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隊長

廢土臉色變了變——這絲變化早在三個月前安息是肯定看不出的——他微微下壓眉頭,眼睛也微微眯起,低聲問:“你确定?”

馮伊安不甚在意地招了招手:“安息,給他描述一下剛才那個人長什麽樣。”

安息得令,想了想說道:“是一個很騷氣的人!”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說:“銀色的牙齒,紅色的披風,還有紅色的靴子,哦對了,還戴了一個很容易被風吹走的帽子!”

廢土又是發愁,又覺得安息手舞足蹈的描述有些好笑,輕輕嘆了口氣,說:“是他。”

安息貼上來,眼裏泛着狡黠,問:“誰啊誰啊?他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廢土依舊皺着眉頭,簡短地說:“我以前所屬賞金旅團的前副團長,現任團長。”

安息“哦”了一聲,問:“那前團長呢?”

廢土低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被他殺了。”

自從廢土被限制出門,大把時間只能在馮伊安的住所周圍活動後,三人的夥食質量就以指數上升,安息從小吃避難站裏的計劃餐長大,以前還不覺得,如今才深刻認同蛋白濃湯真是垃圾這一事實。廢土看安息整張臉都埋進碗裏,耳邊好幾絲頭發都要掉進去,用勺子把食物往嘴裏趕,忍不住伸出手指頂着他額頭。

安息唔唔地反抗,伸長脖子想去夠最後一口醬汁。

廢土嫌棄道:“怎麽能吃得滿臉都是。”

安息含糊地吞咽着食物,口齒不清道:“唔……好吃。”

廢土依舊不放過他,一會兒揪揪耳朵一會兒捏捏臉,評價道:“你最近夥食太好,胖了一圈。”

比起最開始缺乏日照又營養不良的蒼白模樣,少年原本削尖清瘦的臉頰确實圓潤了一些,一雙大眼不比之前那樣滾圓,但更加神采奕奕。

“沒有!”安息放下空碗,撸起袖子握了握拳,說:“看,肌肉。”

廢土“嘁”了一聲,伸出胳膊和他擺在一起——整條胳膊不止粗了一圈,線條流暢,肌肉鼓脹而結實,上面隐隐有幾絲青筋,并且膚色也是更加男人的小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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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肩膀垮下來,鼓起臉頰,廢土見狀忍不住伸手去戳,一使勁,他嘴角就漏出氣來,撲哧撲哧的。

“咳咳!”馮伊安大聲清了清嗓子,兩人同時看過來,廢土讪讪地收回了手。

安息用勺子刮了一會兒碗底,再把勺子裏外舔了個锃亮,又想起了之前來攤子上來的人。

“對了,你還沒說完剛才那個莉莉團長是怎麽回事呢。”安息用勺子柄敲了敲廢土的胳膊,又從他圍裙側面伸進去冰他的腰。

廢土一把奪過勺子拍在自己右手邊安息夠不到的地方,快到他都沒看清。

“不是莉莉是雅威利!”廢土說。

安息只好把手指頭老老實實地放在桌子上,嘟囔道:“他殺了前隊長自己做隊長,肯定不是什麽好人,我就知道,我第一眼看他就不喜歡他,你問醫生,對不對醫生?”

正湊在一旁顯微鏡前看來看去的馮伊安忽然被指名,頭也沒擡,無腦配合道:“就是就是。”

廢土:“你別在那嬉皮笑臉的,離他越遠越好,聽見沒?”

安息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臉貼着桌面擡眼看他:“不行啊,他訂了好大一批貨,明天要在中午前給他準備好。”

廢土指着食宿提供者,毫不留情道:“讓他自己去!”

馮伊安茫然地直起腰:“嗷?”

安息吃飽了肚子,困意上湧,拖着黏糊糊的腔調問:“為什麽啊,他很危險嗎?”

廢土說:“他跟你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可以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都只是利益天平上的砝碼,一個沒有心的人,你說他危險不危險?”

安息眨了眨眼:“那……他的目的是什麽啊?”

廢土輕輕哼了一聲:“就是他自己呗。”

難得聽廢土自己講過去的事,安息接着問:“那個前隊長呢,他被殺掉之後隊員們都無所謂的嗎?”

廢土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是在措辭,半晌才說:“嚴格來講,我們全隊都是造成他死亡的兇手,雖然沒人對他扣動扳機,但卻對他見死不救。”

“我加入雅威利賞金旅團的時候,也就不到你這麽大,那時的隊長是我師父昔日朋友。”廢土說這話的時候,兩人都瞄到馮伊安整個人僵住了一瞬間,但他倆都沒轉過去看他。

“你知道像雅威利這種大團,能夠進去的都是已經有一定能力的獵人,而我,能進團完全是因為師父和隊長的關系,年紀小,體格差,沒有任務經驗,連一般的實戰經驗都不太多。團裏其他人都不太高興,尤其是火弗爾。”

“這種規模的團其實平時很難全部湊在一起,大家都有習慣合作的隊友,平時接任務也有固定的組合,很容易形成小的陣營,火弗爾作為副隊長,在團裏親近的隊友不算少,他們最開始都挺抵觸我,不對,也不是針對我,算是針對隊長那種所謂聖母的做法。”廢土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沒有錯,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但這種争鬥也是有基本的人性框架在的,有些人以為只有完全抛棄那些不必要的堅持,做一個徹底的利己主義者才能活下去,其實這種人都活不久。”說罷他看了一眼馮伊安,馮伊安也朝他笑了笑。

安息明白了,這肯定是廢土那位師父、馮伊安昔日摯友的言論。

“很多人過早地放棄了在這個框架下生存,其實很難在心底裏不對自己感到失望,這種失望無處發洩,就轉嫁給那些還在堅持的人。”廢土搖了搖頭,接着說:“但不論如何,大大小小的任務,隊長還是願意費事把我帶在身邊,平時也算照顧我,後來慢慢地,我也就沒那麽菜了。”

安息笑了笑:“你也有菜的時候啊。”

廢土挑了挑眉:“最菜的時候也菜不過你。”

安息“哼哼”了兩聲表示不屑,轉念又想到廢土童年時期都跟着母親四處流竄,肯定早就經歷了他從沒面對過的艱苦無助,又癟起嘴巴。

廢土繼續道:“隊長雖然嚴格古板,但對待大家都挺不錯,隊裏不少人其實都很尊敬他,直到三年前。”

“那時候我們接了一個小型避難站的任務,那避難站周圍滋生了大量變異生物,小半年來被襲擊了二十幾次,人口死了大半,實在沒辦法了,把所有資源都換成酬金來雇傭了我們。當時我們兵分四路,去清掃避難站周圍的巢穴,我被分配到的那個巢穴離避難站最遠,大概三公裏開外,但到了之後,就覺得不太對勁。”

安息已經從桌子上爬起來坐端正了,問:“怎麽不對勁?”

“因為怪太少了。”廢土說,“打掉那些小喽啰沒花多長時間,之後我們本該直接回營的,但當時就有一個……可能是直覺吧,想着要先去避難站那邊看看。我們走出不到兩公裏就發現遠處着火了,老遠就能看見黑煙,能聞見味道。”

廢土皺着眉,手捏成拳,說:“那個味道……不止有塑料和化纖燒焦的氣味,還有那種,很香的……烤肉的味道。”

安息一開始沒明白他什麽意思,霎時間反應過來,震驚之下喉頭縮緊,一陣反胃。

廢土說:“等趕到避難站時,幾乎整個站都已經被燒成灰燼。不知道那一個片區的變異生物當時出了什麽毛病,大白天的,就全部撲到避難站裏去了,也許是過去幾個月死了太多人,血腥氣太重。”廢土腮幫子動了動,像是咬了咬牙,接着道:“那避難站不是之前被襲擊過很多次嗎,不少人被變異生物撲殺,死的死、變異的變異,有一個站裏的居民就……瘋了,他似乎是眼見自己所有朋友親人全都被……這種事說起來也不算罕見,但親身經歷還是……”

廢土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安息也不需要他過多解釋,這名看似脆弱懵懂的少年,也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的死亡和離別,骨子裏是堅韌而偏執的。

安息也果然只是點點頭,小聲說:“嗯。”

“火勢擴大時,隊長就在避難站裏,他好像跑出來過三次,又進去救人,最後一次要進去前,大家都攔着他,可他還是執意進去了。”廢土說:“他最後一次進去不久大門就垮了,你知道的,大部分避難站就只有那麽一個出入口,裏面氧氣本就不算充沛,火弗爾當即下令抛棄……抛棄他。”

安息吃驚道:“什麽?”

廢土冷笑了一聲:“是啊,其實死在火場裏的不止他一個人,避難站的居民之外賞金團隊員也好幾個,但火弗爾很輕易地就放棄了他們。在他的眼裏,生命是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五條生命比四條生命值錢,比起多花幾條命去冒險、去犧牲,還不如盡快止損來得聰明。畢竟,要要回到避難站裏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其他人不應為他們的選擇而負責。”

安息喃喃道:“怎麽……怎麽這樣,也太冷血了。”

馮伊安也走過來坐下,感嘆道:“冷血嗎?可這片土地上,大部分人都是堅信着這一條而活着的。”

“總之,我回去之後,和他大吵了一架,但心知也不能挽回什麽了,我無法認同這整件事,不止是他,還有其他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的隊友,交了一筆契約終止金自行離開了旅團。當時離開的也不止我一個人,之後嘛,我就一直是一個人旅行了。”廢土淡淡地結束了這個故事。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只有熱水器間歇工作的聲音,安息輕聲問:“一個人之後,會不會比較辛苦啊?”

廢土蔑了他一眼,話裏有話道:“還行,不如兩個人辛苦。”

安息蔫兒了,支支吾吾地。

廢土說:“自己一個人就接不了什麽大型任務,來錢慢,在集市參加臨時隊伍比較靠運氣,隊友可靠還好,隊友不行就……”

安息梗着脖子道:“隊友不行的話,會幫助你成長哦!”

廢土無語地看他:“你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西曬的紅日透過窗棱在地板上爬過一遭後,馮伊安給三人都倒了一杯味道奇怪的茶水,據說是集市人多口雜用來增強病毒抵抗力的東西,安息皺着臉,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忽地開口道:“所以……”

廢土漫不經心答:“嗯?”

安息問:“你今年到底幾歲?”

廢土從杯沿上斜過眼:“……”

安息:“?”

廢土:“你到底是怎麽從剛才那個故事得出這麽一個問題的?”

安息老實道:“我在意很久了,一直忘了問。”

廢土:“我下個月就二十八了,大你整整十歲。”

安息沒什麽表情地拖長音調:“哦……”

馮伊安又咳了兩聲:“我希望大家在讨論年紀這個話題的時候,稍微有點公德心,不要不把老年人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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