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後是只狐貍陪她
大祐三十六年,京師回朝。
東夷已平,西狄已定。征戰四餘年的将士們終于有幸回家。
彼時大雪紛飛,正是冬至。
大軍行進的速度也因這惡劣的天氣變得緩慢,原本預定十日回京,如今路程才堪堪過半。
“将軍,前面就是啓寧山,咱們也快回京都了。”
隊伍最前頭的馬車裏突然探出一個頭來,是個姑娘家,穿着一身綠衣,她看了一眼四周,興沖沖的說道。
被叫将軍的那位沒理她,自顧自下着棋。
綠衣姑娘皺了皺臉,對一邊正在泡茶的姑娘使了個眼色。
将軍顧着下棋又不理我了。
泡茶的姑娘叫做落溪,做事妥帖,人看起來端莊大氣。
見此只是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梓歸,過來幫忙。”
綠衣的那個也就是梓歸,滿臉不情願的移過去,重複着自己做了無數遍依然很費神的事。
挑選茶葉泡茶。
也是很不懂,都已經是上好的碧螺春了。
為什麽還要折磨她這個小可憐。
梓歸一臉呆滞的機械重複動作,落溪在旁邊擺弄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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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下棋的姑娘心裏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淡定,一盤棋局心不在焉。
棋子落了小半後就沒了心思下。
坐直身子微微仰頭使勁睜了睜眼,馬車的簾子被冷風吹起。
幾簇雪花飄了進來,落在了她臉上,也落到了她心裏。
看起來沒多大殺傷力的小雪花,裹着風吹來竟也紮的人臉疼。
雪這個東西啊冷冰冰的,一如當年。
啓寧山前的溝谷,大雪下的簌簌揚揚,沒多久頭上就落得雪白。
慕槿一襲黑衣背上的紅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身後十幾個慕家暗衛呈保護姿态的站着。
全都滿臉嚴肅的看着對面一群土匪模樣的家兵,對面人群朝兩邊散開。
那個穿着灰衣的男子撐着傘滿臉溫潤的走出來,柔聲對她說道。
“舜華将軍,別來無恙。”
陷害她父親謀反,一代戰神被冤死牢房;致使她娘親悲郁成疾,跟着父親一同離去。
又污蔑她哥哥考場舞弊,終生再不能入仕。
更是逼她主動毀掉婚約,京都慕家的名聲一落千丈,京都慕家四大家族之首,淪為二流世家。
為了彌補父親的錯誤,也為了保住慕家百年根基。
她一個姑娘家身披戰甲上了戰場,在邊疆一呆就是四年。
邊疆四餘年,把她從之前在京都不問世事只知玩樂的嬌嬌小姐,變成了現在手有薄繭心腸極硬的大将軍。
将從前連夜路都不敢走的人,逼得如今殺人不眨眼。
然後那個罪魁禍首站在她面前柔聲細語跟她說“別來無恙。”
呵呵呵,真是可笑。
“托季家主福,沒死。”慕槿盯着對面笑得溫柔的人,心裏作嘔面上冷冰冰的說道。
季聞目光閃了閃,手指摩挲傘柄,還是那副溫潤君子的模樣。
“小槿,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你就不要……”
慕槿神色不耐的打斷了他“季聞,你想幹什麽?”
冰天雪地裏沒什麽好敘舊的,況且對方還是她想千刀萬剮的東西。
季聞依然是滿臉溫潤的對慕槿笑“小槿,何必如此冷漠,敘敘舊而已。”
慕槿冷笑了一下,敘舊,真是好笑。
“擔不起季家主的一句舊人。”
她還要趕上前面的大軍隊伍。
就算現在打起來,對方人多勢衆,她也讨不了半點好處,還不如回京再做打算。
季聞臉色不變,目光直視着她,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将軍以為我為何來此?”
慕槿注意到他的笑,心裏“咯噔”一下子,季聞應該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吧。
另一邊季聞依然笑得詭異,邊往後退邊說道
“大祐三十六年京師回京,舜華将軍與大軍走散身邊僅餘幾人,路遇歹匪兵力不敵,年十九卒。”
最後幾個字幾乎重重的砸向慕槿,話音剛落。
他身後的一群人全都拿出武器,慕槿也拿出劍,眼神憤恨的看着季聞。
心裏恨極說不出話,只用眼神死命剜着對面。
季聞還嫌不夠似的又笑着問道“這樣夠嗎?一代女将命隕匪寇之手。”
“呵呵呵呵哈哈。”慕槿看着他的眼神幾欲滴血,笑聲裏滿是凄厲。
她雙手攥的緊緊的,滿眼都是血絲的看着季聞,聲音喑啞的問道
“為什麽?季聞,慕家不欠你,我慕槿也不欠你。”
事到如今她只想問問為什麽?何至于對她慕家趕盡殺絕。
季聞依舊是貴氣的公子模樣,說起話來溫柔體貼
“小槿還是如此天真嗎?這世上來來往往不過就是一個‘利’字罷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世上來來往往不過就是一個利字罷了。
慕槿無力的把劍立在地上,竭力閉着眼仰起頭感受到漫天飛舞的雪花,肆虐在她的臉上拍打。
是啊,不過是利字罷了。
雪下的越來越大,風刮得越來越猛。
季聞當然有這麽大的膽子,老皇帝不就是他最大的底牌嗎?
只是也不知道下場會不會是狗咬狗了,呵!
季聞長久以來溫潤如玉的模樣不過是面具罷了。
他擡手下令,一群人拿着兵器向慕槿那邊沖過去。
“一個不留,下手利落點”
漫天大雪中,他打着紙傘慢慢往回走,身後是兵器相交的碰撞。
沒有大聲的謾罵,沒有歇斯底裏的叫聲,只有刀劍入體的噗呲聲,以及鮮血灑在雪地上的刺耳聲。
慕槿先前就在戰場上受了傷還未愈合,即便武力再是高強。
身邊暗衛護着,也抵不過對面的人多勢衆。
“主子!”慕槿一個沒留神,硬生生受了一劍。
忙趕過來的暗衛手臂也被劃傷,他動作笨拙的想要護住慕槿,卻還是被季聞的人一刀砍死。
溫熱的血灑了慕槿一臉,她用手摸了摸臉,放到眼前,紅紅的一片。
耳邊的打殺聲還在繼續,她盡力在模糊的視線裏望向前面移動的身形,看着那個人緩緩離開。
慕槿心裏悲憤交加語調難掩痛意的吼道“季聞,你沒有心!”
撐傘的人頓住腳步沒回頭,怔在原地半晌沒動。
良久掏出懷裏的玉哨吹了一聲,季家侍衛全部跟了上去。
只留下半死不活的慕槿一個人坐在地上,雪下的越來越大,慕槿身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多。
她無力爬動,僵硬的四肢昭示着她離死越來越近。
慕槿艱難的勾了勾嘴角,滿臉嘲意。
枉她自诩聰明,卻落得如此下場。
還曾想回京對付人家,卻不料對方先下一手。
也不怪季聞說她天真,确實,她想的太過簡單了。
這世上啊,人心最難測。
漫天遍野裏,肆虐的風雪似要清掃這處的險惡,被血浸透的更紅的披風,沉重的飄浮上下。
慕槿倒在地上,滿眼大片大片的雪花,她這幅模樣再掙紮也是無疾,若是老天當真有靈,惟願許她再來一世。
慕槿臉色逐漸變的蒼白,心裏有恨有怨,最終都變為自己無能。
要是重來一世,她必定護好慕家,手刃仇敵。
躺在地上的人眼睑半阖,就要失去意識時,突然微弱的感受到耳邊有動靜。
“唧唧唧。”一只白狐在她旁邊轉悠,慕槿在這冰天雪地裏凍得冰冷的心,驀然有一種回暖的意識。
慕槿無力的勾了勾手指,想擡手摸摸它的頭,太過僵硬的肢體使她放棄了這個念頭。
沒辦法了小狐貍,抱不了你。
小狐貍轉悠了一圈後搖了搖頭,慕槿以為它要走了,釋然的放松身體閉着眼。
沒曾想這小狐貍像是感受到了她還有一口氣似的,竟是展開身體圍在她脖子上。
冰冷的大風雪裏,慕槿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觸及到了小狐貍滿身的暖意。
即便與這冰雪相比微不足道,但慕槿心裏的暖意已經足夠。
慕槿思緒萬千,在意識抽離的最後一刻不由想道:
這一生到最後的時刻,陪她的竟是只狐貍。
不料再有意識時,她卻是魂魄的模樣,面對這個情況慕槿很快做好心理準備。
雪下的大了,慢慢掩住了地上橫七豎八的黑影。
睡着的小狐貍被雪掩住,化掉的雪水冰的它猛的醒了。
慕槿看着小狐貍輕輕湊到她臉邊,又低頭湊到脖子旁,似是試探她的呼吸。
然後小狐貍就意識到身下的這“人”已經沒有呼吸了,慕槿以為小狐貍就要這麽走了。
卻沒想到小團子,揮掉了慕槿身上的雪,然後拼命的咬着她身下的披風。
把披風盡力蓋住了她的全身,而後支起兩只前爪,一捧一捧的白雪往她的“身體”上蓋住。
終于蓋住她的全身後,小狐貍又叼着她佩劍的劍鞘,立在了她頭部前面的地方。
慕槿心裏又是驚詫又是暖意,死了之後竟是只狐貍給她埋葬。
她就眼睜睜看着小狐貍幹好這一切後,
像模像樣的拍了拍手。
而後從她的“身體”上爬走,慢悠悠回了啓寧山。
她跟着小狐貍走,想知道小家夥是有主的還是天生聰穎。
哪知道半山腰的位置,她就被一層屏障堵住上不去。
慕槿沒來得及無奈,下一秒魂魄就回了京都慕府。
她死的消息傳到京都,她的貼身侍女落溪和梓歸竟是跟着去了。
季聞那個僞君子,裝的比誰都傷心,老皇帝也是為扳倒慕家而龍顏大悅。
慕槿當時想,估摸着也就只有慕府的人對她的死感到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