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路上
“我想到了,”安息忽然說:“你可以假裝你是去歸隊的。”
歷經數個日夜不停歇的風沙兼程,三人勉強走過了大半的距離。炎王常年在廢土上奔波,雖然剛出發的那幾天因為傷勢未愈而腳程緩慢,但對路線的規劃卻十分拿手,對天氣的預判也很精準。他選擇了一條離避難站幾乎是直線的行進路線,其中一大段和安息來時的路線幾乎是重合的——安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大部分的旅人會規避這條路,畢竟途徑休息站數量不多,變異怪物巢穴卻很密集,還有個黑暗狂歡的大本營羅城。
但安息已經不是那個抱着槍在桌子上大哭的小孩子了,也不是那個打中一槍變異犬就欣喜若狂的少年,他的槍口越來越穩,帶着一絲成長的無奈。
此時三人剛在一個休息站歇下——自從有了馮伊安後,小分隊的活動時間比普通長了不少,這不只是因為夏季日照時間的延長,也因為馮伊安發明了一種避怪香,工作原理類似于二號的血——這是一種低溫下凝固,但溫度稍有升高就會變成液體甚至氣體快速揮發的成分,能夠散發出對于低等變異生物而言既不吸引、反而還相當具有攻擊性的氣味。在這種香的幫助下,不但日出日落前後的活動時間得到短暫延長,更重要的是大大增加了尋找适合休息站的靈活性。
只是,但是這樣一個作弊道具還不足以用于夜間趕路——畢竟對于弱小而言危險的氣息,對于強者便是引誘。
在過去的數天以來,三人已經不斷地讨論過各種潛入避難站的方針,安息此時正擦着刀柄上的血跡,忽然又有了新想法。
“你穿着你的騷包披風去敲門,如果火弗爾他們已經進駐避難站,站裏的人肯定能認出來這個裝扮,然後給你開門。”安息一邊在磨刀石上細細地片着刀尖,直到能反射出自己的臉,說:“然後你就說你之前負傷所以掉隊了,一直在養傷,傷好了就趕着來歸隊了。”
馮伊安說:“這是個辦法。”
炎王想了想,問:“那我怎麽會知道他們在那?”
安息反問:“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啊,不就是碰運氣嘛,而且你不是著名的雅威利賞金團頭號粉絲嗎,熱切歸隊有什麽稀奇。”
安息說出“頭號粉絲”幾個字後,炎王臉皮就泛起了淺淺的紅暈——之前某夜閑聊的時候,他不小心說漏了嘴,一直被安息揶揄到現在。
那一夜,安息剛起草了第一稿的避難站內構造圖,正給兩人講解着主要房間的隐藏通道在哪裏,以及全站上下的作息。炎王聽完,不禁再次對他數十年住在地下的生活經歷感到不可思議。
“所以……你們每天都過着完全一樣的生活?活動空間就那麽大?”炎王世界觀都被撞擊了:“怪不得你這麽白。”
安息說:“那也不是的,每周六可以看電影哦!”
炎王抓狂到:“只有十部電影不是嗎!”
馮伊安說:“其實現在這樣的二代穴居人不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避難站,住在地底一輩子也從來沒出去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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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王咂舌道:“這樣的日子,過久了會瘋掉吧。”
馮伊安無奈笑道:“你要是從小都過這樣的日子,甚至從你出生起以來你的全部世界都是這樣的話,你又怎麽感覺得出來差別呢?”
“你呢?”馮伊安問:“你小時候在哪長大的?”
“一個小集市,”炎王随意答道:“早已經毀了,我父親是開雜貨鋪子的,低價收購,修好之後再轉手賣出去,有時候也幫鄰居修修太陽能板之類的。”
安息驚喜道:“哎呀!我就想幹這個!”
炎王看了他一眼,本來想說點什麽打擊他的話,但也實在累得沒精力。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說:“很小,我就跟父親一起出攤了,看他修電器也跟着學,很快就能把很複雜的機器拆開再裝回,對機械地圖的三維記憶非常好。”
安息故意發出了不屑的“啧啧”聲。
炎王立馬反彈道:“找死嗎?”
兩人同時把手指摳在了自己腰間的挂飾上,親眼見過兩人的創造力——更準确地說是破壞力的馮伊安連忙換了個位置,擋在兩人視線之間。
炎王“切”了一聲,接着說:“後來,物理改裝玩得有點兒膩了,化學反應似乎更有趣,尤其是那些……反應劇烈的,發光發熱的,能爆炸的……”
炎王這樣說着,眼睛看着虛空中的一個點微微失焦,黑色的瞳孔中好像泛起一絲血腥,但定睛一看,那又好像是火光。
馮伊安卻笑起來:“真是不得了的興趣愛好啊。”
炎王眨了眨眼,那一抹紅色的亮光消失了,他垂下睫毛,說:“沒錯,我父親也是這樣認為的。不只他,周圍的所有人都把我當做危險分子來對待,我小時候确實把握不好計量,也沒人教我,所有東西都要試一試才知道,所以……”
安息問:“小時候?你現在多大啊?”
炎王說:“19。”
安息驚奇道:“好年輕啊!”
炎王嗤笑道:“我可不想被你這麽說。”
“你說那些爆破的成分,都要試一試才知道……的話。”安息歪着頭看他,“你居住那個小集市,不會是被你炸毀了的吧。”
“嗷!”安息額頭被彈出一個紅印,炎王怒道:“你是傻子嗎!”
安息捂住腦袋,委屈地癟起了嘴:“嗚……醫生……”
馮伊安趕緊轉移話題:“好了好了,接着說,然後呢?”
炎王翻了個白眼,繼續說:“有一天我父親出攤去了,我被集市的一群人圍住……不是只有平時沒事愛找我麻煩的小鬼,是大人。他們叫我賠之前被我炸壞掉的東西,但裏面有好多人……別說惹麻煩了,我根本見都沒見過。”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秩序,什麽都沒有,一旦人群中出現了一個惡,整個人群都會變成惡,就好像……好像所有人融合成了一個巨大的惡意,這裏面再也沒有什麽個體。他們平時不過也就是鄰居的小孩,隔壁攤的大叔,亦或是路過的商人。但是忽然之間,他們不小心組成了一個臨時的群體後,就像是什麽失去理智的……”
炎王深深吸了一口氣,甩了甩頭,重新措辭道:“總之,他們把我痛毆了一頓,真是下了狠手,不止拳腳,還有鐵棍,鋼絲,亂七八糟的道具,我也記不太清了。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血全糊在眼睛裏,頭發也被揪掉了不少,膝蓋手肘完全沒了知覺,然後有個人踩着我的手,說,‘這個手,就是這雙手太危險了。’然後我聽見所有人都在附和,‘太危險了,要廢掉這雙手。’”
“為什麽,我根本沒對他們做過任何事,在那之前,我的手不曾傷害過他們任何人。”
炎王摘掉手套——纖細修長的手指,指甲修得短而整齊,他把手背翻成手心,上面幹幹淨淨,漂漂亮亮。
随後他開始解開袖口,把袖子往上折,露出一條精壯勻稱的小臂,只是從手腕上方直到手肘,上臂,全是交錯的老舊傷痕。
他把手捏成拳握了握,又松開,說:“但他們說的其實沒錯,這是一雙危險的手,因為他們全都為此付出了代價。”
安息吃驚地問道:“你當時怎麽逃掉的?”
炎王冷笑了一聲:“逃?怎麽可能逃得掉,當時全都是因為,‘他’出現了。”
安息下意識問:“誰?”
馮伊安卻之反應了過來:“是明嗎?”
炎王點點頭,說:“當時雅威利賞金團和他都已經頗有名氣了,救下我之後,周圍人當場也不好多說什麽,但明隊卻沒有立馬離開,他說……”
炎王低頭盯着自己的反折的指尖,說:“他說,你的手很漂亮,要小心保護,然後他湊到我耳邊,用很小的聲音說,只有足夠細膩的手,才能足夠效率地殺人。”
炎王把手攥在一起,似乎是嫌冷地微微顫抖起來:“我當時,我當時應該是哭了吧,我說我做不到,我想殺了他們,但我太弱了。”
“明隊說,你現在是還不夠強,但對付他們已經足夠了,等你變得更強的時候,就來雅威利找我吧。”
“那之後,我一直在為了能夠格進入雅威利而不斷努力着,不止是爆破,還有體術,近戰,槍械,體能……雖然他們對外招人的要求向來嚴格,你得是什麽在別的賞金團已經有相當名氣的賞金獵人,才能夠着門檻,但我不信這一套,就算之前沒人做到,我也要做到,況且……”
“何況之前還有人做到了,毫無經驗和名氣,就進了雅威利。”馮伊安接話道。
安息“啊”了一聲:“是米奧嗎?”
馮伊安點了點頭,笑說:“但是你被騙了哦,米奧可不是什麽奇跡,當時是被我和他師父推薦……不,硬塞進去的。”
“什麽!”炎王吃驚地擡起頭。
馮伊安大笑不止:“沒辦法啊,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麽黑暗。”
炎王呆呆的樣子把安息也逗樂了,叽叽咯咯地笑起來。
炎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說:“總之,去年我終于又有機會遇到雅威利的一支分隊,最後被他們帶到總部去,最終被招進了團。”
“只可惜,你進團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明也不在了。”馮伊安嘆息道。
“不僅僅如此,”炎王咬牙道:“我其實在那之前已經聽聞了明隊遇難的消息,雖然難過,但這也并未改變我要加入雅威利的想法。只是進了團之後沒過多久,我就開始發現事情的不對勁——隊內氣氛古怪,總有人言而又止閃爍其詞,隊友們也很明顯地分成好些個小團體,火弗爾和他親信是一派,歐文和蛟鯊是一派,棉布是一派……”
安息一個人也沒聽過,不在意地晃頭晃腦,馮伊安卻之緊皺眉頭思索起來,問:“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那麽這裏面,有沒有哪一撥人是有可能……”
炎王搖了搖頭:“你說幫我們?不好說,但樂得看我們兩敗俱傷的應該大有人在。”
馮伊安說:“那也行,少一個人幫火弗爾,就是好消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說回到此時此刻,安息還在闡述他的“進站大計”:“你到了之後,先痛哭一場表示自己十分思念隊友,然後再表達一下自己重新歸隊的喜悅,就可以混在隊裏悄悄觀察了。”
炎王聽他的描述,嘴角抽搐,問:“那你們倆呢?”
安息說:“你聽我說完啊,你進去之後,先道餐廳找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嗯,不對,我現在應該比她高了——的姐姐,叫做鈿安,飯點前後保準能看到她,很好找,然後你告訴她是我回來了,叫她幫你打聽巡邏的換班時間。”
炎王說:“換班時間你不知道?”
安息攤手道:“畢竟也離開怎麽久了嘛……而且聽你說避難站好像……現在人手很不夠的樣子,輪班人數少了,估計也會做時間上的調整。”
他接着說:“知道了輪班時間後,順便叫鈿安幫你聯系瓶蓋,白天午休的時候,你和瓶蓋趁輪班空檔到大門來放我們進去。”
炎王問:“這個瓶蓋是守門大廳的一員?”
安息說:“不是……他是淨水站的。”
炎王瞪起眼睛:“那他湊什麽熱鬧!”
安息說:“但瓶蓋會開大門的!我倆小時候沒事就喜歡溜到地表去撬門玩兒……雖然,每次開了鎖,也沒敢出去過一次。”
炎王滿頭黑線,說:“行吧行吧,然後呢,你們進來了之後,那麽大兩個活人,能往哪兒藏。”
安息卻興奮起來:“哦哦哦,我們可以住負十二層啊,當時我和米奧就在那認識的,那裏沒人,只有變異老鼠!”
炎王不忍直視地扭過臉去——說到變異老鼠還能這麽興奮的,這個人危不危險不知道,但絕對很奇怪!
兩人還要再說點什麽,太陽能燈的光卻啪地滅了,馮伊安在黑暗中說:“好了很晚了,明天還要很早出發。”
安息說:“四點走嗎醫生?你叫我。”
馮伊安“嗯”了一聲——他們在外趕路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每個人心中都焦急不已,一分一秒的拖延都充滿了無限的變數。他掏出一瓶所剩無幾的避怪香,擺在一邊,仰躺下去進入了短暫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