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受了驚吓的姬妾各自回去呆着,自顧自的整衣起身、最後一次檢視身側所有東西,便欲舉步外出。

目光停留在那個金櫃上,公子舒夜神色變了變,仿佛終有什麽難了之事,令他猶豫着站住了腳。許久,他走到窗邊,從案上提起一支紫毫蘸飽了墨,迅速寫了幾行字,仿佛多年有無數話未曾說,公子舒夜急速寫着,眼裏有難以抑止的激動光芒。但尚未成書,陡然又抓起揉做一團,扔到了一邊。

手裏抓着筆,卻仿佛有千斤重,任憑心中山呼海嘯、竟不能書一字。

最終,他在雪白的雲版紙上緩緩只寫了兩句話,便擱筆。打開金櫃,将最後一張信箋放到了那一疊信上,凝視了半晌,重重關上了櫃門。拾起長劍,頭也不回地離去。

外面靜悄悄的,所有姬妾侍從都被他摒退了,大漠初冬的陽光淡淡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莺巢裏萬樹瓊花綻放,一樹樹如冰雕玉琢,美麗華貴不可方物。那是他鎮守敦煌十年,傾盡心力布置的奢華銷金窟。

“哈哈哈哈!”公子舒夜陡然在空無一人的莺巢裏仰頭大笑起來,拂袖離去。他白衣側帽,只牽了一匹白馬,從側門悄然而出,不曾驚動一個人。他穿過那些玉樹瓊花、雕梁畫棟,揚長而去,不曾回頭看上一眼,仿佛那些富貴奢華在他身後如塵土般簌簌而落。

霍青雷今日沒有去瑤華樓。不知道為何,這個直爽粗魯的漢子內心隐隐不安,似是覺得出了什麽大事。他摸索着腰間的一串鑰匙,看到了最新串進去的那枚銀色小鑰匙——這是那一日在莺巢,看到二公子連城返回敦煌之時、公子舒夜交給他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記住一定要把這件東西交給新的敦煌城主。”

一想起當日公子說的這句話,霍青雷只覺心底有冷氣冒上來,騰地跳起來,向莺巢奔去——高舒夜……高舒夜!你又想搗什麽鬼?說出這邊不吉利的鬼話來!

他一路走來,午後的莺巢裏居然空空蕩蕩,所有佳麗都躲在了自己的閨閣裏,不敢出來——應該是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罷?霍青雷是城主心腹愛将,不受拘束、便直闖金屋密室,大聲叫着高舒夜的名字。然而裏面竟也是空無一人。

城主喜做長夜之飲,往往日中才起。可如今人卻去了哪裏?

他有些躊躇地張望了一番,準備退出,然而在拉上門時、腳尖忽然踢到了角落裏的一個紙團。霍青雷展開那張揉皺的紙,只看得一眼,臉色忽然大變。

“高舒夜你這個混帳!”他大叫一聲,直震得四壁簌簌,跳起來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莺巢終于又安靜了下來。裝飾着金箔明珠的窗口,美姬們探頭好奇的觀望,然而多年來的調教讓她們養成了不問任何事情、只聽從公子吩咐的習慣,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了各自華麗的閣樓裏,繼續彈琴歌唱、打發漫長的時光去了。

這樣的寂靜中,一襲綠衣跟在霍青雷之後、悄無聲息地飄入了金屋密室,警惕地張望。

“就是這裏了……”終于發現了門後嵌入牆壁的秘密金櫃,綠姬默不作聲地舒了口氣,拿出了那枚仿制好的銀色小鑰匙,“且讓我看看、到底高舒夜在這裏還留了什麽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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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日出之時,待得高舒夜遠離敦煌、月聖女便要帶領明教進入敦煌——霍青雷如果追着高舒夜而去,城裏失去大将、更是守備空虛,簡直可一鼓拿下。只是……剛才霍青雷在地上又揀到了什麽?只看得一眼便那樣失态?

綠姬心裏有重重的疑慮,然而依然小心翼翼地用銀色鑰匙插入了鎖孔,咔噠一聲,打開了那個歷代敦煌城主存放最機密物件的金櫃。

“連城二弟如晤”——一打開金櫃,櫃門內側赫然刻着這樣幾個金色的字!

綠姬脫口低低驚呼出來,不可思議地看着櫃門內刻着的字——那分明是公子舒夜的字跡!他、他一早就料到了連城會來打開這道金櫃?這是他留給連城的信?

金櫃裏,整整齊齊碼放着一堆白玉管子,飄出筆墨的清香。

玉管上雕刻着隸書的“墨”字,底下有一個小小的印記,做工細致、竟似大內禦用之物。綠姬用顫抖的手抽出一根白玉管,每一根白玉管裏,都有一頁薄薄的書信,按照日期先後被碼放在金櫃裏。

最早的一根,是景帝龍熙八年——正是老城主去世、連城被送往長安帝都的那一年。

“謹尊君之囑托。敦煌路遠,勿念。與君今生為兄弟,刎頸瀝血而已。今以幼弟相托,必不相負。連城在彼吾當保其平安,潛心教以文武謀略之道,以成大器。”

一支支玉管整整齊齊排在那兒,報告着敦煌質子高連城在長安的種種事情:何時學藝、何時習武,何時學習兵法謀略……每月一封,十年來竟從無間斷。

最後的一根,是半個月前寄來的——正是連城從長安返回敦煌的那一天。

“依君之意,已令連城攜聖旨返回敦煌。君何打算?竟真欲讓位于彼耶?蠢之甚矣!生于帝王富貴之家,雖親兄弟亦如世仇。君多年來施恩于彼,不知其日夜欲斬君首級以報母仇乎?我速來敦煌,君少等。”

最後一根玉管後面,是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開來、竟是一本雜記。應該是公子舒夜鎮守敦煌十年的間隙裏陸續寫下,詳細記錄了絲路上西域諸國的強弱動向、諸王性格弱點;以及城中政務管理得失、神武軍諸将品性。一一提及何人可用、何人需留意、何人又需及早處理——事無巨細,竟是整整一本軍政細則提要。

最後一頁墨跡尤新:“敦煌為絲路要沖、東西命脈。大胤衰微後,諸國皆虎視眈眈,尤以回纥為甚。十年來為兄為保一方平安,已然竭盡全力,今重任落于弟肩矣。霍青雷自幼為高氏家臣,勇武率直,深孚衆望,弟若以其為兄之舊臣而見疑、則無異于自斷臂膀。可令其與綠姬成婚,示恩于彼,完其心願之餘亦可收為己用。諸事繁雜,不及一一細述。望善視百姓,珍重自身。兄去矣。”

綠姬怔怔看着,忽然間似失了神智,不敢相信般地怔怔看着這些書信:“一定是假的……是假的!一定是高舒夜那個家夥僞造來騙連城的!”許久,女人忽尖利地大叫起來,發瘋一樣将所有玉管摔到地上,用腳踩踏。

玉管摔落後,金櫃內側現出了另外兩件東西:象征敦煌城主身份的黑豹紫金冠和玉玺。那兩件東西靜靜擺放在錦緞之上,似是等待着新的主人來取。

黑豹紫金冠下壓着一張雪箋,墨跡未幹,上面只得兩句:

“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他生未了因。”

狂躁不安的綠姬猛地安靜下來了,靜靜凝視着這兩句詩,忽然間眼裏滑下淚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這裏的每一封信、都将她內心執拗地偏信的那個說法擊得粉碎。她錯了麽?這些年來,她一直錯了麽?一直在權欲中争奪,繼承了失去夫人的偏執的她、竟然還不如連城那個孩子看得真切。

可是……明日,敦煌便要迎來前所未有的災難了吧?她居然為了一己之私、将整個敦煌出賣!如果連城那孩子知道他的綠姨媽、做下了這等事來,他還會當這個城主麽?

她呆呆看着滿地的玉管,眼神激烈地轉變着。許久,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忽地拿着信箋、站起身向瑤華樓跑去。

敦煌城口,守城的士兵詫異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将軍,紛紛回答沒有看到城主。霍青雷一想便知公子舒夜定然便裝從側門而出,當下掉頭策馬狂奔。

他在茫茫大漠裏追着,奔得不辨方位,從日中一直追到了日落。風沙呼嘯着刮到臉上來,他已經追出城外一百裏,卻沒有看到一個人。

“高舒夜!你這他媽的蠢材!”他猛然大叫起來,目眦欲裂,忽然跳下馬将頭撞在沙丘上,失聲痛哭,手心裏那一張揉皺的紙被握得浸滿汗水,“你到底要去做什麽?就這樣一聲不響把整個敦煌扔了麽?以為老子會聽連城那個黃口小兒的話?”

霍青雷下馬四顧,不知公子去了何處。他卻不知他所追出的方向、和公子舒夜所去正好相反,如何追得上?這個粗魯漢子卻锲而不舍,正上馬準備繼續追出時,忽然驚住了——

一百裏外,居然隐約有黃塵騰起!在離敦煌三百裏開外處、竟有一支大軍奔襲而來,馬銜枚、人靜默,在沙風中悄無聲息。看方位,竟是繞過了嘉峪關、從弱水和居延海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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