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傷號
在瞿嘉眼裏永遠很好很地道的周遙, 堅持扛進了加時賽。以周遙那個身體素質和體力, 這真是拼命了, 就沒有留力惜力。
周遙在射手榜上并沒有排上高位,就沒幾個進球, 但他就是朝陽一中校隊的中場指揮和助攻狂人。業餘的中學生球隊,實力如此這般,有周遙在, 這支隊伍就有中場的地面短傳小配合;沒他在, 這場上就沒有中場了, 就是一團混戰。
對方也知道這一點,那個看着二十七歲都不止的絡腮胡兒就一直追在周遙屁股後面,比雙棒兒還黏呢, 黏得周遙都轉不過身來。假若論球場上的被侵犯次數,周遙肯定排名榜首,他總是被鏟被絆倒。
他們終于撈到一個角球機會,周遙跑向犄角位置的罰球點。
瞿嘉就坐這條邊線附近, 看着周遙, 每跑一步,汗就不停往下甩。他現在手裏要是有兩把飛刀,肯定先“嗖”的一刀把那個難纏的絡腮胡兒給叉出去,再一飛刀把他們校隊教練叉出去……
周遙踩着球叉腰喘了兩口氣, 看看隊友位置,然後後退三步,助跑, 踢了。
球速很快,帶着強烈弧線,飛快地掠過門前争搶頭球的一堆人腦袋,如圓月彎刀,直接削向遠門柱的死角了!
全場激動地全都起來了,這是零度角弧線轟門啊!門将身體完全展開了拼命去夠那個球,指尖都沒夠着,球直奔死角,duang一聲響,砸在橫梁與立柱的交叉點,彈出去了……
啊——
周遙有些痛苦地雙手抱頭。
這球技驚四座,只有幾公分誤差吧,他差點兒就創造他們校隊歷史了。只可惜就差那麽一點點。
教練一直沒換下周遙,就是為定位球點球着想,想讓他堅持。而在對手球隊眼裏,這樣一個能從各個角度以定位球偷襲轟門的危險的射手,怎麽還能在場上繼續待下去?“羅伯特·周遙”已經花名在外,誰都認識他了。
就一分鐘之後,周遙回身擡頭接一個高空球,沒注意身後,一個健壯的黑影從背後突然撞了上來!
就是一瞬間的事,究竟發生了什麽很難看清楚。周遙被撞得眩暈發蒙,在空中突然失控就飛了出去,毫無防備之下,好像是頭部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看臺上鴉雀無聲,同學們都傻了。
唐铮比瞿嘉反應還快些,迅速跳下看臺就沖過去。瞿嘉反而慢,反射弧的那根弦總比別人長,好像那一下撞得是他,都蒙逼了,兩條腿像灌了鉛。他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絕不會幫周遙撿那個眼鏡片,早就該換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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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大亂,劉春雨吼着跑過來:“遙兒,遙兒怎麽了!”
潘飛憤怒地沖向肇事罪魁禍首又迅即被兩名裁判拉開,雙方球員嗆茬兒互相推搡。
任瓊跑向周遙,正過臉來,喊“好像撞昏了” “壓他舌頭、舌頭”。其他人才反應過來,顧不上打架了,都圍上來。瞿嘉在人群裏抱住周遙,任瓊把手指拼命塞到嘴裏幫忙壓住舌頭,不然舌頭會堵塞氣管,容易在昏迷中窒息。旁邊有幾個女生都吓哭了,葉曉白摟着黃潇潇安慰。
隊醫來了,簡單處理,上擔架,擡上救護車,當場就拉去醫院了。
球場上一堆人逐漸散去,被裁判和教練勸阻開來。閑雜人等卻不能上救護車,瞿嘉瞅着救護車從場邊開走,呼嘯而去,他然後轉身又走回來。
裁判本來要吹哨重新開踢了,盡管雙方都情緒低落,表情一言難盡,犯規的恐怕也沒想到搞這樣嚴重,勁兒撞太大了。
“哎你……你幹什麽的?”裁判指着突然又闖入場地的人。
瞿嘉悶頭一路走過去,直奔那個絡腮胡兒。
他輕甩了甩右手腕,兜頭照臉就一拳下去了。
場面立刻又炸了,瞿嘉再一腳飛起爆頭,雙方人員“稀裏嘩啦”一團混戰……
都是脾氣暴烈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誰能吃這個虧?這就是成長過程中必然的熱血上頭,沖動的代價。
他們最終被教練老師們拉開,犯事人員全部被轟出場地。瞿嘉打完架從人叢中走出來,抹掉眉骨和鼻子爆出的血,還看什麽球,出門直奔醫院。
朝陽醫院的樓道裏,周遙頭上纏了繃帶紗布,被帶轱辘的鐵架子床推出來,暈頭巴腦地躺在床上,竟然還沖他們擠出微笑。
周遙笑得虛弱:“哎……太衰了,不走運啊。”
唐铮過來說:“是對手太狠了,太操蛋了。”
黃潇潇還是嗓門最大的:“周遙你行不行啊?吓壞我們了,我都為你哭了你知道麽?”
“啊,你哭啦?”周遙慘笑,“你別為我哭啊,飛飛不吃醋啊?”
“別臭美了你,”黃潇潇眼眶含着淚花,撒嬌說,“潘飛剛才都為你打架了,臉都打破相了。我還吃你醋呢,他都為你打架了呢!”
周遙笑,哎,潇潇真是那種可愛可愛的女生。
他要是喜歡女孩子,可能也會喜歡黃潇潇這樣活潑開朗的類型,很快樂又很彪的。
周遙還是頭疼頭暈,渾身無力,他往人叢裏看到後面站着的瞿嘉。瞿嘉默默地也不講話,那臉,眉骨綻了一道血口子,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兒。
周遙問:“比賽怎麽着,咱們贏了輸了?”
黃潇潇又抽着鼻子抹眼淚了,說,難受死了,咱們輸掉了。
對手畢竟實力更強,這是早就預料到的比賽結果,只是比較可惜。英勇的隊員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雙方誰都沒占到誰的便宜,加時賽仍然踢成0:0,最後點球決勝。
遺憾在于,他們校隊最擅長踢點球的那幾人,基本都不在場上。周遙負傷,任瓊抽筋,潘飛打架吃了紅牌下場……他們最終輸掉了點球大戰。
最後罰丢點球的就是劉春雨。
周遙一聽,捂臉哀嘆:“咳……你們回去可千萬別埋怨春春,他真的都沒踢過點球!”
劉春雨一個傻大個兒中後衛,哪會踢點球啊?後衛都是往天上開大腳的,都是習慣性地往門外踢,不知道怎麽往門裏邊踢。點球踢丢了可傷心了,劉春雨一路上撲在任瓊懷裏“嗷嗷”的哭得像個孩子,說很對不起周遙……
周遙講話累了,也陷入沉默,透過人縫兒看瞿嘉。兩人默默地用眼神和腦電波交流,也不必再說什麽。
嘉嘉也為他打架去了,他又覺着對不住他的嘉嘉。
随後,周遙的爸媽就前後腳地、心急火燎地趕來醫院。雖然平時對兒子随性放養,可這踢個球,竟然踢進了醫院急救室,踢成昏迷和輕微腦震蕩,這就成了大事。
八十年代出生的,全班幾乎所有同學都是獨生子女。每家裏就這麽一個大寶貝兒,不像以前一生就一串四五個,現在沒有了,誰家裏都沒有多餘備份的孩子了,多揪心啊。
俞靜之坐在床邊,又摸頭發又摸臉:“遙遙,我是祥林嫂我都不好意思再跟你談,你還想繼續踢麽?……你還踢啊?”
周遙哼哼:“就是意外,不小心弄的。”
俞靜之說:“不小心你就弄個腦震蕩!咱們多聰明的腦袋,磕笨了你虧不虧呢?”
周遙一笑:“還有多多的富餘的量,磕不笨麽。”
周遙又開始撒嬌:“哎呀,媽,現在改學鋼琴小提琴、學唱歌劇也來不及了麽——您就放過我麽——”
俞靜之冷笑一聲:“就你,你什麽都甭學了。你好好的別進醫院就行了,我們對你要求高嗎?”
周遙他爸倒是不愛唠叨,但一臉嚴肅謹慎,出去找遍幾位主治醫師、主任,在樓道裏詢問病情,把ct片子又仔細讨論了一遍,顯然也是着急了。
其他同學早就離開了回去了,周遙爸媽還在床前照顧,端茶倒水接個尿的,可心疼寶貝兒子了。同時還向鄰床病號打聽,想給兒子雇個護工。
周遙在床上炸了,小爺就住三天就能出去了,不用護工了吧?我不要我不要!
瞿嘉就沒走,在病房門外偷看了至少三次。但周遙父母拖拖拉拉得,跟他一樣就總也舍不得走,都挺晚的了,他就只能躲在樓道裏,不進去。
俞靜之悄悄回頭瞟了一眼,也是急脾氣忍不住了,最後說:“算了我們先走吧!不然我們老是不走,你同學也走不了,都熬這麽晚了。”
“什麽啊?”周遙小聲道,“同學都走了啊。”
俞靜之也不點破:“媽媽明兒一大早就過來看你,給你送早飯啊。你踏實睡一覺,不準亂跑、不能下地、別多說話!”
随口就是啪啪啪的三個“不準不能不要”,病房的規矩就立好了。
當然,家規之類也都是周遙老媽說了算,一個眼神丢給老周同志,走了,跟我撤!
周鳳城不愛講話但擔心兒子,起身說:“走啊?他一人能行?”
“他能着呢,你兒子什麽不行?”俞靜之說,“不是剛讓他尿過了麽,那咱倆還戳這兒幹嗎?走。”
老周同志聽話地跟着往外走。
俞靜之小聲道:“還有下一撥候着呢。”
周鳳城:“誰啊?”
俞靜之:“你的金猴四聯張。”
周鳳城:“什麽?”
“咳,你聽不懂拉倒,”當媽的煩心得一揮手,“咱倆人之間,平時也沒辦法溝通!”
老周同志一頭霧水,自始至終就沒明白怎麽回事,對老婆時刻服從命令聽指揮竟然還能出差錯,什麽啊,真冤枉!
這就是搞文藝的教育工作者和學理工的工程師這兩口子之間,情商上的鴻溝般的差距,确實沒法兒溝通,都懶得解釋。
病房是六人間,頂燈已經熄了,只有旁邊床鋪的大叔還在哼哧哼哧地洗腳、倒水。周遙半眯着睡過去,能感覺到有人摸他頭發和臉。他閉着眼給對方笑了一下,腦袋還是挺難受的。
他能感覺到瞿嘉是掀開他被子一角,把他一只手塞到被子下面去了。然後,瞿嘉再伸到被子裏,悄悄握住他那只手,緊緊攥着。
十指交握,攥到一起。小時候倆人就是這麽握着小手,現在握的是明顯硬朗厚實許多的大手,那滋味兒真的……覺着這麽多年沒有白等,惦記着的那個大帥逼就握在他手心兒裏,這麽多年,就一直都在彼此的手心裏啊。
……
瞿嘉等周遙睡着了,默默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那畢竟是六人病房,又不是單間不能陪床。周遙同屋住了幾個中年大叔,亂亂轟轟,鼾聲此起彼伏。
第二天是禮拜天,一大早兒瞿嘉是很早就來的。幾位大叔還沒去食堂買早飯呢,周遙的早飯就已送到床邊。
周遙看着還是虛弱,明顯頭暈不适,看見個活人就說:“我要去上廁所,憋死啦快快快,你扶我!”
“別扶了。”瞿嘉說,“床上解決吧。”
“啊——”周遙哼唧,“我不,我才不床上解決呢。”
瞿嘉麻利兒地從床底下拎出個白瓷尿盂:“給你塞被子裏,你自己尿。”
周遙迅速捂住自己被子,一臉嚴防死守堅貞不屈的表情,太羞恥了!旁邊的大叔嘿嘿地樂他,簡直是一臉淫笑,都準備圍觀小帥哥怎麽尿呢。
瞿嘉歪頭瞅着他:“你一哭二鬧得幹什麽啊?我沒見過你撒尿麽?”
周遙說:“不成,你沒見過我這麽撒尿,我要下床!”
瞿嘉說:“頭又疼了吧?別折騰了,待會兒容易吐,不然我抱你去廁所?”
周遙說:“你抱我?!”
瞿嘉說:“抱走還是留在床上,你二選一。”
周遙默默地憋屈地選擇了留在床上……自己在下面鼓搗了一會兒,随後一把拉高被子擋住臉。排空爽完之後,眼瞅着瞿嘉面無表情地端了尿盂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