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旅程的終點
安息:“有沒有覺得好熱啊?”
廢土:“你現在才覺得熱?”
安息解開前襟用手掌呼扇着脖子,說:“不是啊,不是平時那種太陽暴曬的熱,就……比平時還要熱。”
廢土其實本來已經對白日的高溫麻痹了,他這麽一說,也頓時覺得燥熱起來,但嘴上仍說:“少廢話,你別是又想休息吧。”
“才不是呢!”安息嚷嚷道,忽然“咦?”了一聲,問:“那是什麽?”
廢土本抱怨着“又是什麽……”也看到了安息指着的東西——地平線的盡頭亮亮的,像是什麽東西起火了。
他掏出望遠鏡看了看——遠處的地面上好似熊熊燃燒着,顏色如同通紅的燈絲,廢土納悶道:“怎麽沙子還能着火?”
廢土捏着下巴思考——本來預計今天天黑前應該就能到達虛摩提港口的,這一繞路的話……又不知道要耽誤多久,于是說:“先走着看看吧。”
兩人這便又朝着火光的方向繼續前行了半個多小時,灼灼的熱浪愈發難以忽視,迎面而來。廢土忽然“啊”了一聲,摘下呼吸面具皺了皺鼻子,說:“果然。”
安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也學着照做,他剛一吸氣就被刺鼻的氣味嗆得叫了起來:“這什麽啊!”
廢土重新戴上面具,說:“硫磺的味道,那不是着火,是岩漿。”
安息愣住了,半天才問:“岩漿……不是地心深處的東西嗎?為什麽會跑到外面來?”
廢土本想解釋,看見安息一臉期待的表情瞬間了然,不抱希望地問:“你想看看嗎?”
安息不出所料地猛點頭。
走到足夠近的時候,便能清楚看見大地的全貌。
岩漿交織出一道道河流,好像什麽猩紅的刀傷,或是豔麗的紋身,幾乎是靜态地遍布在焦黑的大地上,把原本單調的黃沙石土修改得面目全非。但其實它們并非靜态,只不過因為太過明亮而叫人難以直視罷了。熔岩一刻不停地生長着,帶着不容拒絕的蠻橫和摧毀一切的強勢,一步一步侵占着新的土地,将原本在那裏的不論任何東西——不論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個生命,都盡數吞噬。表面冷卻的黑色外殼又被裏面不斷滋生的紅色漿體緩緩頂開,好像寄生在裏面的怪物終于剖開胸口皮膚而出,沖天空發出挑釁的怒吼。
Advertisement
這已經根本不像地球了。
兩人戴上護目鏡,看着這一幕出了神。
安息問:“還有多遠啊?”
廢土說:“理論上就快要到了。”
他這樣回答後,才想起拿出地形掃描儀和指南針對照——兩人被眼前的岩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沒意識到虛摩提已近在咫尺。
望遠鏡下,已經能夠看見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航空艇,規模之大,一路延伸到天際也望不到邊。
安息瞧見這幅場面,也不由得興奮了起來——從大約一年前初次離開避難站開始,他們一直都在朝着虛摩提曲折地前進,而此時此刻,是真的近到能看見了。
安息提議到:“不然別繞了,小心一點,就這樣往前走?”
于是兩人頂着高溫,小心翼翼地在岩漿河流間穿梭,尋找凝卻的邊緣前行,可剛走出沒幾分鐘,不遠處忽然一聲巨響——地縫受不住來自地心的壓力而爆破開來,噴濺出漫天火花。
廢土連忙說:“算了算了,太危險。”
岩漿的亮度叫人根本感知不到天在逐漸變黑,兩人繞着地龍崩裂的外沿一路蜿蜒前行,走到肚子都開始抗議。廢土一看表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
也好在岩漿周圍太熱太亮,一路上幾乎沒有變異怪物靠近。
又不停歇地步行了将近一個小時,岩漿咕咕咚咚的聲響被漸漸抛在身後,廢土忽然一把拉住安息,急切地說:“你聽見了嗎?”
好一陣子沒走過這麽長時間路的安息已經累到不行,沒精打采地莫名道:“啊?”
廢土将食指豎在嘴邊:“聽見了嗎,海的聲音。”
于是安息連呼吸都停住了。
他屏息凝神,起初,他什麽都沒聽見,随後,他耳朵隐隐捕捉到了——一些細微的沙沙聲。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又靜靜地重新将肺部吸滿氧氣,終于追上了這些聲音的節奏——那是一浪接着一浪,海水拍打在海邊的聲音。
只是天太黑了,海水也是漆黑,根本分不清楚陸地在何處停止,而海洋又從何處開始。
廢土蹲在地上叫安息給他打個應急光,從包裏掏出自己的夜視鏡遞給他,說:“戴這個。”
安息戴上後立馬叫嚷了起來:“這什麽啊,綠乎乎的!”
廢土不理會他的抗議,把兜帽拉起來蓋在他頭上:“怕你天黑看不清楚摔跤。”然後又不死心地補一句:“免得耽誤進程。”
安息一把掀掉兜帽,嘟嘟囔囔道:“早就沒太陽啦。”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會兒,漸漸習慣夜視儀的分辨率,滿眼冒綠光地跟着廢土繼續前行。
終于,安息靠近到能清楚看見天空中那些亮着的并不是什麽星光、而是一艘艘的循環艇時,海浪的聲音已經不僅拍打着他的耳膜,而是直接撞擊着他的胸膛,廢土一把揭掉他的夜視儀,大海和虛摩提就這麽突然呈現在安息眼前。
安息還以為自己不會再為星空而震撼了。
但這裏卻擁有着最別致的夜空——沒錯,是整片天空。
在最外圈,散落着各式各樣的小型私人循環艇,像漂流到一半被星星吸附的太空垃圾;往內一層漂浮着更大型的循環艇,密密麻麻,數量成百上千,如同衛星組成的絢麗環帶;而最核心的——遠到幾乎看不清的——是虛摩提的核心主城。單個面積就堪比一個島一般的浮空艇遮天蔽日地連在一起,上面沒日沒夜地亮着燈,比星空還要密集明亮,亮到在晴天也看不見月亮。
一塊新的大陸,一顆新的星球!
廢土也沒有說話,和他并肩看着這壯景。
他們所在之所其實也被照亮着——不遠處由地下聚集而來的大量的岩漿沒有宣洩的出口,總算在這陡峭岩壁上找到了一處弱點,于是毫不客氣地噴湧而出,變成了一道不息的巨大岩漿瀑布,源源不斷地朝冰冷海水裏注入着滾燙的地熱。
就在他們左手邊,還樹立這一塊廣告牌——“海上觀賞岩漿瀑布一級景觀,還可搭配潛水游覽海中石雕展的組合套餐!”
安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這一切——他的大腦還來不及處理這麽多信息,一個租船賣船的商販已經上來搭話了。他朝廢土響亮地報出自家中介公司的名號,失望地發現對方并沒什麽反應。
可是很快,船販就又拾起了自己專業的态度,開始熱情地介紹特價的商品,這時候更多的船販也圍了過來。
可安息什麽都沒聽進去——他好像迷失了,迷失在這無邊的黑海,迷失在這無盡的壯景裏。
曾經的人類世界也是這麽恢弘嗎?他只見過死去的羅城,以為那就是工業文明的頂峰了。
很奇怪地,他并不感到難過,也不覺得悲傷,卻平靜地流下了眼淚。
但沒有人注意到,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他好像縮小成了這廢土上的一粒沙,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海水卷入懷裏。
然而就在這一刻,最初搭話的船販忽然吹了聲口哨,然後發射了一枚照明彈,指着萬千循環艇之中的一艘說:“這個,這個怎麽樣?”
白熾的照明彈将整片近海都點亮了,循環艇和海洋一下都有了色彩、充滿細節、洋溢着生機。安息瞳孔放大,肩膀下垮,呼出了肺裏的所有空氣,臉頰上殘留的淚水反着光。
他表情茫然地看着廢土,對方也正巧看向他,意外地沒有對他的淚水多做詢問。
照明彈熄滅了,船販半天沒有等到廢土的回音,問:“怎麽樣啊?可以上船看看再說嘛,我叫人牽過來了?”
廢土又看了安息一眼,卻搖了搖頭說:“算了,我再看看吧。”
不料這句過後,本來趾高氣昂的船商卻忽然一愣,随後改了态度,說:“別啊,看看嘛,是不是嫌貴,價錢我們可以再議。”
廢土邁了半步,又猶豫地停下了,安息擦了擦臉走到他身邊站着。
于是船販又吹了更長的一聲口哨,夜空中也回了一聲,其他的商人都失望地退開了。
不出一刻鐘時間,循環艇就被開到了岸邊——整個船體不算太大,造型優雅簡潔,小小的幾乎有些可愛了。
安息魂不守舍地踏上船,尾随着廢土茫然地聽着船販介紹船體的每一個部分。
甲板,發動機,廚房,甚至還有一間客卧——曾經的傭人房。安息從沒見過這樣的住所,這不是他所習慣的那種、一切設備都作為生存工具而存在的簡陋硬朗,而是充斥着顏色豐富的、不同材質的、幾乎有些意義不明的裝飾。
不是合金隔熱板搭配雙層玻璃而已,還挂着一幅灰米色的窗簾。
不是只有準備食物的操作臺而已,還有一副木紋貼片的餐桌搭配兩把餐椅。
不是銀灰色的置物鐵架而已,而是帶着花邊檐角的玻璃門展示櫃。
還有卧室——不是避難站那種節省空間的上下鋪,不是休息站那種堅硬的石床,也不是集市裏那種擔架變形的單人病床,而是一個又大又舒适的、雕刻着好看床頭板的雙人床,卧室的頂上正是船頭的甲板,有一個能夠打開的透明氣窗。
全部介紹完畢之後,廢土冷着臉對船販點了點頭,說:“我們商量一下。”
船販攤了攤手表示沒問題,自己走出了船艙,廢土拉過安息悄聲問:“怎麽樣?”
不料安息一擡臉,眼淚汪汪,憋着嘴嗚嗚咽咽地半天說不出話。
廢土有點別扭地咽了咽口水,說:“怎,怎麽樣,後悔了吧,還沒你們避難站的發電室大……”
安息打斷他:“嗚……我……我太喜歡了,這實在是太酷啦!”
廢土臉不禁紅了,捂着他嘴兇道:“你小點聲,你這樣我沒法講價。”
船商忽然在外面招呼他們,兩人也跟着來到船尾的甲板。
他滑開一旁的一個操作盤,介紹道:“這艘船本來是虛摩提貴族老爺送給小兒子的生日禮物,具體是誰我可不能告訴你,說出來一定會吓着你們。但少爺沒用個幾年,就換成更大的艦艇了,所以上面其實有不少普通船沒有的功能設施,你看,比如這個……這裏有一個全息投射儀,可以在天氣好的夜裏看露天電影,還可以用來投影電子寵物……”
于是安息徹底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