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于是第二日,兩人來到了黑河監獄
坐在接待室裏等着,窗外蔚藍晴空被鐵栅欄分成一格一格,框起來像是沈旭天最拿手的那種後現代主義油畫
陳槐收回視線,舉起手機
“咱們來看誰?”
正巧有人進來了,被獄警帶着,垂眉斂目的坐下,擡起頭來時,清秀俊朗的面目居然在囚服和寸頭下都讓人眼前一亮
秦楚霁開口
“姚宇,我的前男友。”
坐在裏面的人隔着玻璃,聽不到他的聲音,卻看清了口型,抓着話筒的手上指節青白
“你來幹嘛?”
“來看看你,最近過的好嗎?”
秦楚霁語氣溫柔,一點也不在乎對面的冷淡
“你覺得在這種地方,能過得好嗎?別他媽假惺惺了,你送我進來的時候怎麽沒問問我呢?”
秦楚霁笑了
“是啊,你從來不肯吃虧,進去了就覺得是我的錯。進去之前大張旗鼓的一番宣揚,也讓我吃了不少苦頭,我們扯平了。”
裏面一聲巨響,居然隔着玻璃都聽得清晰,腳鐐碰撞在椅子腿上的刺耳響聲激的身後獄警站了起來
“老實點兒!不想說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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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霁對獄警歉意的笑了一下,那人居然也就不計較了,面無表情的又坐回去
姚宇笑了
“是啊,我的錯。你現在還來幹嗎呢?來看我有多慘,還是帶着新歡來這裏殺雞儆猴?”
姚宇看過來的視線吓得陳槐不自覺往後仰
秦楚霁在他椅背上撐了一把,怕他翻過去,可從姚宇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将陳槐圈進懷裏,十足的警示意味
他笑了,笑聲裏卻有氣憤,悔恨和不甘,居然就放過了秦楚霁死盯住陳槐
“新人換舊人,哈!你也別得意,總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坐在這裏面。別被這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騙了,這個人啊,連血都是冷的。”
他眯着眼睛,視線在兩人間掃蕩,腮邊咬肌鼓起,咬着牙道
“秦楚霁你給我聽着,有種你就把我關一輩子,讓我死在裏邊。否則,我就要你身敗名裂!不,不行,你不在乎這些的,我得和你同歸于盡啊,哈哈哈哈!!!”
他自言自語,笑的咳起來,半晌才冷靜下來,往後撤了一步,退到獄警身邊
“走吧。”
那獄警卻是看着秦楚霁,直到他點頭才帶人離開
“哥哥,姚宇他,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那個聲嘶力竭的笑有些駭人,帶來的壓迫感絕不是正常人能比
秦楚霁卻道
“不,他很正常,不然,怎麽能坐牢呢?”
因為要坐牢,所以不能有病?陳槐打了個顫,莫名覺得這房子有些冷
秦楚霁仍那麽坐着,直到陽光從門縫裏透進來,一縷一縷灑進他眼裏,才眯起眼,起身
“回去吧。”
外面的熱氣撲面襲來,陳槐才有了膽量再給他看手機
“那楚涵哥為什麽和你生氣呢?他和姚宇是朋友?”
“不是。”
秦楚霁說着,在手機上翻找,片刻發給他一個長圖
“你自己看。”
一篇檢舉信,配了聊天記錄複印件和照片,聲情并茂的描述了C城紅三代秦楚霁如何欺騙小城市獨自求學的姚宇,逼迫他發生肉體關系,并在厭煩之後設計陷害将他送進監獄
“這是,寄給誰了?”
“西南軍區總司令部,我爺爺家。”
“他應該沒看到吧,不然老人家年紀大了,可能……”
“對,我托人取回來,但還是不小心被楚涵看到了。你……不問我是不是真的?”
陳槐認真的打字沒看到他變幻的神色
“那是真的嗎?”
秦楚霁避開他的眼睛,心裏可笑
居然還期待着有人能相信
呵——
“我覺得應該是假的。”
手機屏幕再一次湊到眼前,陳槐盯着他,看出他不願意解釋
陳槐想了想,還是打字給他
“你……是不是也沒跟他解釋過?”
“嗯。”
陳槐突然就福至心靈明白了問題所在,他在想該怎麽講。人們常常對親人抱有更高的期待,期待着自己生病的時候,家人能感同身受的安慰與照顧;期望着自己受委屈時,家人能毫不懷疑的支持與鼓勵;也期待着自己困惑時,家人能心有靈犀的來解了這千結愁腸,可是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倘若脫離開來再看,家人也不過是茫茫人海裏最普通的一個,倘若不說,他們永遠都不懂
秦楚霁發動車開出去很遠,眼神就落在前方,看上去有些疲憊。似乎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
陳槐卻不想放過這次難得的機會,他打了又删,删了再打,直到下車,總算寫了一段完整的話
“楚涵哥可能也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只想要你一句話。只要你當着面否定,他就不會鬧別扭了。姚宇是個外人,無足輕重,但你是家人,很重要。雖然只是直覺,但是我直覺一直都還挺準的。要不要試一下?”
陳槐舉着手機給他看,神色很是認真
秦楚霁看着家人兩個字,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不再多想,随口應下來
“好,信你。”
陳槐如釋重負,又給他看
“那先不告訴伯母,等你們和好了再告訴她吧。”
“嗯。”
這是個晴朗的上午,透窗而過的陽光滿鋪在陳槐臉上,彎彎笑眼上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在白皙底色上晃啊晃,在他心裏晃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迷糊,轉了話題
“走吧,送你去學校。”
學校的生活仍然兩點一線,陳槐盯死了專業教室,每周去一次,然後就回來窩着,任憑下邊三個怎麽叫喚就是不想上課
“哎我說,你自己說的點兩次就去上課呢,算上我們幫你兜的那幾回,怎麽都有四次了吧,再不去真要挂了。”沈旭天剛從畫室回來,白衣服蹭了些赭石的顏料,洗着洗着變成了屎黃,心情十分煩悶,卻還沒忘了替他操心
陳槐給他看自己的手機,游戲剛進去,加載到百分之75
“還玩?這有什麽好玩的真是。那個小學妹都比你去的勤,次次坐在後排找你啊,你忍心嗎?讓人失望多少回了。”沈旭天拍掉他的手機,瞪他
“那不是正好,免得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趁着加載間隙,在電腦上打字
“服了你了。那我們走了。”沈旭天看看時間,拉着其餘兩人走了
寝室突然間安靜下來,游戲界面已經打開,四個小人姿态各異扭動着跑了,陳槐的這個卻還在家裏懸浮,上上下下
——哎,玩什麽呢,有什麽好玩的呢
他将手機反扣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發呆
窗外很熱,熱氣透過陽臺玻璃門輻射進來,卻覆不到陳槐身上便被空調冷氣吹散
陳槐找了件長袖襯衫套上,繼續發呆
其實不想打游戲,也不想睡覺,不想上課只是單純的,什麽都不想做
樓下人聲熙攘,狗吠鳥鳴,那麽熱鬧,他心裏卻空的滲人
陳槐知道不能把自己頹廢的理由全推給父母,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能讓不知人事的兩人背這麽大一口黑鍋
可是難免會想,父母活着的時候,他總還有些目的,先讀書學習,然後畢業工作,賺錢養家
至于做什麽工作,無所謂,只要是能賺到錢的都可以,有沒有所謂夢想,也不那麽重要
可父母沒了,他還做什麽呢?他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通通都不知道
身邊的人好像都很有那麽些盼頭
沈旭天絮絮叨叨,成績良好,但繪畫很有天分,有時候只看着他的畫,就看得到角角落落的光彩;盛明傑學習很強,績點遙遙領先,保研勝券在握,對未來侃侃而談規劃清晰,你聽不懂是不是對的,但人家總歸有那麽些自信;周楠中規中矩,沉迷二次元,大多數時間都只會看劇傻笑,但偶爾,看他的設計的時候,能看到那些奇妙構造裏的理想
可他……
哎,不想了不想了,睡覺
他爬上床閉着眼,好像不去看不去聽,就真的不會迷茫
自欺欺人的創造出一片安然來
“又睡了……噓,別吵他。”
室友回來的時候,陳槐桌上只剩一個反扣的手機,周楠手賤,順手翻起來看了一眼,屏幕居然亮着
“嘿,挂機被舉報了!”
他正噓聲笑着,冷不防手機震起來
“電話,怎麽辦啊?”
沈旭天看着上面沒動靜,自作主張的拉着他出去
“先接了,萬一有什麽事等陳槐醒了再告訴他。”
說着按了接聽鍵
存為秦楚霁的聯系人以為是陳槐,也知道等不到回複,自顧自先說着
“小槐,過幾天有個聚會楚涵可能會去,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嗎?”
那頭卻傳來陌生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是他室友,他現在在睡覺,等他醒了我轉告他。”
秦楚霁疑惑
“今天他不是該有課嗎?”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怎麽知道陳槐有課,但沈旭天還是如實答了
“他除了專業課都不去上,有課沒課都差不多。”
“一直沒去?”明明每天都按時起床送到校門口的
“是啊,他好像住在外面,每天早上回學校就直接來寝室了,差不多能睡個半天,晚上又回去。”
秦楚霁沉默半晌
“行,麻煩你轉達了,謝謝。”
他挂了電話,揉着太陽穴
窗外有人喊他
“秦工,爆破實驗成功,沒什麽問題,數據要看一下嗎?”
他站起身,抓起鑰匙
“麻煩你确認過以後歸檔,今天還有什麽別的工作嗎?”
那人看他的架勢,道
“要出去啊?沒事沒事你去吧,今兒個沒什麽事兒了。”
其實就憑着秦家的背景,他就算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人敢說個不字,更何況秦楚霁十年如一日,從來沒遲到早退無故缺勤,難得的一次自然是準許了
“行,謝謝您,那我先走了。”
秦楚霁開着他的吉普從戰地出來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這麽大點兒小事,至于親自跑一趟嗎?
可心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句——至于
立馬堵了他的嘴
得,就去看看,總不能由着孩子自暴自棄啊
這麽想着,車子一路開進N大校園,停在紅磚教學樓背面
高輔導員今年才當上正式輔導員,業務還不甚熟悉,又是個挺文弱的小姑娘,對上一幫不怕老師的大學生,正是頭疼,收着資料和辦公室的同事吐槽
“我管的這個班,太不配合了,開了兩次班會,兩次都沒到齊。”她手裏整着文件,正好看見名單“就這個陳槐,兩次都沒來。而且聽說這學期就沒怎麽上過課。”
對桌的男老師指點道
“這種學生你得多關注,有空找他談談話,看看最近是不是心理壓力大。這也是輔導員的工作。”
高輔導員點着頭
“我看也是,上學期績點還可以啊,專業課成績也不錯的。應該确實有——”
正說着一陣敲門的聲響傳過來
“請進!”
其實門開着,門口的人卻很有禮,得了回應才踏進來
來人怎麽看都有185,身形高大,邁步進來襯的旁邊學生有些單薄
“請問哪一位是陳槐的輔導員?”
一個男老師哎一聲,指着高輔導員
“說曹操曹操到。”
秦楚霁走過去,朝她彎了下腰
“您好,我是陳槐的家長。來找您了解一下……方便嗎?”
高輔導員挽了耳邊碎發,慶幸自己今天化了妝
“方便,您請坐。”
待秦楚霁坐下來,壓迫感少了些許,高輔導員總算沒那麽緊張
“您來之前我們剛好在說。陳槐這學期學習态度很消極。已經有很多課的老師向我反映了。”
當然,這是她瞎扯的,大學老師還不至于能将學生對上號,更別說告狀了。這只是由果及因,順口溜出來的官話
“嗯,我也是剛剛知道。”秦楚霁捏着手機,問道“您應該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吧?”
高輔導員這才想起來
“哦,對,上學期期末說過他父母車禍,但是開學他沒再說,家裏人好些了嗎?”
秦楚霁了然,回道
“父母都過世了,現在暫時在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