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溪與欽
七年前的某個夜晚,祝家莊一派和樂融融。
“小南,別那麽拘束,多吃點。”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夾起一塊肉,放到另一個六七歲小孩的碗裏。
南慌忙攔住祝竹溪的手,說:“不,不用了,小南能和少爺同桌而食已是大不敬,怎麽能再勞煩少爺為小南布菜!”
祝竹溪用另一只空出來的手推開南的阻攔,毫不在乎地說:“說了多少次私下裏就不要這麽守規矩了,你怎麽就是不聽?你啊,就該多學學阿籬和阿欽。”
聽到祝竹溪提到自己,一旁九歲的小少年籬微微一笑,說:“好了,小南瓜自小拘謹,少爺您就別為難他了。”
祝竹溪撇撇嘴,不開心地說:“我自幼獨居于此,若不是你們相伴指不定多孤獨,我就不能待你們好點了?”
“要我說,少爺待我們已經足夠好了。南南只是生性比較內向,遲早能放開的。”欽是三個下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說話總是直來直往。
南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吃自己的飯。
而且是字面意義上的吃飯,祝竹溪夾給他的菜他一滴油都不敢碰。
祝竹溪扶額,給籬使了個眼色。
籬無奈搖頭,對南說:“笨蛋小南瓜,光吃飯哪裏能吃得飽?不吃飽怎麽有力氣給少爺做事?乖,多吃點菜。”
南到底是個六歲的小孩子,覺得籬說的話似乎頗有道理,終于肯猶猶豫豫地伸出筷子夾起一根不能再細小的青菜。
雖然量小,但終歸南還是願意吃菜了。祝竹溪這才滿意,嘆道:“果然只有阿籬能勸得動小南。”
籬但笑不語。
接着祝竹溪又輕嘆一聲,說:“可惜啊,過兩日阿籬你就要走了,我這孤家老人就只剩下小南和阿欽了。”
籬輕笑,道:“少爺您才多大?再說,小南和阿欽在也足夠了,左右阿籬只是被少爺暫時收留,平時也不常服侍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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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埋頭苦吃的南聽到這組對話,囫囵吞下口中的東西,吃驚地問:“籬你要走了嗎?去哪?什麽時候回來?”
籬說道:“嗯,兩日後的中秋節我便要動身了,去到哪裏也不一定,不過應當是不會回來了。”
“啊……”南的眸底流露出濃濃的不舍,“不能不走嗎?”
這一次還不等籬回答,祝竹溪搶先道:“你籬哥哥呀,志存高遠,自然不甘願留在我這清冷的小院。”
“那,那不能過了中秋再走嗎?”南抱着最後一絲僥幸詢問道。
祝竹溪又一次替籬回答了,說:“阿籬說什麽他算過了,中秋節那
日出發是最合适的,不早不晚。搞得神神秘秘的,指不定是要出去當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籬沒有評價祝竹溪的話,倒是開玩笑似的問南:“怎麽樣?小南瓜有沒有興趣和籬哥哥一起走呀?”
“哎,阿籬,你這可就不道德了啊。”祝竹溪連忙起身擋在籬和南中間,“你可不是不知道小南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最長了,你要是敢把小南挖走我可饒不了你!”
單純的南不知道他們倆是在開玩笑,以為是吵架,連忙站起來說道:“小南要留在這裏,小南不走的,你們不要吵架!”
祝竹溪順勢攬住南的肩,得意洋洋地沖籬說:“你看你看,果然南還是更喜歡和我待在一起。”
籬假裝無奈地笑笑,說:“唉,看來我注定要只身一人浪跡天涯啊。”
這時候再看不出他們是在開玩笑,那南就是真傻了。他不自在地立在那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暗罵自己剛才貿然跑過來。
許是覺察到了南的別扭,祝竹溪笑了幾聲,還是放開了南,說道:“好了,不談這些了,我們繼續吃吧。”
南低低地回了個鼻音,籬也笑應了一聲,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來,繼續用晚膳。
晚膳過後,南和欽一起回他們的小院。
欽這個才十四歲的小少年,酒量極其只不好,卻偏偏又貪杯。方才一直沒說話就是因為喝醉了,現在酒雖然醒了些許,但還是有些醉醺醺的。
渾身酒氣的欽打了個嗝,道:“南南,我看你平時和小籬挺親近的,現在小籬走了你會不會很無聊啊?”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南又忍不住失落,說道:“唉,肯定會的啊,籬哥哥人那麽好,怎麽就要走了呢?”
迷迷糊糊中,本來就喜歡打直球的欽更是不矜持,說:“沒關系啊,小籬走了你不是還有我嗎?我可是一直心悅你的啊。”
南對于情情愛愛這些都不懂,更何況在他認知裏相互喜歡的人都是一男一女,他也就只是當作欽喝多了開他玩笑,繼續和他扯其他話題。
而他們兩個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身後,一個剛想叫住他們的少年一點點收斂了自己的笑容,眼底劃過一絲驚愕。
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漸行漸遠,少年的手越握越緊。他咬着唇,眼底的錯愕也慢慢轉變成了厭惡。
直到這之前,這個故事大體走向似乎還是挺美好的,變故就發生在籬離開的那一天。
滿輪皎光映佳節,半秋孤宅傷離別。
這一年的中秋于祝家莊的四個人而言,注定不會愉快。
清晨。
“籬,你真的,真的要走了嗎?”南站在房門口,滿臉的依依不舍。
籬放下還沒收拾好的行李,走過去揉揉南的腦袋,柔和地說:“小南瓜你以後要乖乖的,你跟在少爺身邊的時間最長了,應該知道少爺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好好服侍少爺,知道嗎?”
雖然籬只比南大三歲,但曾經體會過人間疾苦的他比打小就住在祝家莊的南要早熟許多,此刻完全就像個小大人。
南紅着眼睛點點頭。
籬輕嘆一聲,看了看天色,說:“大概再過半個時辰少爺就該起了,小南瓜你先去侯着吧,幫我向少爺道個別。”
南點點頭,輕聲應下後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路上,南回想着和籬一起的點點滴滴,心情越來越低落。
“不行,不能讓少爺看到我這幅模樣。”南拍拍自己的臉,盡量使得自己的狀态好一點。
少爺對自己那麽好,自己可不能讓少爺擔心。
這般想着,南不禁加快了步伐。
還沒走進祝竹溪的院子裏,南就聽見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
南心道:少爺已經起床了嗎?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說話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阿欽啊阿欽,你說你喜歡上誰不好,怎麽就偏偏喜歡上小南呢?”
“明明自己就是男的,卻又喜歡上另一個男的,真惡心。”
祝竹溪的聲音裏帶着咬牙切齒,南心下一驚,止住了腳步,躲在院門口悄悄咪咪往裏看。
這一看卻更是震驚——
只見欽一絲不那什麽地被綁在一顆樹上,一臉驚恐地盯着祝竹溪,嘴巴被祝竹溪塞了一團不知道什麽東西後,又用繩子給捆住了,完全不能說話。
而祝竹溪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表情猙獰而可怖。他把冰涼的匕首貼在欽的身上游走,然後措不及防地削下了欽左肩的一小塊肉!
“唔唔——!”
血一下子湧出,欽吃痛地想叫,卻只能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偷看的南哪裏見過這種場面?連忙用手捂住嘴巴,不然自己叫出來,生怕被祝竹溪發現。
祝竹溪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大笑着說:“疼?哈哈哈你這就疼了?”
接着他表情突然癫狂,惡狠狠地說:“我當初比你要疼一百倍一萬倍!”
這一次匕首不再游走,而是直接就着剛剛的傷口又一次削了下去。
“唔——!”
這一次欽明顯比上一次還要疼,但是始終沒有被疼暈過去。
欽平時有多怕痛南再清楚不過了,今日這情況恐怕是被祝竹溪動過什麽手腳。
在南看來,祝竹溪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一個瘋狂而又嗜血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那個死斷袖當着我娘的面把我爹……我怎麽可能會變成孤兒!”
“我和爹娘明明過得好好的,就是被你們這些斷袖給統統砸碎了!”
“你們這些惡心的斷袖就應該統統去死!”
祝竹溪一邊瘋狂地叫罵着,一邊用匕首在欽的身上劃下一個又一個缺口,而且看形勢是在不斷往下,漸漸地逼近欽身下的某物……
酷刑還在繼續,祝竹溪還在控訴,南的身體已經開始打顫,眼前的景象使得他胃裏一陣翻騰。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吐出來,在匕首抵上那物的時候,終于慌不擇路地轉身往後逃走。
剛剛的一幕幕不停地在腦海裏回放,南跌跌撞撞地好幾次差點摔倒。
他不知道他現在要跑去哪裏,但是他就是想離開,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南一路跑到了祝家莊的後門,正好撞見了剛要出去的籬。
“小南瓜?你怎麽……”籬詫異于突然出現在此的南,正想問問他為什麽跑過來,就被拽住了胳膊。
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個勁兒地對籬說:“籬哥哥!我跟你走!求求你,帶我走,帶我走!”
籬眉頭微皺。他知道如果不是出了什麽大事,南不可能會想跟着自己離開。
他剛想開口再問問,就已經被南扯着跑出了祝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