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那天從浴室出來的周楠覺得自己像個女生,因為沒想到宿舍有人,所以沒像平時一樣帶衣服進來,只能用浴巾裹了做賊一樣竄進屋,他怕盛明傑攔他,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盛明傑就堵在他面前,問他“穿內褲了嗎?”
周楠愣愣的點頭,沒反應過來,被盛明傑一把扯了浴巾,這才帶着一疊聲的卧槽想搶回來
作為一個宅男,他以自身情況作為參照,低估了盛明傑的力氣
盛明傑鉗着他兩個手腕,讓他轉了半圈背對自己,細細打量着後背的傷口,除了新年剛添的那幾道新痕還沒完全褪痂,剩下的都已經和後背皮膚長在一起,從蝴蝶骨到腰際,居然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盛明傑只覺得心裏針紮刀鑿一般的疼,他扯了自己剛曬好的被子,給周楠嚴嚴實實裹好了,按在自己椅子上坐定,自己取了吹風來給他吹頭發
風扇呼呼轉動的聲音裏,盛明傑沉默了良久,問他“犯什麽錯的時候,會這樣打你?”
“……談不上犯錯,看他心情吧。”周楠攥着被角,人生頭一次,有了自己的聽衆
“這不叫家法,這叫施虐。”盛明傑指尖在他發根穿梭,等發根幹了,關上吹風機,“有沒有試過報警。”
“有的,沒什麽用。”周楠想起那次滿懷希望的求救,低頭
“那有沒有想過別回那個家……”
周楠嘴唇動了動,沒出聲。他想,盛明傑不知道他爸是誰,那個C城叫的響名號的周盛年,不會讓他逃到哪裏去,他周楠不過是周盛年年輕時犯的錯,是他人生的一塊不起眼的污點,只要這個污點還在裏子上,那就沒關系,任憑他茍延殘喘活着。可萬一哪天這污點翻到了面子上,那周盛年絕對不會給他活着說出這些真相的機會……
“不能不回家啊,明傑。”周楠最終,只是擡頭看着他說了一句,微帶潮氣的發絲遮着半個眼睛,盛明傑在那裏看到絕望和痛苦
後來的日子,盛明傑再沒有什麽異樣,只是在周楠要回家的時候一言不發的拎着行李送他到校門口。停在路邊的一輛賓利上下來一個正裝司機,車門打開的瞬間能看到周盛年坐在裏面的側臉,盛明傑把那張側臉深深印在心裏,遠遠看着周楠上了車,一個人埋頭走近密林遮掩的小路
C城的人,沒有哪個不知道周盛年,盛明傑也不例外。情感讓他有心保護周楠,理智卻讓他知道這不可能。人生第一次,他心裏滿是無力,張開的手掌再合攏,什麽都抓不住。
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學生,手裏沒有一分錢,生活依靠別人,腿裏還打着鋼釘,走路微微颠簸,心裏牽挂着家人朋友,不敢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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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吶,也沒那麽長情,這會兒喜歡,是真心的,沒準兒過兩天又不喜歡了,也是真心的。”他有些退縮,腦子裏全是自己曾對趙圖南說過的話,好像一遍一遍的也在說服自己。他怯懦又膽小,沒有鋒芒的善良毫無用處。
盛明傑依舊在專業教室,圖書館和宿舍食堂之間穿梭,他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塞滿,滿到甚至不怎麽能見到周楠,可早出晚歸的行程半點沒有讓他安心,他開始懷疑這樣循規蹈矩的學習,畢業,然後工作有什麽用,自己什麽時候能和周盛年有一戰之力
這些,在他以往的單調生活裏都不曾出現。他沒能說服自己,依然執拗的想着周楠
周楠察覺到他有意無意的疏遠,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仍然有說有笑的和別人相處,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兩人許久之後再面對面的坐在一起,是在周楠和陳槐的慶功會上
沈旭天舉着一杯啤酒“今天咱們主要是慶祝小槐和周楠得到此次設計競賽的第一名。所以不會灌酒,大家盡興就好,喝多少随量啊。”說完一飲而盡
周楠聞言起立,也端着一杯酒“看不起誰呢?這點兒啤酒随什麽量,看看在座的誰能喝醉了?”
陳槐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要喝就好好喝嘛,來來來。”說着給自己灌了一杯,杯底朝下一滴沒剩
沈旭天被拆了臺,也不作态,只是看着陳槐坐下來,才湊到陳槐耳邊“聽說秦大哥今晚就回來了……準備給你個驚喜,你敢不敢賭?”
陳槐倒酒的手頓了一下,忙把啤酒瓶遠遠放到一邊,讪笑“我就喝一點,開玩笑的。”
沈旭天心滿意足吃自己的烤串
陳槐熄了火,可周楠就沒人管了,面上飛紅卻不停手,一杯一杯灌自己,眸子裏星光越來越亮,要不是起來走動的時候瞎晃悠,旁人還當他越喝越精神
一開始旁邊還有人勸,後來酒正酣,三三兩兩組了小團,周楠就沒人管了
盛明傑按住他的手,把酒瓶抽出來“別喝了。”
周楠不鬧,只擡頭看他,微蹙着眉頭,眼裏盡是迷惑“你是誰啊……”
“誰也不是,你醉了。”盛明傑心裏煩躁,手上粗暴,卸了他的力道
周楠那只手卻攀上他的臉,在眉間扒拉兩下“哦,盛明傑啊……你,你不是也不理我了嗎?你怎麽還在這啊。”
大家都有各自的熱鬧,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的動靜,更沒人發現盛明傑心裏刮起的飓風
“沒有不理你啊。”他聽不到自己突然溫柔的聲音
這個醉鬼卻沒回答他的問題,兀自抱怨,“你們……都忙,都累,都不要我……反正我就是個累贅,都走嘛,滾開!”胳膊胡亂揮着,不知是讓他往哪裏走
空中亂揮的手被盛明傑攥住,連人一起拎起來靠着自己
“他醉的厲害,我先把他送回去。”
周楠突然被挪了個地方,一緊張就緊緊抓住盛明傑的小臂,整個人越近的往他身上靠“別動,海上起風,浪大……不能動”
“哪兒來的海,喝兩杯就想象力這麽豐富?”久違的肢體接觸讓盛明傑心情大好,“海都沒見過,還挺能想。”
周楠以前常念叨,說自己沒見過大海,沒爬過雪山,總嚷嚷着想往外走,卻在他們規劃好要集體去的時候面露難色,放了他們鴿子,現在想,怕是害怕周盛年,不敢随意提什麽要求
“……嗯,媽媽,我想就在你身邊待着,我不想過得好……我,我過的挺好的,我爸對我很好,嚴厲是嚴厲一點,但他很喜歡我……放心……”
周楠嘴裏嘟嘟囔囔念叨着,他腦子裏像在放電影,從他媽把他交給周盛年起,從周盛年舉起的戒尺和落下的皮帶間匆匆放映,身體不自覺的顫抖
“我知錯了,爸!……別,爸我錯了……”
周楠的話盡數消失,意識陷入了混沌,徹底軟倒在路邊,臉上還挂着兩行清淚
盛明傑擦了擦他的臉,在他臉上婆娑,片刻後半蹲下身,把周楠背起來,喝醉了的人總是像背了稱坨,不住往下墜
起初走的順暢,盛明傑幾乎忘了自己還有一條嬌貴的右腿,直到能看到學校南門,才覺出右腿蝕骨的疼,他笑了笑,努力忽略過去,把這全當成能理直氣壯和周楠肌膚相貼的代價
他把周楠放在校門口的石柱臺基上準備稍作休息,順便揉捏着右腿膝關節,等他覺得差不多,正打算繼續走,背後一陣炫目的光,光源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他身後1米遠,那是一輛熟悉的賓利車,盛明傑看着車牌,只覺得方才走熱的血徹底涼了下來,他徒勞往前走幾步,企圖擋住身後的周楠
這一次,周盛年親自下了車,面上帶着和善的笑
“真是趕巧了,我是周楠的父親,你是……”
那天的盛明傑只糊弄一樣以同學自居,他甚至沒有擡頭認真看一看周盛年的面貌,莫名覺得擡不起頭,因為周楠的傷,他分明恨透了眼前這人,可又因為年齡氣勢的差距,他居然不敢表露分毫
周盛年自然沒必要在意一個無名小卒的反應,他只是繞過盛明傑,拽着周楠拉了一把,沒有意識的周楠被他拉起來一點,又因為他突然松手猛地跌回去,頭在身後石柱上磕了一聲,,周盛年面無表情的拍着手,好像碰到了什麽髒東西,正要轉身去喊司機,卻見盛明傑一聲不吭的走過去,手扶着周楠後腦先确認沒有破皮,然後小臂自膝彎伸過,使力将人抱了起來
穩步靠近車門,輕柔的讓周楠在後座尋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多謝。”周盛年只對他點個頭,上了副駕駛“開車。”
盛明傑站在原地沒動,他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車尾燈,捏緊了拳頭
第二日,周楠醒來第一眼,看到房頂繁複的燈飾,就已經放棄了掙紮,在一頓毒打來臨的時候,心裏全無波動
一周後,再回到宿舍的周楠穿着高領襯衫,在盛夏一衆汗衫短褲的漢子中間鶴立雞群
“卧槽,太心機了你,她們是不是都看你呢?”沈旭天端着自己的碗往遠離周楠的方向移了移
周楠只笑着解了一顆袖口,将袖子挽到小臂,再往上,就遮不住傷了,“最近流行禁欲系,我覺得挺适合我的。” 炙熱的陽光灑在背上,帶起襯衫之下的皮膚泛着一層細密薄汗,還沒結痂的傷口被蟄得生疼
當然,他自己不說,沒人能透過這高嶺之花一般的微笑看到其後的這麽多
沈旭天還在罵他騷包,他也只是笑,什麽都沒說,反倒是一反常态跟着來的盛明傑一塊雞排塞進沈旭天嘴裏,堵住他的話
“哎?你幹嘛給我雞排啊?”沈旭天叼着雞排支支吾吾
“肉包子打狗。” 盛明傑塞了一口飯,指指他,“有去無回。”
沈旭天一臉懵逼,周楠沒忍住,噗嗤一聲,真真正正的笑了
盛明傑看在眼裏,悄沒聲兒的勾起嘴角。垂眼吃自己的
等沈旭天罵罵咧咧端着空盤子走開,盛明傑才有機會問“他……又動手了?”
周楠點頭,好像在說別人的事“嗯,動手了,但他那天忙,沒打多久。”
盛明傑攥緊拳頭,指節青白,半晌,無力的松開
那天,在人來人往的食堂二樓,盛明傑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我會救你。”
周楠只是笑,“謝謝。”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那天之後,盛明傑愈發神秘,他的軌跡似乎不止在學校延展,開始頻繁的夜不歸宿
周楠只想着有空問問他,結果每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開口,他想着,過兩天再說,還有機會
後來,這個過兩天就一直延遲到畢業典禮,延遲到盛明傑消失的那天,什麽都問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