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2)
望天燈離去的時候,能将這份思念帶到遙遠的彼方。
那個夜晚,無數天燈點燃了夜幕,仿佛造就了萬裏銀河,璀璨一世。
士兵們的興致格外高昂,他們聚在一起,指着某處的一盞燈,興奮地同身旁的人講述自己與天燈上的那個名字一同經歷過的年華。
這是孤苦無依的軍旅生活中最大的慰籍。
小狐丸和三日月站在高樓之上,專注地望着一盞盞天燈被點燃,放飛,直到升騰到最高點,再也望不見。
這一場繁華,仿佛永遠不會落盡。
小狐丸扭頭,看着三日月。三日月的眼睛被熠熠火光映照,仿佛也燃燒着一把聖火。
對于小狐丸而言,萬裏星河不及三日月的一雙眼動人明媚。
他們倆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去放天燈,因為彼此都明白,最在乎的人,已在身邊。
小狐丸有一種心髒都被填滿的滿足感,他将三日月的手緩緩收攏進手心。
三日月的額發被風吹得飛揚,他卻無暇顧忌,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小狐丸的影子。
小狐丸倚在欄杆之上,望着滿城煙火,亮得像白晝。所有的喧嚣聲,吶喊聲都與他們無關。
小狐丸開了口:“三日月,想知道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是誰嗎?”
三日月的手驀地收緊,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說吧。”
小狐丸一臉得逞的壞笑,不過他卻有意不讓三日月瞧見他此時的表情。
他望着天空虛無的一點,仿佛真的陷入了一段陳年的回憶:“他的名字啊……叫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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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丸感受到三日月的身軀真真切切地一顫,他用牙齒碾磨着自己的下唇,眼神難掩期待與緊張。
三日月示意小狐丸繼續說下去。
“我記得他愛吃馬蹄糕,總是會悄悄溜出府買一塊給他。那段時間我都跟門口賣馬蹄糕的老爺爺混熟了。有一次他見着三明,還誇他水靈呢。”小狐丸頓了頓,“其實我是喜歡看着三明吃着馬蹄糕對我笑的樣子。他平常不愛說話,但在我面前卻大不一樣。會陪我一起玩游戲,會很認真的擦去我臉上的污泥,不會責罵我淘氣。這讓我有一種三明只對我一個人笑,只屬于我一個人的錯覺。”
三日月望着小狐丸的側臉,一切的曾經都仿佛歷歷在目。
他恍惚間還看見兩個小小的影子從他面前跑過。前面的那個稍微高一點,手中抓着一只大紙鳶。後面的那個跑的跌跌撞撞,口中不住的喊着“哥哥,哥哥……”。
“對了,三明那時候還口口聲聲答應長大之後要嫁給我。害我一直滿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結果有一天三明突然就離開了。我傷心難過了好久,一直纏着父親想知道三明的下落。”小狐丸不知什麽時候又換了個站姿,單手撐着臉,面向三日月。
三日月的臉紅了紅,他道:“或許三明……他并沒有食言。他也一直等着與你再相見的一天。”
就在此時,夜空中炸裂開一束煙火,細碎的火星複又撲騰着墜落。緊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無數煙火齊放,把這裏映成了不夜天。
火樹銀花。
小狐丸與三日月十指緊扣,看着這場盛世在他們面前綻放。
小狐丸目不轉睛的看着三日月眼中倒映的煙火,一派餍足。
那是三日月啊,他此生唯一的摯愛。
在遇見三日月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有一個人可以讓所有的付出與等待都變得值得。
他從不知道有一個人值得他傾注所有的柔情和愛戀,想把他放在心尖上,又怕他不适應。
原來所有的小心翼翼和兵荒馬亂都可以只為了一個人。
遇見三日月之前的歲月都變得荒唐,原來所有的跋山涉水都只為了一個最好的結果。
小狐丸希望自己的餘生和來生都能與三日月這個名字緊緊相纏,至死方休。
生生世世,萬代傳承。
不渝此生。
【14】這一日,小狐丸照例為三日月梳頭。
三日月的眼角還泛着□□的紅潮,暗示了昨晚□□的激烈。
小狐丸的手撫過三日月的頭頂,三日月閉上眼睛,坐的端正。
兩人都默默無言,卻是無聲的默契。
“小狐丸……”三日月突然開口。
“怎麽了?”小狐丸語調溫柔。
“我要領兵出征了。”三日月語調平靜,仿佛只是在講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小狐丸的手一頓,呼吸也緊跟着一滞。
“不準去。”小狐丸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
三日月握住小狐丸放在他肩上的手,笑得仍同往常般溫柔:“說什麽任性的話,我軍令狀都接了,還能反悔嗎?”
小狐丸的眼底是一片陰骘,他用力的咬着下唇,唇色蒼白。
三日月柔和地看着他,眼底是一片朦胧的霧色。
“小狐丸,我是個将領,率兵出戰本就是我的義務,而保家衛國是我天生的信仰,我義不容辭。況且溯行軍擾亂秩序,氣焰嚣張,我們不能再坐視不理。這一仗必須打,舍我其誰?”三日月一本正經地道。
小狐丸眼底的陰霾愈發沉重。
是了,他所愛之人是位英武的大将軍,是該帶着人們的期待與信仰馳騁在沙場之上的人。
小狐丸的語氣跟着軟了下來:“溯行軍素來陰險狡詐,我怕你此去……遇上危險。”
三日月輕笑:“在戰場上遇上危險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為了安撫小狐丸,他接着道:“況且我又不是第一次領兵出戰了,何必那麽緊張?”
小狐丸直直地望着三日月的眼睛,想要望進他的心底,從他口裏聽見一句實話:“你告訴我,此戰的勝算是多少?”
“四成。”三日月回答得幹脆果斷。
“好,那我們便賭這四成。”小狐丸眼中是不容拒絕的果斷,“我随你一起去。”
“小狐丸!”三日月厲聲打斷他,眼底是難得一見的怒色。
小狐丸擡眸看他,是了然的桀骜。
“那是戰場!血流成河的戰場!”
“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我才無法坐視不管。我想與你并肩作戰,我無法在這裏焦急地等每個你傳回來的消息,你不明白那是怎樣的煎熬。流血我不怕,我陪你一起流,總要看見你,我才能心安。”小狐丸的語氣近乎哀求。
三日月驀地站起身,他的頭發還散落着,眼底一抹血紅,別樣的美。
“從今日起,你可以不用留在軍營了,明日一早啓程,回将軍府吧。”三日月刻意避開小狐丸的目光,決絕道。
小狐丸先是震驚地無話可說,怒極反笑。他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臉,笑聲從指縫中流出來,尖銳可怖。而後,他細細地将“将軍府”這三個字反複咀嚼,他像是忽然領悟了什麽,問:“三日月,派你出征的,是我父親是不是?”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三日月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他僵硬地站立着,卻讓人有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
三日月不置可否地笑了。
笑容裏的滄桑與無奈,他既希望小狐丸懂,又盼着小狐丸永遠都不要懂。
剎那間,小狐丸仿佛明白了什麽,他直直地越過三日月,氣勢洶洶地走向門外:“我去找我父親問個明白。”
三日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小狐丸,我答應你,一定凱旋而歸。你一定要等我。”
他抓得那樣緊,像是在拼命抑制即将噴薄而出的情緒。小狐丸一開始怎樣都掙脫不了,有種手腕要被活生生勒斷的錯覺。
小狐丸背對着三日月,悄悄地拭去眼角那一點不易察覺的水漬。他深吸一口氣,擡頭望着那一方藍天。
“你什麽時候出發?”
“三日後。”
“我送你。”
“好。”
一段簡短的問答過後,小狐丸狠狠地甩開了三日月的手,一步一步,越走越遠。
三日月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長發曳地,眸底一片凄涼。
【15】将軍府。
老将軍乍見許久未歸家的兒子,甚是欣喜。他拍拍小狐丸的肩膀,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雖說是瘦了,但看上去氣度變了不少。看來軍營這躺沒白去!”
小狐丸垂下眸子,沒答話。
“愣着幹什麽,天氣轉涼了,過來跟我喝杯茶。”
老将軍轉身,領着小狐丸進入屋內。
很快就有下人端着兩杯茶上來,規規矩矩地擺在他們面前。
老将軍端起一杯沏好的茶,送至嘴邊,從容地抿了一口,清香四溢。
小狐丸坐在他的對面,冷眼看着他。
那杯茶放在他的眼前,升騰的熱氣袅袅,可他卻沒有要伸手碰它的意思。
長久的沉默過後,老将軍将茶盞重重地擱置在桌上,臉上怒色漸顯,一舉一動皆是說不出的威嚴。他問道:“這麽久不曾回家,你卻沒有什麽話要同我講!?”
小狐丸冷笑一聲:“我有什麽話好講,反正我在軍營中的一舉一動,父親都清楚不是麽?”
父親派了什麽人在軍營裏監視他,他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了。
兩人在用眼神對峙,一時間電光火石。
老将軍眉毛抽動了一下,他似乎是不想再同小狐丸計較他的無禮,低下頭去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喝茶。
“父親您是故意派三日月上戰場的是不是?”小狐丸紅着眼,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小狐丸望着自己征戰沙場一生的父親,望着他鬓角的白發和蜿蜒的皺紋,多麽希望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小狐丸還帶着一絲期翼,或許,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可以不用走到那一步。
魚死網破的那一步。
老将軍的動作因此停頓,他從缭繞的水氣中擡頭,看着自己出落得越發倜傥的兒子。他沒有半分掩藏,大方地回應道:“是。我就是想他戰死在沙場上,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
小狐丸的手握得極緊,直至骨節泛白,青筋暴起。
指甲嵌入皮肉之中,痛感襲來,他卻恍若未覺。
“為何?”小狐丸的語調顫抖得不成樣子。
老将軍看着小狐丸流下的兩行淚,微覺詫異。小狐丸生性驕傲,少時被他罰挨板子,就算打得血肉模糊,也不屑在他面前流下一滴淚的。他問:“那個三日月對你而言就那麽重要?”
“是。”沒有半分猶疑,小狐丸回答道。
老将軍氣極,噎了半晌,才道:“你以往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我都可以不計較,我只當你少年心性,生性頑劣。可三日月不同!身為你的父親,我絕不能讓你誤入歧途!”
“歧途?”小狐丸呆滞地重複着這兩個字,突然笑了。
老将軍看着小狐丸詭異的笑容,只覺像看着個陌生人。
“父親你可知,你是在把我往死路上推。”小狐丸語調平靜,說出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栗。
老将軍皺眉:“小狐丸,你想做什麽?”
小狐丸不回話,他站起身,仔細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身後傳來老将軍的喊聲。
小狐丸不聞不問,打定了主意繼續向外走。
“你今天踏出将軍府一步,就永世別再回來!”老将軍聲嘶力竭道。
小狐丸停下了步伐,當老将軍欣喜地以為他回心轉意了時,小狐丸卻背對着他,大聲地應道:“好!”
小狐丸重新邁開步子,不知為何,他此時覺得一身輕松,再也沒有那些令他喘不過氣的負擔了。
茶盞碎裂的聲音清晰地響起,駐守在一側的衛兵吓得大氣也不敢出,紛紛低下頭,恭送小狐丸離開。
【16】三日後,是三日月奉旨出征的日子。
小狐丸站在城牆之上,看着一隊隊人馬列成整齊的方陣,這日的風很大,軍旗飄搖,黃沙漫天,場面很是壯觀。
他的手緊緊抓着牆壁,沙礫嵌進肉裏,混入血中。而他只是無知無覺地站着,長身玉立,目光一直定格在城牆之下的某一點,溫柔缱绻。
三日月騎在馬上,眉目細致,穿着一身黑甲,不怒自威,襯得他宛如瓊枝一樹。大太刀別在腰間,發着嗜血的寒光。
小狐丸不得不承認,三日月真的很适合那身铠甲。或許他天生就适合戰場,适合成為一個換取一方和平的英雄。
三日月牽着缰繩,駕馭着馬,緩緩行走在方陣之間,進行着出征前的最後一次檢閱。
士兵們筆直地站立着,昂首挺胸,臉上帶着視死如歸的表情,只等着一聲令下,定打得敵軍頭破血流!
巡視一圈之後,三日月滿意地笑笑,又回到原地。
士兵們都在等着他發話,目光緊緊跟随着他的身影。
只聽見三日月高聲道:“我方将士士氣如虹,定能凱旋而歸!”
士兵們士氣高昂,揮舞着手上的兵器,跟着一起喊:“凱旋而歸!凱旋而歸!”
那樣整齊的吶喊,震耳欲聾,聽來真是震撼。
三日月無言地抽出大太刀,舉起直至半空。
大太刀在耀目的日光下折射出寒冷的刀光,鋒利的刀尖直指長空。士兵們見狀,頓時停止了喊聲,一時間鴉雀無聲,只剩下狂風在耳邊嘶吼。
三日月最後回頭,往城牆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看着小狐丸,那樣專注地用目光一遍遍地描摹小狐丸的輪廓,然後刻進心裏,永世珍藏。
他的眼神那樣決絕,仿佛是在看今生的最後一眼。
不久,或許過了很久,三日月也分不清。時間的快慢在他心裏已經沒有刻度了。
他僵硬地移開眷戀的目光,将手勢從半空劈下。
“出發!”他高聲喊道。
一聲令下,士兵們邁開步伐,一齊前行。
腳步聲整齊,踏着黃沙,漸行漸遠。
三日月走在軍隊的最前面,帶領整個軍隊,走向未知的将來。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将軍默默紅了眼睛。
小狐丸看着三日月的身影越來越纖細,化成了一個小黑點,行至視線盡頭,再也看不見。直至眼睛發酸,小狐丸也不舍得移開目光片刻。
【17】這之後的每天,小狐丸都在焦躁的等待着前線傳來的消息。
好像那一頁黃紙上的只字片語成為了他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他會在每一個夜晚夢見三日月。
他夢見三日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沖着他笑。
每當他想一把把面前的人攬進懷裏的時候,三日月會突然七竅流血,面目猙獰而扭曲,而後暴斃而亡!
小狐丸每次都掙紮着從夢魇中逃離,心口絞着一般的痛。
小狐丸知道如今的戰況并不是很順利,時而贏,時而敗。溯行軍很是陰險狡猾,他們的目的就是要三日月的軍隊耗光所有糧草和精力,再一網打盡。
況且時下已入了冬,前幾日還飄了雪,正是最不适合打仗的時節。
多方條件的制約下,三日月的軍隊其實早已疲憊不堪。
小狐丸時時刻刻都在為他們擔心,他希望所有人都毫發無傷地回來。
雄姿英發地凱旋而歸。
一轉眼,半月已過。
這半個月,三日月從未給小狐丸寫過任何一句話。
小狐丸一直在盼着,哪怕一個字也好,只要知道三日月平安就好。
小狐丸親手打磨了一只玉佩,托人親手交給三日月。
吾愛啊,一定要平安。
天氣狀況越來越不好,一場大雪阻隔了所有的通信,糧草也消耗得越來越快。
在深可沒足的雪地裏,軍隊可謂是寸步難行。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這對他們而言是極大的挑戰。
溯行軍每次都是在士兵們紮營休息的時候突然出現,等戰士們迅速準備好迎擊的時候,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還在夜裏一把火燒掉了三日月他們的兩座糧倉,損失慘重。
他們采用的是迂回戰術,就是要拖到整個軍隊都茍延殘喘的時候,再一招斃命。
長此以往,士兵們都變得麻木了。
他們都是在咬牙在戰鬥,拼着最後一絲氣力去追逐他們的信念。他們甚至覺得身體裏的血液已經被冰凍,再也沸騰不起來了。
三日月他們知道溯行軍打的是什麽主意,可是已經行至這一步,再無退路。
兩方軍隊就這樣僵持着,等着誰先倒下。
小狐丸已經三日沒收到前線傳回來的消息了。他揣揣不安,生怕出了什麽意外。
在他差點就要駕馬奔向前線的時候,老将軍來了。
“再等等,總會有消息的。”老将軍勸道。
小狐丸執拗地沒搭理他,卻也不再沖動行事了。
又過了四天,終于有消息送來,卻是個晴天霹靂。
那個僥幸活命的士兵跪在老将軍的腳下,渾身是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他的身子抖成了篩糠,沒人明白他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
他連話都快說不連貫,但是在場人都聽明白了。
整個軍隊中了溯行軍的計,被困在雪山之上,幾乎是彈盡糧絕,全軍覆沒!
小狐丸只覺得身上的血液全部都往腦門上沖,他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他走上去,捏着士兵的領子,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小狐丸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所言非虛?”
士兵快要喘不過氣,拼命點頭。
“小狐丸,放開他!”老将軍厲聲道。
小狐丸照做了。
士兵被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底滿是驚慌。
小狐丸滿眼絕望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他該怎麽辦!?他要怎樣才能去救三日月?
緩緩地,他沖着他的父親,跪了下來。
老将軍不為所動。
小狐丸用膝蓋挪動着,直至老将軍的面前,他緊緊地抓住老将軍的衣擺,不撒手。
他這輩子都不曾那樣低聲下氣過:“父親,我求求你,派一隊兵,去雪山救他們吧……”
老将軍沉聲道:“大雪封山,環境惡劣。再派一隊人馬過去只是白白送死!”
“那雪山裏那麽多條人命您也不管不顧了嗎!?”
聽見這句話,那個從雪山裏逃出來的士兵像突然回過了魂,他突然大喊道:“是啊,雪山裏還有一百多個兄弟!他們都還活着!還有将軍……三日月将軍,他也還活着!”
小狐丸筆挺地跪着,只求他父親一個點頭。
現下掌握兵權,能發號施令的只有他父親一個,他是救三日月他們的唯一希望了。
“如果我答應了,你願意永遠不再見三日月嗎?”老将軍忽而這樣問道。
小狐丸的手漸漸松開:“父親……”
“如果你答應,我立馬派兵,前去救援,決不說假話。”
“那我也同您說真話,我一貫的做事風格您最清楚。想要我永遠離開三日月,絕無可能。我會在救下三日月之後立刻同他私奔,永生永世,不再回來。”
老将軍忽地笑了,笑容裏滿是疲憊和無奈。
“你還是長大了,不聽我的話了。”老将軍淡淡道。
他垂眸看着面前跪着的這個人,他十幾年來的心血,他唯一的兒子。
“果然是我兒子,像我年輕時那樣不馴。”老将軍嘆了一聲,“罷了,我縱容了你十幾年,再縱容一回又何妨。只要你平安喜樂就好。”
老将軍把小狐丸扶起來:“我會給你一支兵,你要親自率領他們。”
老将軍握緊小狐丸的手:“一定要把三日月他們救出來,不許有新的傷亡,否則,板子伺候!”
“是!”小狐丸回握着老将軍。
他看見老将軍的眼眶漸漸濕潤,然後埋下頭,像個小孩一樣,抱着他垂淚。
一個時辰之後,小狐丸率領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快馬加鞭地趕往三日月被困的雪山。
【HE】以最快的速度向雪山趕去,日夜不休,卻也花費了整整三天。
許是老天爺眷顧,當他們行至山腳下的時候,天竟然放了晴,積雪漸漸融化。
溯行軍許是覺得三日月他們必死無疑,只派了一小隊人馬駐守雪山腳下。
小狐丸他們從兩側偷襲,沒過一會兒,那些士兵就被他們一一擒拿。
小狐丸将刀架在首領的脖子上,厲聲喝道:“雪山上的那些士兵呢?”
首領被縛,壓根動彈不得,他戰戰兢兢地回道:“我……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任務只是守在雪山腳下,防止他們逃出來。看見一個……殺一個……”
小狐丸冷哼一聲,安排了幾個人守着這些俘虜,帶着剩餘的人上了雪山。
那個逃出來的士兵也被小狐丸帶着一起來了,他回憶道:“當時我們全躲在一個山洞裏,我和幾個兄弟守夜的時候不死心,就想逃跑出去試試看。結果在山腳下被人埋伏,其他兄弟全都一擊斃命,我運氣好,正好旁邊有匹馬,我上了馬就拼命地逃跑,這才僥幸回了軍營,保住了一條命。”
小狐丸問:“你可有把握找到那個山洞?”
士兵答道:“這裏前幾日剛雪崩過,不好說。不過我一定盡我所能。”
士兵看出了小狐丸眼底的憂慮,勸慰道:“三日月将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嗯。”小狐丸應道。
但願如此。
他們繞着雪山走了三圈,并未發現有山洞的痕跡。
忽然,士兵在某一處停了下來。
“怎麽?”小狐丸詫異道。
“好像……是這裏。”士兵起初不确定,他朝被雪覆蓋的山壁貼近了耳朵,而後興奮地大喊道,“我聽見有人交談的聲音了!山洞的入口被雪覆蓋,所以我們才一直找不到!”
小狐丸也是欣喜異常,霎時間喜笑顏開。
“愣着幹什麽,快挖!”他命令道。
衆人一齊用鐵鍬挖去積雪,竟真有一個洞口逐漸顯露了出來。
小狐丸迫不亟待地沖了進去,喊道:“有沒有人在?我來救你們了!”
起初非常寂靜,只有回音在山洞之間沖撞。随後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從山洞內部沖了出來,看見洞口的小狐丸等人,欣喜得快要落淚。
“我們得救了!兄弟們!快出來啊!”
随後陸陸續續地有三十幾人走了出來,皆是激動不已,互相抓着對方的手,生怕這只是一場夢境。
最後走出來的是……三日月。
看見三日月的那一刻,小狐丸心裏的那塊大石頭才終于落地。
他想,這一路的奔波勞累,終究是值得。
三日月也是不可置信,他一步一步走到小狐丸面前,嗓音沙啞:“這裏這麽危險,你怎麽趕來了?”
小狐丸擡手拭去三日月臉上的血污,心疼的不行。
三日月自嘲地笑道:“我現在一定很狼狽吧。”
“不狼狽,将軍,你很美。”小狐丸柔聲道。
有人道:“大家能活下來,是最大的福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從雪山逃出去,一是怕再發生雪崩,再是怕溯行軍卷土重來。我們兵力不夠,屆時怕是招架不住。”
“對。”小狐丸應和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走吧。”
小狐丸抓緊三日月的手,帶着他迅速撤離。
三日月最後回頭朝山洞裏忘了一眼。
那裏躺着的是一齊并肩作戰的兄弟的屍體。
他們有的是餓死的,有的是活生生被凍死的。
三日月很想把他們的屍體全部運回去,回到家鄉再好好安葬,給他們一個好的歸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暴屍荒野。
可他知道,眼下形勢嚴峻,他不能。
帶上這麽多屍體只會是逃命的累贅。
三日月嘆了口氣,心酸地笑了。
笑出了眼淚。
他們一行人很快從雪山逃了出去,上了馬,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讓那些剛被救援出來的人休息一會,補充點水分和幹糧,才好繼續趕路。
小狐丸給三日月遞了一壺水,無意間瞥見了三日月腰間別着的玉佩。
是他送給三日月的那一枚。
被三日月細心地用一根紅繩系在腰帶上。
即使三日月就在他的眼前,即使觸手可及三日月的臉龐,即使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對方身上的體溫,小狐丸還是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太過美好的夢境。
他哽咽了:“你怎麽敢……怎麽敢這麽令我牽心動腸,寝食難安?”
三日月幹澀地笑了,他的臉色實在是過于蒼白,嘴唇澀到起皮,沒有絲毫血色。
他抓住小狐丸的指尖,他實在是沒有什麽力氣,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都顯得很吃力。
他說:“我在。”
只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就仿佛有魔力一般,安撫了小狐丸所有不安的情緒。
小狐丸輕柔地将三日月擁進懷裏,聆聽他心髒強而有力的跳動,才敢确信,三日月是真實的活着,真的完好無損地在他面前。
三日月伏在小狐丸的肩頭,聲音啞得不成人樣:“小狐丸,我是不是特別沒用?身為一個将領,卻讓我的士兵們死的死,傷的傷。那麽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真正存活下來的只有這幾十個……”
小狐丸心疼不已,把他摟得更緊:“三日月,不要自責……”
沒過一會兒,肩頭的三日月竟然睡着了。
他幾天幾夜沒合眼,神經緊繃,不吃不喝,身體嚴重負荷,乍然放松下來,沒一會兒就墜入了夢鄉。
小狐丸将三日月換了個姿勢,讓他能在自己懷裏睡得更舒服些。
他親吻三日月冰涼的額頭,久久。
從幼時的初遇到此時的生死與共,小狐丸覺得每一刻都值得回味。
他一定,一定,牢牢地抓住三日月,再也不放手。
他一定,一定,與三日月共度餘生的每一個黃昏和早晨。
他一定,一定,愛三日月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樣才能算是,不渝此生。
【BE】從軍營到雪山,最快也得三日。
路途中連綿大雪,寸步難行。就算小狐丸堅持得下去,那些馬也不幹了。
他們只好停下腳步,期盼着雪有一天能停。
一路緊趕慢趕,終究是比預定時間晚了兩日到達雪山。
奇怪的是,山腳下竟然沒有溯行軍駐守。
他們起初懷疑是有埋伏,可是從一旁遺棄的燒過的火堆可以看出,溯行軍早在一天之前,就離開了。
只有一種可能,也是最壞的一種可能。
溯行軍是在确認所有人都死了之後,才放心離開的。
小狐丸不甘心。
就算是屍體,他也要親眼看見了,才認命。
他打算立刻上山,卻被屬下攔住:“大人不可啊!現在雪下的如此之大,萬一雪崩了該如何是好?”
小狐丸雙眼血紅,殺氣盡顯,他沒耐性地問:“那你要我怎麽辦?”
“眼下只能等着了。再過兩日,雪一定能停!”
小狐丸咬牙切齒道:“我等的起,山裏那些人等的起嗎?”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可我們這些人的命也是命,大人您總不能拿我們的命開玩笑。現在上山,絕對是送死,望大人三思。”
小狐丸最終還是被說服了,他下令道:“在此安營吧。等雪一停,我們就上山。”
果真如那人所言,雪在兩天之後停了。
這兩天,小狐丸食不下咽,一刻都等不下去,真真是難熬。
三日月,你一定要等着我。
小狐丸在心裏反複默念道。
雪一停,小狐丸他們就收拾裝備,片刻也不敢耽誤地上山了。
他們繞着雪山搜索了一圈又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活人的蹤跡,也沒有發現任何屍體。
就好像從不曾有一隊人馬被圍困在這裏。
皚皚白雪殘忍地抹去了一切的痕跡。
就這樣搜尋到天黑,他們筋疲力盡,卻是一無所獲。
有人勸說小狐丸:“大人,我們先下山吧,晚上會有野獸出沒,這裏不安全。”
小狐丸一點頭,算是應允了。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小狐丸強自按捺住心中那份躁動的不安,勸慰自己三日月他們一定會平安。
他們一定是躲在一個極好的藏身點,等待着救援。
三日月是那樣強大的一個人,他一定有辦法存活下來,保護好自己。
小狐丸他們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營地,小狐丸擡頭仰望着雪山,滿目銀白,像是披着一件聖潔的白衣,卻是一只會吃人的怪獸。
小狐丸吩咐道:“找一個人快馬加鞭趕回軍營,問那個逃回來的士兵,三日月将軍他們到底藏身在何處。如果可以,把他綁來。”
“是。”
領命那人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口:“可是往來一躺,最快也得六日啊。”
“不用你提醒,”小狐丸冷聲道,“這六日我會片刻都不懈怠,把這座雪山裏裏外外翻個幹淨。”
“諾。”那人立馬轉身跑走,帶上必備的幹糧和水,翻身上馬,馬不停蹄地向軍營的方向趕去。
夜裏,雪又簌簌地落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将雪山底朝天式地搜尋了一遍,在厚實的積雪之下挖到了幾具被砍傷的屍體。
已經被凍成冰棍了。
應該是試圖從雪山逃出去,被溯行軍殘酷地殺害的士兵。
小狐丸将他們安葬在一起。
心底的絕望越來越大,他終究還是不死心。
日複一日地上山,搜尋,無果,下山。
小狐丸最終還是将自己逼到了窮途末路。
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了,三日月他們等不起了。
小狐丸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可他不能放棄,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得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