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起風
次日廢土醒得很早,安息還在呼呼大睡,整條大腿都搭在他身上,褲腿卷到膝蓋,腰也露在外面。廢土把他手腳拎開,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少年細長的肌肉在慢慢成形,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不會再有人把他當女孩了。
廢土帶着頭天掙到的一半報酬上集市交換淨水和食物,他注意到開放的攤子比頭兩天少了很多,雖然天空依舊晴朗,但令人窒息地低氣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衆人風暴降至,不少人已經轉入地下。廢土費了不少勁才采買夠各種補給,尤其是呼吸面具的過濾芯——幾乎全部斷貨了,他背着一大包東西回到租屋時,發現安息又不見了。
廢土這次十分淡定,放下東西開始沿着小屋周圍找,不出五分鐘,他瞧見安息同集市一群半大孩子一起,在一個小空地上随着一個輪休的守門武士學拳。
少年們紮着參差不齊的馬步,哼哼哈哈地,揮出拳頭雖是有模有樣,但其實一點勁也沒有,廢土看了一會兒,心裏琢磨,上去領自家小孩兒回屋吃飯。
安息搖頭晃腦地跟着他走了,走了兩步廢土問他:“你想學戰鬥技巧?”
安息比一個手勢:“還想學槍。”
廢土說:“我可以教你,但是子彈珍貴,得拿別的東西練手。”
安息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廢土又問:“你怎麽不吃早飯就跑了。”
安息不在意地說:“不是吃的不太夠嘛,省着點。”随即他又得意洋洋地補充:“但是我給小羊喂了奶。”
廢土又是無語,又有點道不明的微妙心酸,丢給他一瓶蛋白增肌膠囊說:“我換了吃的,夠,以後你記得每天晚上睡覺前吃一顆這個。”想了想,他又壞心地說:“到時候實在錢不夠了,就把羊賣了。”
安息大驚失色,連忙叫道:“不行不行!”廢土故意逗他,板着臉朝前走不說話。
兩人湊在一起吃重新上路前的最後一頓安寧飯,廢土難得大發慈悲地給安息講了講接下來的計劃。他用手指就着桌上一層薄灰畫了個十分意識流的路程圖,标出幾個圈說:“這是周圍幾個休息站,咱們去這個最順路。”
他又畫了兩個叉,說:“這邊有個挺大的石灰岩洞,裏面全是各種亂七八糟的變異怪,原本有水的,後來水位越來越低,前幾年完全幹了,裏面的東西就開始往外爬。”
安息指着另一個叉,問:“這個呢?”
廢土道:“這是羅城,咱們的路線擦着羅城有點近,到時候得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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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安息點點頭,盯着地圖尋思了一會兒,随後興致勃勃地咧開嘴角,說:“那咱們什麽時候出發?”
廢土站起來,面無表情道:“現在。”
安息意外沒多問什麽,立馬聽令收拾起東西來,他把長發扭了好幾圈紮在腦後,用呼吸面罩的束帶加固住,然後利索地穿上防風外罩,用綁帶捆了兩圈系好,回頭剛擡腿,就被地上的背包袋子挂了一跤,整個人撲出去摔在床鋪上,瞬間破功。
廢土:“……”
安息:“……”
兩人收拾妥當之後辭別集市繼續上路,無風的廣袤上晴空萬裏——天地無情,亘古不變地照耀着一片死寂。不出半小時,兩人就走得汗流浃背,嗓子冒煙。按照廢土所說,兩人這一趟遠路繞來,路程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然而這只是路途的第一部 分。等到順利拿到購買循環艇的錢後,還要折返一截再轉向北去海邊。然而安息此次出發如同打了雞血,精神百倍一馬當先,廢土忍不住提醒他不要樂極生悲,安息卻根本不覺得累。廢土十分無語地看着走得虎虎生風的安息,只得安慰自己在長身體的青少年精力旺盛。
果然,不出兩個小時,安息的精神頭就下來了,腳步頹乏地跟在身後,他偶爾想把小羊拿出來玩,無奈帶着厚手套根本按不動操作界面,只得把羊頂在頭上受太陽能充電。
走着走着,忽然起了風,周圍被帶起一層薄灰,指南針也受幹擾而波動了起來。廢土立馬警覺,将氣壓濕度計拿出來擺弄,在面具後面沉默了。
安息甕聲甕氣地問:“怎麽了?”
廢土說:“風暴,從東邊來了。”
東邊,正是他們要去的方向。
安息又問:“在那之前咱們能到休息站嗎?”
廢土搖了搖頭,大聲回道:“不知道!抓緊走吧!”
風起得很急,方向雜亂,兩人三步并作兩步加快腳程。安息時而被風頂着艱難擡腿,時而又被身後助推的一股氣流推得小跑幾步才不至于摔倒。能見度越來越低,指南針的針尖瘋狂亂顫,兩人體力急劇下降。
風暴推遲了這麽多天,居然趁今天來了。
躲到一排坍塌後只剩地基的殘垣之後,兩人稍得喘口氣,廢土掏出繩子綁在兩人身上,風聲猶如悲泣,尖叫着掠過整片大地,一浪接着一浪撞在一起。
兩人不敢多歇,從斷牆後一鼓作氣地鑽出來,安息迎面就被狂風撂倒向後仰去。廢土眼明手快拽住繩子,安息腰部一緊,彎着膝蓋坐到地上,渾然不覺身後有塊尖石立在他本要倒下的地方。
他跪趴着掙紮站起來,躬着身子試圖減少風的阻力,躲在廢土身後咬牙朝前走。廢土一邊要顧着他,一邊還得費勁辨明方向——好在日頭已經劃過頭頂,光圈仍舊依稀可見。忽然,迎面飛來一道黑影,廢土下意識側頭去避,只見一只沙漠巨蠍竟然被風掀起,尾巴尖擦着兩人刮了過去。
廢土心有餘悸——要是被暗器砸中,這死得也太烏龍了。
頂着風艱難地又抗了不知多久,廢土忽然覺得身後一沉,回頭見三米開外的地方安息竟然跪了下來——他手腳脫力,似是再也走不動了。
“安息!”廢土折回去大喊道,聲音一出口就被狂風刮去了不知哪裏:“起來!再堅持一下!快到了!”
安息低着頭搖了搖,竟然要動手去解繩子。廢土連忙抓住他的手,将他一把從地上拽起來往自己肩上拖,安息見狀反抗起來,兩人一齊栽倒在地。
“不想我背你就站起來自己走!”廢土又吼道,“想兩個人一起死在這裏嗎!”
安息聞言身體瑟縮了一下,撐着地,搖搖晃晃地又站起來,向後踉跄了一步才勉強穩住自己,死死揪住繩結再次邁開腿。
憑着這起死回生般的精神念力,安息又無聲地跟着廢土走了半個多小時,此時風速已經上百,到處都是不知從哪來的東西混着沙塵被掀得到處亂飛。廢土終于隐約在滿天黃土中看見了一個建築物的影子——原本幾十米高的瞭望塔已經被掩埋到腰,廢土拽拽繩子示意安息跟上。
快走到瞭望塔腳下的時候,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塔頂的巨大尖蓋忽然搖晃了起來,廢土初還以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那鐵皮做成的塔頂竟然是被狂風掀起了一個角。接下來,固定塔蓋的鋼釘盡數脫落飛出,鐵皮驟然被掀翻,呼嘯着朝他們砸了過來。
廢土連忙回身将安息撲到在地,千鈞一發之際風速流轉,鐵皮被由裏朝外裹了一折,堪堪砸中兩人身邊的流沙,打了幾個滾跑遠了。
安息吓出一身冷汗,身體的疲憊在死亡的威脅前瞬間退盡,他再次站起來,還吃力地扶了一把撲在他旁邊的廢土。
兩人心裏都沉下來,但此時已無路可退——雖然希望渺茫,但他們還是手腳并用地爬到塔側的休息站邊——整個站屋都随流沙下沉了幾米,屋頂早已不見,黃土掩在上面,依稀能看見不少遇難者的支在外面的部分遺體。
廢土和安息對視了一眼——其實他們都看不清對方的眼睛,但又從這對視中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兩人順着沙丘滑下,挖開一部分黃土找到幾個背包,打開來拿了裏面的食物和水,武器太重一概沒管。
流沙掩得很快,只是這麽一會兒工夫安息的小腿已經全看不見了,他奮力地把腳往出拔,廢土在旁拉他,兩人躲到瞭望塔的背風面從面具下勉強喝了幾口水。
安息看着他,無聲地詢問——怎麽辦?
廢土低頭不語,良久,用手指在地上打了個叉。
那個叉很快被風沙撫平。
安息詫異了一瞬間,随即明白過來——那個叉不是說“沒辦法了”,而是代指廢土之前給他畫的地圖。
照這個風速,第一個打叉所代表的岩洞想必早已埋到腳下三米,唯一的可能便是羅城了。那個曾經廣廈林立的繁華都會,街寬巷窄阻力無數,風到那裏都會減速,再加上高樓極多,不必怕黃沙掩埋。
只是比起被活埋,被變異人撲殺難道真的是更好的死法嗎?
安息呆呆看着虛空,腳面被黃土覆蓋,廢土在旁邊捏了捏他的手。
世界真大,他突兀地想到。
安息點點頭,伸了伸因過度疲憊而抽筋的小腿,背靠塔壁站了起來,再次随廢土走入狂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