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一個孤魂野鬼罷了,道長何須如此挂心?”
門口站着的正是當天在院子裏被請來驅鬼作法的那位灰袍道士。看似正直清俊的臉上早已撕去了僞裝,白淨的皮膚下透着森然之氣。
“既是同道中人,不如你我打個商量。”
他撣撣袍子上的灰,像獵戶逼近走投無路的獵物般,施施然邁進屋內。萦繞在房間各處的黑氣見狀立刻纏上去,卻像通靈性般,乖順地匍匐在他腳底。
“你找的那位少說也有百年陰壽,道長若只是缺個驅使的小鬼,大可不必如此浪費。”
“眼下做成‘百鬼陣’只差他一人,雖說怨氣差了點,不過也可将就用了。”
“就先委屈道長解除魂契,将他小命借道友使喚一回,也不過是折損個奴才,待到此陣大成,百鬼之子出世,道長想要多少手下賠罪我都能奉上。道長意下如何?”
他舔舔紅得顯眼唇角,仿佛已經在品嘗勝利的喜悅。
“要是不同意嘛……”彎彎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反正等這鬼胎出世還要幾個時辰,可別怪罪道友不客氣。”
“百鬼陣,你竟做出如此逆天而行之事。”
燕宇皺眉嘆道,他原先只看穿了這道士養鬼之事,沒料事情遠比他預想的還要棘手許多。
百鬼陣,他還在師門修習時曾聽師父大略提過這種禁忌之術。想做成此陣可謂難于登天,不單單要煉化百鬼,作為材料的百鬼每個都必須在陽世徘徊百年千年才行。此類鬼大多內心執念極重才能百年不散,往往害過不少人命,取的便是這沖天怨氣。像陸少臨那樣靠吸精氣渾噩度日子的倒只占極少數。
能夠降伏百鬼不易,煉化更難,然而僅僅如此還遠遠不夠。萬事俱備,還需一個借活人之腹誕下的鬼胎。将百鬼煉化成的丹藥喂給曾服食過小鬼胎盤的女子,由這女子誕下的鬼胎即為凝聚了全部陰氣的百鬼之子。
他既不是活人,也并非死人,天生不受陰陽兩界規矩束縛,具有號令衆鬼的力量。
倘若控制了他……
妖道見燕宇不悅,先是一愣,接着滿懷惡意的促狹笑道,
“逆天行事?道長以身飼鬼就不是逆天行事了?”
“區區一個仆役,竟讓你如此挂心,莫不是真如他所說,道長偏愛龍陽之好,嘗了這豔鬼的滋味就放不開手了?”
大概能猜出陸少臨那張伶牙俐齒的嘴對眼前妖道胡說了些什麽,燕宇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日後再找這口無遮攔的家夥算賬。面上卻作出被激怒的勃然之色,三團火焰急急從指尖彈出射向妖道面門。
妖道揮手,匍匐萦繞在地的黑氣迅速攀緣而上,凝成一道屏障,将他護得嚴嚴實實。火苗輕易将結界燒出三個窟窿,然而很快就被源源不斷湧出的黑霧吞噬,再不見蹤影。
“既然道友不識相,可別怪貧道不客氣了。”
頃刻間,那黑霧凝成的結界被揮散了,怨念化作的巨大鬼影幾乎要頂破屋頂,在妖道的指引下向燕宇襲去。
眼見着那鬼影的爪子就要掠上自己的衣角,燕宇不得不提氣後跳避開。
他這一跳,卻真真着了妖道的套。
只見那妖道嗤笑一聲,鬼影的上半身登時一分為二,從左右兩個方向朝燕宇撲來。燕宇猛地拔劍砍向其中一只鬼影的胳膊,立刻有源源不斷的黑氣從屋外沿着地面洶湧而至,不多時便重凝成新的臂膀。
他又刺向從背後襲來的另一只鬼影,結果依舊如此。斬斷,再生,數百只鬼的怨氣本就難以祛除,加之有了柳府全府的人陪葬,那鬼影就仿佛是三月的野草,一茬又一茬瘋漲着。
道士只得邊打邊退,符紙很快用盡了,他将寶劍舞得飛快,在籠罩周身的一片雪亮的劍光殘影中茍延殘喘。然而這屋子本就是為柳府埋葬秘密的場所,畢竟逼仄,終于,燕宇的腳跟碰上了堅硬冰涼的物體。
他怔了一下,迅速揮劍斬斷借機襲上自己肩頭的陰氣,卻還是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是牆。
如今他身後只有牆角,面前是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鬼影,已經無路可退。
“到此為止了,比我預想的還快。”
妖道撫掌,志得意滿地笑起來,朝動彈不得的燕宇緩緩走去。
初見時他就看不慣燕宇那清冷模樣,都是擅動禁術之人,憑何此人還能一副替天行道的做派?真是令人作嘔。
“一旦飼主身死,魂契立破,想必你不會不知。既然你偏敬酒不吃吃罰酒,莫怪我言之不預。”
“我倒想看看,你這顆古道熱心,可也是紅色的?”
眼見着灰袍道人逼至眼前,燕宇神情卻仍是慣常的淡漠之色,仿佛将死之人不是自己似的,連眉頭也不曾緊過一分。
妖道覺察有異,停下步子怒道,“你不怕?”
“為何要怕?”
那個機靈聰敏的家夥看到如今絕處逢生的險境該會怎麽說呢?燕宇倚着牆,學着心上人平素那懶洋洋的樣子直起身,抿緊的唇線閃過一絲想起陸少臨時才會露出的弧度。
“不過是圈套,我也為你準備了一個。”
他徑直走過重重鬼影來到妖道身邊。
說來也怪,那鬼影和妖道竟似被定住了似的,一個個僵在原地,別說反擊了,便是想挪一下步子也動彈不得。
他們腳下,燕宇方才逃命時用足尖畫出的八卦陣,正在幽暗的屋內泛着瑩瑩的微光。
微涼的劍鋒直點妖道咽喉,映在充滿懼色的雙瞳裏的,是道士面無表情的臉。
“他在哪。”
他冰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