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號
二十九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安息血液瞬間凝固了,一腦門的汗都變成冷汗——滿滿一屋子高級輻射人全部停下手中的事,回頭瞅着他倆。
角落裏有兩只輻射人本來在玩桌上足球,其中一個一閃神,勁兒使大了,手柄在他手中飛快地轉了幾圈,裏面的彈珠飛出來,咕溜溜滾到三人面前——安息低頭一看,竟然一個渾圓灰敗的眼珠。
于是他果斷掀開面具轉過身吐了。
一屋子輻射人默默不語地看着安息撐着牆吐,二十九不動聲色地踢了一腳那個眼球,眼球沾滿了灰滾到一個桌子下面看不見了。
一個輻射人率先反應過來,問二十九:“怎麽是你,老大呢?”
二十九面無表情道:“不知道,還沒回來。”
那人一愣,說:“可是我分明聞到了他味道。”
二十九豎起拇指越過自己肩膀指了指背後的廢土,廢土見狀揚起手中的氣味發散器,解釋道:“我之前見過一次二號,他給我了一小管他的血,說……以後要是有需要,到羅城來,說不定可以保一命。”
一屋子輻射人明顯來了興趣,都圍了過來:“哦?什麽時候?”
廢土及不可見地朝安息移了半步,将他擋在身後,說:“九年前。”
安息聞言也直起腰來——他本來就沒怎麽吃東西,止不住胃酸卻也吐不出什麽東西,他擦了擦嘴,看着廢土的後腦勺,心裏萬分詫異——難道那一小管血是來自一個高級輻射人的?
聽起來還是一個輻射人頭頭,怪不得整個羅城的怪物都認識那個味道,不敢靠近。
衆人奇怪道:“于是你就來了?你怎麽知道他還活着。”
“都九年了……”
另一個問:“對啊,都九年了,你又怎麽知道他現在還在羅城?”
衆所周知,變異生物的衰變毫無征兆,再強大的變異人也可能一夕之間就被基因抛棄,火速玩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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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觀察他,了然道:“你不知道,只是賭了一把。”
廢土點頭:“沙塵暴來得很猛,休息站被毀,在外面待着也是死。”
一群輻射人聽休息站被毀竟全體躍躍欲試了起來:“休息站沒了?那不是很多旅人被留在外面?”
廢土和安息都看出了每雙紅眼中的興奮:食物!食物!
這時,其中一個輻射人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廢土背後的安息身上,“咦?”了一聲,湊過來聞了聞,說:“小孩子。”
所有紅眼齊刷刷看過來,眼裏的興奮訊息瞬間變成了:小孩子!小孩子!
安息被一大群輻射人團團圍住,如同落入狼群的羊羔,瑟瑟發抖,
看大家對安息興趣異常濃厚,廢土也緊張了起來,與自己有一絲交集的“二號”還沒回來,他也不确定高級輻射人群體到底是個什麽社會組織——他們會看在這血的份上放自己和安息一碼嗎?
比起來,他之前倒是聽說過有一些人的血聞起來比其他人更香,看眼前的陣仗,他心裏難免緊張,手不動聲色地背到身後摸上腰間的槍。
廢土還來不及想招應對,安息卻已經嗚哇一聲大哭起來,他完全放棄抵抗,垂着肩膀仰着下巴,哭得毫無形象。
大家都吓了一跳,一個輻射人連忙揮手哄他們:“躲開躲開,吓着小孩子了。”
大家讪讪地退了幾步,還是止不住打量他。等到安息的大哭變成抽泣,廢土悄聲問他:“渴不渴?”
安息委屈巴巴地點點頭。
廢土遞給他自己的水壺,安息一邊打哭嗝,一邊喝水,好半天後才抹了抹眼淚恢複鎮靜,把水壺遞給他說:“不哭了。”
廢土一頭黑線。
幾個輻射人見狀又圍過來,問安息道:“今年多大了?” “在哪出生的?”
安息剛說了“不哭”,但被一大群獵食者如此近距離圍觀也還是吓尿,他躲在廢土身後把臉埋進他衣服裏,試圖隔絕一點他們身上的氣味。
聞着這味道,他一閉上眼睛就是自己媽媽躺在病床上,被輻射毒素滿滿侵蝕全身的樣子。
一群輻射人如同在街邊逗貓,“啧啧啧”了半天小貓也不出來,只得悻悻散去。
二十九輕輕哼了一聲,像是在冷笑,跟廢土解釋道:“你應該知道吧,輻射人是無法繁育的,大家都很久沒見過小孩子了,自己有兒女的也……”他沒說完這句話,但廢土也聽懂了——既然成為了變異人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又還怎麽能和家人在一起。
“所以看到小孩子,覺得珍貴稀奇罷了。”二十九說。
廢土點點頭,微微放下心來,反手攬着安息拍了拍他。
二十九暗紅無光的眼珠移開了一點,說:“你知道為什麽嗎?”
廢土不解反問:“什麽為什麽?”
二十九:“為什麽上帝叫有些人遭受了輻射毒素傷變異,卻還保留他們的智力和記憶。”
廢土拿不準該答什麽,只搖搖頭。
二十九說:“因為它想叫我們自己眼睜睜瞧着自己滅亡。你以為到時候人類滅亡的場景是什麽樣,是因為缺水少糧嗎,是被變異怪物殺死嗎,不,是當我們看着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嬰兒出生,再看着他死去,直到再也沒有新生兒出生,然後我們就都死去了。”
“我們最後将是這樣結束的。”二十九說。
廢土說不出話,只能不做聲看着他,安息從他背後鑽出來,弱聲弱氣地說:“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小,我剛滿十七了……而且,我們避難站還有比我更小的孩子呢。”
二十九眼珠轉回來,安息立馬又把臉藏起來。對方還未說話,就被別的什麽吸引走了注意,他動了動鼻子,說:“老大回來了。”
不出五分鐘,一個高級輻射人果然推門而入,他滿頭黃土風塵仆仆,看着比廢土和安息還狼狽。他頗為吃驚地看着屋子裏的兩個人類——雖然他的“吃驚”也只是努力擡高了兩毫米的眉毛——問:“食物?”
安息聞言連忙拼命搖頭。
二號看過來:“噢喲,小朋友,”他轉向二十九:“可以吃嗎?”
吃?吃!
安息要暈厥了。
二十九簡言給他解釋:“聞到你的血我才出去看看的,這小子說九年前你給了他一管血,說有事可以來找你。”
二號盯着廢土看了半天,廢土也配合地把面具摘下來随他打量,片刻後,二號一臉茫然道:“我給過你血?”
大家全撐着頭表示無法直視——請問自家老大是臉盲這件事,怎麽辦?
廢土也有點脫力,提醒他道:“九年前,這裏往西七公裏的休息站,我當時跟着一隊賞金旅團護送……你女兒去虛摩提。”
二號恍然大悟:“哦!是你救的費麗蓮!”
N道八卦的目光射過來。
二號面向大家解釋道:“費麗蓮,我女兒,你們知道的。”
一個輻射人問:“你女兒不是避難站長大的嗎?不是小嬰兒嗎?”
大家紛紛點頭:“對啊對啊,照片上是小嬰兒。”
二號咆哮道:“二十年前是小嬰兒!你們有沒有腦子啊!”
大家一臉無所謂地:“哦……腦子都壞掉了嘛,變異就是這樣子的。”
二號無語了,廢土也一臉慘不忍睹,說:“九年前我新加入了一個賞金旅團,接到任務是護送一個生育資源去虛摩提,”說到這他快速看了二號一眼,不過對方似乎并未對他将自己女兒稱作“生育資源”做過多反應,于是接着說:“路上進駐一個休息站時,我當時的同伴想要……嗯,欺負那名女性。”
大家滿頭冒問號。
二號糾正廢土委婉的措辭,直言道:“那幾個禽獸想要強暴費麗蓮,被這位小哥殺了。”
大家:“哦……”
二號接着說:“你們知道的,我當時已經變異十幾年了,費麗蓮從小在避難站長大,我根本沒機會見她,但是變成這副鬼樣子倒是有個好處,血的味道是不會認錯的。我當時聞到費麗蓮的味道,趕過去的時候發現這位小哥已經解決了。”他沉下臉,對廢土說:“要是沒有你的話,饒是以我的速度,從這裏沖過去也不一定來得及阻止他們。”
八卦的衆人:“然後呢?”
二號聳聳肩:“然後我就跟小哥說,這是一瓶我的血,以後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
大家抓狂道:“這段兒我們知道了,女兒呢?”
二號:“她不知道我去了,我站在休息站外面,沒進去看她,也沒和她說話。”
衆人聽罷愣了一下,又沉默下來,不知道彼此想到什麽,一時間竟沒人再說話。
半晌,廢土才說:“只是沒想到……”
二號似乎看得很開,毫不顯得郁卒,說:“只是沒想到我還活着是吧。我也沒想到,哈哈哈,你看,一號也死了,現在羅城除了我之外,成為變異人最久的就是二十九了。”
這時,一直一聲不吭的安息忽然開口了,聲音脆生生的,問:“你們的名字,都是號碼嗎?”
二號看過來,饒有興趣地說:“對啊,我是二號,”他挨個指過去:“二十九,五十六,五十七,七十……”
安息呆呆地:“哦……”
一句沒說出口的話萦繞在所有人心頭:既然已經不是人類,又何必再用人類的名字和身份,對于自己和家人都是一種侮辱和亵渎。
我母親給我起的名字,不是給這個怪物的。
可安息心裏想的完全是另一碼事:這些高級輻射人好像臉部肌肉都不是很協調,全員面癱,以前覺得廢土面癱的自己真是錯怪他了。
一陣尖銳的風聲呼嘯而過,在城市的高空嘶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出去——暴風已至,對于這廢土上的人類來說,明日又将是比今日更加艱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