過,科瑞族的公主會在近日拜訪這個部落。

好在她來了;

好在她沒有早一些來。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身着染成彩色的獸皮長袍的少女,袍子上有着各式各樣的裝飾品;她的長發如同流水一樣順滑,身材纖長,體态優雅……

塔爾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緊繃着的神經徹底松開,塔爾身體向後一傾,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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