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博物館的工作,對于祝萌而言,是完全陌生不容許有丁點馬虎的領域,所以生活步入到忙碌。
這種沉浸在學習狀态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學校裏。
可與學校裏不同,這種伴随着熱愛汲取知識的過程,讓人心情愉悅,不覺疲憊。
這天,祝萌結束了博物館的工作,又紮到圖書館裏,一直到閉館。
回到家,屋裏燈光大亮,以為表姐在家,坐在矮凳上換鞋子,揚聲喊:“表姐?我打包了麻小,你要吃嗎?”
将打包盒放到餐廳,往書房走。
門半掩着,傳來電影播放的聲音。祝萌敲敲門,推開:“表姐,麻小吃伐?”看到躺在地上的表姐,嬉皮笑臉僵在嘴角,猛地沖過去:“表姐!”
祝萌給祝易隼打電話。
祝易隼跟着騎行俱樂部去隔壁市玩,接到祝萌電話後,說:“姐,你別急,我馬上回去。”
祝萌也是急懵了,忘了祝易隼這兩天不在家,緩了口氣,道:“這麽晚了,你別折騰了,照顧好自己。”
祝易隼擔憂:“那表姐……”
祝萌:“沒事,我馬上送她去醫院。”
祝易隼:“姐你剛拿到證,開車慢點,夜裏路堵。算了算了,要不你出門打個車吧,別自己開車,別還沒到醫院,車子再出了事故。”
“呸呸呸!”祝萌說:“行了,你別管了,這個點也不好打車,我盡量穩着點開。”
挂了電話,祝易隼還是不放心。
同伴敲開他的門,嚷着民宿有篝火晚會,問他要不要下去玩。
祝易隼應着:“我先打個電話,一會下去。”
祝易隼擔心老姐晚上開車不安全,想了想,眼前一亮,戳點手機屏幕,撥出去號碼,響了許久,終于有人接:“喂,湛神,江湖救急!”
祝萌在鄰居的幫助下把表姐送去醫院,挂了急診,做全面檢查。
鄰居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禮城大學大三學生,學的醫,鎮定從容,在醫生診斷出來前,一直在安慰祝萌。
祝萌:“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謝謝。”
何曙笑笑:“沒事。”
手機響,祝萌看了眼,是曲清,沖何曙示意:“我先接個電話。”
何曙很周道:“我去買兩瓶水,礦泉水可以嗎?”
祝萌:“麻煩了。”
急診科的走廊充斥着濃烈的消毒水味道,人來人往,卻靜悄悄。祝萌接通電話,小聲:“喂。”
電話那頭:“是我,傅湛今。”
祝萌一怔,看了眼屏幕。
傅湛今自顧解釋:“我怕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就用曲清手機撥的。剛剛小隼給我打了電話,你現在到醫院了嗎?”
祝萌:“已經挂完號了。”
曲清在那頭叽叽喳喳:“你怎麽這麽多廢話,直接說正事,最煩你們這種不急不躁的性格,要是真有事,你鋪墊這麽多,趕去也來不及了。”
祝萌:“……”
一向曲清廢話最多,現在終于有機會拿着個梗怼別人了。
傅湛今橫了他一眼,示意閉嘴,又對電話講:“抱歉,小隼打電話時,我正在錄節目,小跑接的。”
祝萌“嗯”了聲。
聽到那頭曲清嚷:“你問她在哪家醫院。”
祝萌回:“你們不用過來了,醫院人挺多的,不方便。工作到這麽晚,早點休息。”
傅湛今又問:“哪家醫院?”
祝萌乖乖回答了醫院名。
“好,我知道了。”
挂電話前,祝萌聽到傅湛今和曲清說:“她說你不用去,已經沒事了,我在前面路口放下你,你給助理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曲清咆哮:“哥!我都聽到了,說的是‘你們你們你們’!祝萌不單是你喜歡的人,還是我的好朋友啊!我也要去醫院!”
傅湛今果斷:“不行。”
曲清叫嚣:“你說不行就不行啊,我非要去。”
祝萌無奈地看着屏幕上一點一點增多的通話時長,忍不住出聲提醒:“你倆忘記挂電話了。”
手機被傅湛今丢到車前玻璃下面,根本聽不到。
醫生出來,祝萌忙挂了電話,過去問表姐的情況。
戴着眼鏡的斯文男醫生看了祝萌一眼,一推鏡框,雙手抄進口袋裏:“患者過勞工作,導致休克。沒有生命危險,現在正在輸液。”
祝萌朝病房看看,不安:“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醫生溫柔謙和,讓人安心:“估計太累,睡着了。”
何曙回來,和醫生打了聲招呼,給祝萌遞了瓶水。
祝萌道了謝,說明表姐的情況:“這麽晚了,還麻煩你跑一趟,你早點回去休息,這裏我照顧就行。”
游寅沒走,瞥了眼高瘦的少年給祝萌遞水前先擰開瓶蓋,虛旋着遞過去的小細節,眉心跳跳。
游寅停駐在這,倒是引起了鄰居少年的敏感。何曙警惕地看一眼白大褂醫生,又看看祝萌,沖醫生問:“你認識她?”
祝萌聞聲一愣,剛剛一直在擔心表姐的安慰,并沒有像他一樣注意到醫生的小動作。疑惑地跟着一起看醫生。
游寅淺笑,打量祝萌:“有點眼熟。”
被他這麽一說,祝萌猛地想起來,确實眼熟!之前傅湛今住院時在病房見過。祝萌剛要說明,就聽游寅淡然補充道:“像我一個好朋友喜歡的女孩。”
祝萌:“……”
算了,還是不說明了。
祝萌在醫院陪床,起初一直強打着精神在等傅湛今,電話裏說不讓他來,但聽他的意思是要過來。祝萌也不敢發消息确認一下。
她躲着他,卻又矛盾地想見他。
就這樣發着呆,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從護士口中得知,昨晚傅湛今來過。
而她因為睡着,錯過了。
祝萌見到傅湛今已經過了兩周。
博物館有個冷餐交流會,來的都是文物史上儒雅斯文的學者教授,祝萌志願者工作表現良好,館長對她印象極佳,決定帶她來見見世面。
宣佳聽到祝萌要去的地點後,翻箱倒櫃地揪出來一條旗袍在她身前比劃,又挑了一雙三厘米高淺色緞面刺繡的鞋子搭配。
祝萌下意識拒絕:“穿這個會不會不太方便,我是去打雜,傳個牛仔褲板鞋搭個T就行了,行動方便。”
“你別聽‘聽水香榭’這個名字俗,但這個地方,雅得很。一般人想去還去不了呢。”
祝萌以為不過是一個場地比較大吃飯的餐廳,聽表姐這樣說,不由得重視起來。
宣佳翻着梳妝匣,挑選着搭配的首飾,自顧解釋:“你們館長帶你去,那是欣賞你的能力,你別穿的太随意,給他丢了面。女孩子啊,要時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遇到那個喜歡的人。”
宣佳挑了個小巧精致的綠瑪瑙耳墜,問祝萌喜歡不喜歡,又撩撥着祝萌的頭發琢磨到時弄個什麽發型合适:“當然女孩子很多時候打扮,并不是為了讨好別人,而是取悅自己,化個美美的妝,自己一整天的心情都是好好的。”
祝萌照着表姐的安排,極其不适應地盛裝出席。
館長年近五十,典雅端莊,待人和氣,說話慢悠悠的,祝萌很喜歡她。
闫湄敏見着祝萌,眼前一亮,十分滿意地點評:“你這一身,太适合今天的場合了,美人在骨也在皮,很好很好。”
祝萌一顆忐忑的心這才放下來。
宣佳的經驗确實沒錯。
很快祝萌便再次感慨宣佳的“預言”也太準了。
會館很大,祝萌交流會中途出來上廁所,再回去時迷了路,繞了半天轉了向。
剛要找服侍生問一下路,迎面過來兩個人。
祝萌定睛看看,不是傅湛今是誰。
他一身磊落,白襯整潔雅正,領口解兩顆扣子,锃亮的尖頭皮鞋在刺光下鍍了層白釉,西褲挺括,一雙腿又長又直,有力地踏在地上,款款地過來。
說話間不忘将女伴滑落肩頭的披肩扯上去,五官俊朗,眉目盈笑,活脫脫慵懶多金貴公子模樣。
隔了這麽久再見,祝萌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女伴吸引,她皙白藕段似的手臂随意勾在傅湛今挎着的手臂上,一尾華麗的黑色抹胸禮服,掐腰修身,裙擺開插到腿根,筆直的大長腿白得亮眼。
一雙黑色高跟鞋,腳踝直溜秀長。
未經燙染的披肩直發,一側掖在耳後,另一側發絲柔軟的勾勒着臉龐的輪廓。
略施粉黛,一瞥驚豔。
祝萌認出了她,瞳仁放大,驚愕地看向傅湛今。
她是常申瑜啊!
常申瑜上下打量祝萌,不知發現什麽秘密,彎着嘴角,意味深長地看眼傅湛今,手臂彎得緊了些,嘴角笑意更甜更黏,手肘拐拐他的後背,巧笑倩兮道:“認識啊?”
傅湛今眼神淡淡的,看祝萌眼,“嗯”了聲。
祝萌今天的打扮有些兩眼,粉色的旗袍邊緣銀線繡着小簇牡丹,低調素雅,頭發被打理成鬈發,腦後梳着個小小的發髻,靈動俏皮又不失心思。
他想到隔壁場廳的交流活動,又想到祝萌在博物館工作,瞬間了然。
常申瑜伸出右手,自然地打招呼:“你好。”
祝萌見到傅湛今的驚訝,漸漸被另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吸引,正小心翼翼偷瞄常申瑜,聞聲,受寵若驚地往前跨一步,雙手回握住,意識到失禮,忙撤回來一條胳膊,焦急地解釋:“您好,我剛剛太激動了。”
簡單的招呼後,常申瑜往回撤胳膊。
祝萌心情澎湃,攥着往自己撒手,驚喜交加的視線對上那略帶疑問的蹙眉,才後知後覺的反應,忙不疊撒開手,慚愧道:“抱歉。”
太失禮了。
常申瑜笑笑,覺着這姑娘可愛,轉頭沖傅湛今疑惑挑眉,不懂為何“激動”。
傅湛今記憶力不差,祝易隼說過,祝萌的理想是戰地記者,常申瑜則是她偶像一般的存在。
他翻了個眼皮,并不打算對常申瑜解釋這個因果關系。
很快傅湛今發現,常申瑜和自己站在一起,祝萌的注意力壓根都沒放在自己身上——嘴唇緊抿,小巧的眼眸亮閃閃放着光,聚精會神地盯着常申瑜,快要綻出花來。
“咳咳。”
傅湛今清清嗓子。
常申瑜不解地看他,以為有什麽事。可瞧着傅湛今的目光,盡數落在前方姑娘身上。
再看祝萌,她壓根沒有為方才的動靜分神。
常申瑜了然地笑笑,和傅湛今知會一聲:“我先過去。”
傅湛今沒意見。
這邊只落了兩人,祝萌腳尖點地劃着圈,扭頭望了望常申瑜的背影,眼巴巴地不舍。
傅湛今伸手在她眼前一晃,打了個響指:“別看了,我和她沒關系。”
祝萌“啊”了聲。
傅湛今:“那是我一個叔叔家的姐姐,從小一起長大。”
祝萌明白他這句“關系”是什麽意思後,又尴尬地“哦”聲。
她一直在逃避自己對于傅湛今的感情,不敢面對。
剛剛看到傅湛今與常申瑜姿态親昵的挽在一起,第一感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但心裏暗暗地忍不住地開始泛酸。
“我覺着你們兩個挺般配的。”
傅湛今瞥她一眼,煞有其事道:“我這個姐姐啊,太優秀了。與我對女朋友的标準,恰好相反。我的女朋友,不用很漂亮,不用很優秀,可以有缺點,可以不懂事。這樣才能襯托我的優秀我的帥氣,才能給我照顧她的機會。”
祝萌為他後半句的自戀感到無語,眼皮上翻,和他作對:“我覺得自己挺漂亮,也挺優秀的。”
傅湛今揚揚眉:“那太好了,又漂亮又優秀的你,和又帥氣又體貼的我,天生一對。”
祝萌心裏被逗樂了,面上卻情緒凝重,斂着眉,盯着腳尖。
傅湛今沒給她拒絕的機會,認認真真地算起來:“你說我這是第幾次表白了,你要是再不同意,可真沒有下次了,畢竟——”
祝萌擡頭。
聽他頗為嚴肅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祝萌長長舒了口氣,別開了頭,低聲:“我何德何能。”
“傻瓜。”
傅湛今一拉她的手腕,将人擁進懷裏,緊緊箍着。突然的碰觸讓祝萌有些懵,沒等做反應。傅湛今腦袋埋在她的肩膀裏,稍側頭,炙熱的鼻息噴在她粉嫩的耳廓,聲音裏噙着笑,故意揶揄她:“被我突然抱住,怎麽連掙紮都沒有啊。你就承認了吧,是不是就等這一刻了?”
祝萌氣急敗壞,有些臉熱,傅湛今抱得緊緊的,現在再掙,毫無意義。
祝萌好言好語和他打商量:“傅湛今,你先松開。”
“你先別急,聽我說。”傅湛今也溫和下來,保持着擁抱的姿勢,手掌捋她的後背,柔聲:“祝萌,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祝萌沉默,內心極其掙紮。一句承諾,重如泰山。
傅湛今也不着急,慢悠悠:“你不同意我就不松開,我是你一把鎖,将你牢牢地鎖住。”
“你怎麽耍賴。”
“我要是真耍起賴來,你現在就被我按在牆上,親得喘不過氣來了。”
“……”
祝萌惱羞成怒,胳膊撐在他胸前要推他。
傅湛今小聲在她耳邊說着情話:“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有多驚豔?讓我忍不住又表白了一次。”
“所以,你願不願意,心甘情願縱容我耍賴。”
內心有一個聲音,大聲地在吶喊,祝萌啊,去放縱吧!不管以後如何,能夠被這樣優秀的男人喜歡,就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了。
你也可以喜歡他,一直喜歡到他結束喜歡你之前。
傅湛今不是那種胡來的人,但只要你給了他三分顏色,他就敢經營起染坊。
對于祝萌對自己的感情,他有着自信。
只需要跨過一道坎,便大功告成,而傅湛今此刻正在做的,便是趁其不備,攻克最後這一道防線。
許久許久。
祝萌搗了下頭,說:“嗯。”
傅湛今得逞,恃愛行兇:“所以是允許我耍賴答應在一起,還是允許我耍賴讓我把你按在牆上親。”
祝萌剛剛醞釀出來的情緒被這一句沒正行的話氣得煙消雲散,氣急敗壞推開他:“兩個都不允許,你剛剛聽錯了,我壓根就沒答應!”
頭也沒回,一路往前小跑。
跑出去一截,又灰溜溜地回來,掃掃鼻子,低聲詢問:“我迷路了。”
就這樣确認關系。
回到包廂裏,祝萌腦袋還是一團漿糊,剛剛傅湛今牽着她的手,将人送回來,目送她進來。
一切都太玄幻了,有一種不真實感。
交流會結束離開時,一撥人搭乘電梯下樓,因為電梯搭載人數的問題,祝萌恭敬謹慎地自覺退了出來,示意自己等下一波。
一連等了幾波,終于沒了人。
祝萌進到電梯裏,剛要按電梯,外面過來一波人。
正是交流會一結束就消失了的館長,以為一位文物修複方面的元老級學者曲博年,還有……傅湛今。
三個人進了電梯。
闫湄敏看到祝萌,關心道:“你還沒走,正好,一會我順路送你。”
祝萌低聲道謝,退到電梯角落,與傅湛今拉開距離。
封閉的電梯緩慢地往下墜,傅湛今看懂她無聲地躲避,主動地沒有和她作對,自打進入電梯後便沒看她一眼,好像兩人完全不認識似的,自顧談笑風生和那位老者聊天。
祝萌聽了幾句,聊的竟然是大熱的一部盜墓題材電視劇。曲老思想丁點不死板,很趕潮流,傅湛今娴熟地将老人哄得很開心。覺着有意思,聽得正認真,誰料他們話趕話說到——
“還是和你們小輩聊天有意思,身邊那群老古董一點也不關注時興話題,落伍。”曲老花甲之年,氣息響亮,言辭幽默,非常健談。
傅湛今笑:“你得給他們安利啊。”
“安利了,沒人理我啊。”曲老又說起來:“好在前兩周小清來找我,被我拖着聊了好久。”
“曲清?”傅湛今知道,曲清只要與人看對了眼,不管別人愛不愛聽,總能幾火車幾火車的話題,不間斷聊,可傅湛今也知道,曲清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這個伯伯。傅湛今一語中的:“他一定有求于你吧。”
“還真被你說中了。”曲老哈哈笑:“這小子毛手毛腳,把館裏陳列展示的碗給摔了,讓我幫忙補,我問他‘怎麽不找你爸’,臭小子說‘誰的手藝也沒有伯伯好’,你聽聽,嘴甜的诶。”
傅湛今開玩笑:“确實是曲清能說出來的話,虛情假意。”
“你這小子,嘴上這不饒人的功夫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傅湛今沒正行:“誰讓您好欺負呢。”
闫湄敏尋空插上話:“曲老你別責怪小輩,那個剔紅長春蓋碗倒真不是小清摔的,但能修好,多虧了小清的幫忙。”
傅湛今:“曲清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俗稱愛管閑事。
說話間電梯到了一層。
司機等待在外,接上曲老。傅湛今和他告別,曲老道:“有空來家裏吃飯,年紀不小了,也該帶個女朋友回來了。”
傅湛今笑:“女朋友?你見過啊。”
曲老道:“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
祝萌站在後面,臉熱成了紅彤彤的火燒雲,生怕傅湛今做出什麽讓她受不住的舉動來。
傅湛今餘光瞟一眼祝萌,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回曲老:“那應該是我記錯了,改天領回去給你見見。”
作者有話要說: 雖晚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