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将軍,屬下有個法子。”

說話的人是副将之一,薩默。平日裏沉默寡言,此刻見着衆人為了一個後院女人争吵,頗有些不恥,終于不再沉默,站出來提出了他的意見,“将軍既然如此想将柳姨娘扶為平妻,不如和長公主和離,和離之後,聖人總不會管您的家務事,您想将誰扶正便扶正。”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柯奇最先反應過來,指着薩默鼻子罵道:“你莫不是瘋了?”

“屬下并沒瘋,将軍既如此疼愛柳姨娘,不怕聖人會因此降罪邊城将士二十萬,不如叫柳姨娘正大光明做您的正妻。”

“況且,瘋的不是屬下,而是将軍。”

薩默目露諷刺,“将軍若沒瘋,怎麽會将邊城軍榮辱系于一女子身上?”

又有人站出來,反駁道:“你這話就不對,将軍後宅之事,本就該将軍自己作主,如何能同邊城軍挂上鈎。”

“聖人這些年都不曾派下督軍,靠的便是将軍同皇室這一場聯姻,将軍若真和長公主和離,邊城軍會落入何種境地,你們都沒想過嗎?”

“将軍,您可有想過,您和長公主和離,聖人還會讓您鎮守邊城?阮家鎮守邊城三代,您忍心叫它落入他人之手?”

手下人吵吵鬧鬧,坐在主座的阮三思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輕輕拍了拍桌子,讓衆人停下争辯都看向他,随後他輕描淡寫開了口:“我會向聖人奏表,卸任邊城将首一職。”

此話一處,衆人臉色皆變,無論是贊成和離的,還是不贊成的,此刻皆是反對。

“将軍!”

“如今匈奴在邊境外虎視眈眈,您此時提出,軍心不穩,豈不是給了他們趁虛而入的機會?二十萬将士皆要跟着你背上千古罵名。”

“将軍,還請您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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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争執難辨。

還沒等到他們争論出個結果。傳令兵急匆匆進了營帳。

“報,匈奴突襲西北角,前線來報,先行兵力兩萬之上,援軍數量還不知,我軍已經支撐不住,請求将軍火速派兵支援。”

柯奇面色大變,“兩日前才換防,匈奴如何得知我方布防?”

這一回是此次布防兵力最弱的西北角,但這事怎麽就會這般快就傳進了匈奴人的耳中?

“難道是出了內鬼?”又有人問。

将兒女情長之事暫時抛在腦後的阮三思,極快的吩咐了下去,“傳令下去,調兵支援,我親自督戰。”

“是。”

先行軍先走,阮三思殿後,他是将首,軍中之事還需要時辰交待。他離開前,柳姨娘匆匆趕往軍營為他送行,她輕輕替阮三思整理衣襟,“将軍,您一定好好的回來。”

誰都沒想到匈奴會在此刻偷襲,打的邊城軍一個措手不及。

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憂慮和仰慕,不顧身後數萬将兵,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等我回來,這一場仗打完,我領你進京面聖,我會同長公主和離,從此卸下邊城将首一職。從此,只有你才是我的妻。”

柯奇站在一側,恨不得生撕了面前這個女人。将軍将進京面聖說的這般輕描淡寫,但是誰都知道他若是真的進京告訴皇帝,他要因為一個侍妾同長公主和離,還要卸下邊城将首一職,皇帝怎會輕繞了他?

“将軍。”柳姨娘一懵,顯然有些慌張,“您這話是何意?”

阮三思溫柔一笑,“等着我。”

說完這話,他翻身上了馬,領兵前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柳姨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家,她坐在房中揮退了奴仆,一個人望着燭火。明明門窗皆鎖上了,那燭光卻飄動了起來,飄散起了白霧,她臉色一白,待霧氣散盡後,她面前的桌上卻多了一張紙條。

她顫抖着手,将紙條打開,看着上頭的一行字。

阮夢芙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對此她很是感嘆,“阮将軍對柳姨娘真是情深意重。”所謂紅顏禍水也不過如此了,阮三思竟然願意心甘情願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她真該誇一句情深意重了。

柳姨娘自然也知曉了這事,她跌跌撞撞奔向阮夢芙住的院子,“郡主。”

“你來做什麽?”阮夢芙冷笑了一聲,“你如今都能逼得叫父親同我娘和離了,你怎敢還來見我?”

柳姨娘卻是溫溫柔柔的,依舊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只是眼中滿是紅血絲一看便是一整夜都在思慮,“郡主,妾身有個主意。”

“如今,将軍是因為一時在氣頭上,您不如先答應了将軍之前提的要求,之後妾身再好好勸解将軍才是。妾身從不想同長公主一争高下,妾身只想能和将軍安安穩穩的在邊城過日子。”

柳姨娘邊說着話,邊不露痕跡的打量着滿是怒火的阮夢芙。

柳姨娘說着話,眼眶就紅了一圈,她拿起手帕擦着眼角淚珠,“妾身不願将軍為了妾身卸甲歸田,也不願将軍因為妾身而被皇上責罰。”

“所以,還請郡主相信妾身一回。”

阮夢芙這才看向她,“其實還有個辦法,可以叫舅舅不罰他,也能叫他在邊城好好的待着。”

柳姨娘不由得心一跳,面前這個小姑娘渾身氣勢好像有所不同。

“郡主

“我自然不願父親被我舅舅責罰,只是皇家顏面,豈可是他說踩就踩的,”

說着她便将懷中一路從京城帶來邊城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張紙,顏色微微泛黃,一瞧着便是上了些年頭的紙張。

“只要他簽下這份休書,我便可以向舅舅求情。”

柳姨娘臉色難看極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置信道:“休書?”

休書和和離書全然不同,和離是一別兩寬,而休書,是因為女子七出有虧,男方給出的,這樣一封休書,足夠讓被休的女子蒙羞,被萬人指着鼻子罵,從此再不敢擡頭做人。

但女子給男人寫休書,前所未聞。

“你是要長公主休了他?”

阮夢芙點了點頭,“沒錯,是他對不起我娘在先,恰巧便是他們二人和離,我也不會入了阮家家譜。”

“所以,你只要能勸得他簽下這份休書,我就可以替他求情。”

“柳姨娘,将軍這回出征大約有幾天,我給你時間好好考慮,不過你應該知曉,他要帶你進京這件事已經鬧得全城皆知,端王那邊,我也不知他是否傳信回京了。”

阮夢芙說完了話,将休書折好重新收回懷中,“好了,柳姨娘,你該回去了。“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

“你,你,你。”柳姨娘指着她的鼻子,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

“将軍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你怎可如此羞辱他?”

“你如此不孝,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不孝?”阮夢芙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這世上總有孝順的兒女,前提是他們都有位叫人敬重的父親。”

“我不怕,便是因此天打雷劈,死後下地獄,不得輪回也罷,我都不怕。”

她站起了身,“女使,我累了,送客。”

林女使上前一步,攔在柳姨娘面前,“姨娘還請回去好好想想。”便有人上前半拉半拖将柳姨娘拉到了院外。

“郡主,你,你,你。”白芷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阮夢芙将軟軟的被子抱在了懷中,看着她,“你該不會也要同她說一樣的話?”說來,休夫這件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實在是驚世駭俗。

白芷将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奴婢想着,世上哪兒會有男人肯簽下休書?”

“那為何女子就該被休棄呢?而且,若是簽和離書,我還要挨上一百棍,你難道想叫我挨打不曾?”阮夢芙反問道。

白芷被問的啞口無言,“郡主,柳姨娘被逼急了會不會狗急跳牆?”

“所以咱們收拾東西,搬到別苑去。”

還不等她派人去傳話,端王卻已經叫了禁衛前來接她。

端王原話,“此處烏煙瘴氣,莫害了阿芙清名。”

等柳姨娘反應過來想将人攔住的時候,阮夢芙早已經到了別苑。

“姨娘,這下該如何是好?原以為那丫頭片子是個好拿捏的,結果心思這般深沉,連咱們都給騙了去。”婆子着急忙慌的來着柳姨娘。

柳姨娘一時有些慌了神,卻還是定下心神,将整件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原以為她會為了将軍想一想,應下這事便行了。沒想到,她一早打的是這個主意。休夫?天大的笑話,哪兒有男人被女人休棄的?”

“那咱們該如何?将軍可是說了,從前線回來,便要帶您入京面聖呢,這一去,兇多吉少。”

婆子比她還要着急,“本以為姨娘去京城能享福的。”

柳姨娘被她越說越心慌,可是心裏頭卻漸漸有一個清晰的想法,她渴望這個男人只屬于她,也渴望這個男人能夠一直擁有權勢,能夠叫她此生無憂。她本想能入京,遠離邊城的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入京反而成了一件危險的事情。那麽,她總要保住她的男人才是。

“你讓我再想想。”她有些動搖,那小丫頭片子的提議,着實叫她有些心思開始松動。

“姨娘可得好好想想。”婆子在一旁搭腔道。

“是了,我得好好想想。”

忽然間,她腦中靈光一現,“對了,對了,去找他。”柳姨娘眼中迸出一陣熾熱。

吳婆不解,“姨娘要去找誰?”

柳姨娘笑了笑,面容古怪,“你聽錯了,我要出門一趟,叫人看好芊芊。”她本不欲再去找那人,是阮夢芙逼她的。她明明早就決定再不同那人有牽扯,此生就這樣和阮将軍過的。柳姨娘捏緊了袖中藏着的紙條。

她穿戴好鬥篷,從将軍府後門獨自走了出去。

繞過三條街,她方才轉過一道彎,拐進了某處巷子中,輕輕叩了三次門停下,後又叩了三次。

門咯吱一聲打開,走出一個七八歲的小童來,穿着一身灰袍,見到她便念了一聲無量天尊,“施主請随我來。”

柳姨娘點點頭,跟在他身後,走向屋中,那兒坐着一位花白頭發,也着灰袍的老人,見她走進來,才睜開眼,卻也不正眼看她,“柳施主,你還是來了。”

“白道長。”柳姨娘恭敬地向他行禮道,不經意間卻透露着幾分害怕。

說話間,像是倆人早已經熟識一般。

“你上回便說,不再同老道有來往,如今怎麽會登門?老道還聽說,柳施主同阮将軍琴瑟和鳴,他還要入京扶你做正妻,你還來找老道作甚?”白道長冷笑了一聲,他坐在陰影處,只是那頭白發晃人眼。

柳姨娘咬着牙,跪了下去,“是徒兒錯了。”

“說吧,你今日來找老道,所為何事。”

“徒兒願意相助師父。”柳姨娘很快就表明了來意。

白道長這才看向她,他的面目卻很年輕,比起兩鬓的白發,面容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的俊朗模樣。

“哦,是嗎?”

柳姨娘有些不自然,“只是徒兒不想讓将軍牽扯其中。”

“你對他倒是動了真情。”白道長冷笑了一聲,“當年我叫你勾引他,你一去,倒是對他情根深種。”

柳姨娘不敢多說話,只是頭低低的垂着,到底透着幾分不甘心。

“罷了,往事不提也罷。”

柳姨娘忙跪行了幾步上前,“師父,徒兒願意協助師父,将布防圖全部偷出來獻給師父。”

“這事兒已經不用你了,你以為這回阮三思為何會半夜領兵出征?”

柳姨娘猛地一擡頭,只看見白道長是笑非笑的望着她。

“師父,您的意思,這回戰事,是因為您?”她心中開始起了慌亂。她本以為這場戰事是小打小鬧,如今她卻有些不确定了。

“你難道以為這幾年為師人不在邊城,邊城就沒有發展信徒嗎?你是過穩了安逸日子,忘了聖教是做什麽的了?”

柳姨娘咬住下唇,“那師父既已經有了別的教徒,為何還要半夜三更給徒兒送信?”難道還能是因為突然想起她這個叛出聖教的徒弟嗎?

白道長躬下身看她,嘴角勾起一絲邪笑,“徒兒這般聰明,還需要為師點解嗎?”

“讓為師猜猜,你來這兒是因為阮家那個小丫頭?她坑騙了你一回,教你以為她是為了孝順她爹來的。”

柳姨娘默不作聲,到底臉色出賣了她。

白道長又嘲笑了她兩聲,“看來為師是猜着了,說吧,你今兒來做什麽?”

“徒兒想求一枚蠱心丹。”柳姨娘表明了來意。

“怎麽,你家将軍對你失去興趣了?”

“并不是,徒兒想将它用在阮家丫頭身上。”柳姨娘擡起頭來,“既然已經有人為師父偷取布防圖,徒兒便用另外的東西和師父交換。”

“哦?你說說。”白道長靜靜的看着她。

“我會替師父殺了狗皇帝,為師父報仇。只求師父日後能夠為将軍留一條活路。”柳姨娘面露狠色,提到阮三思的時候,眉眼之間卻帶上了一點兒溫柔。

白道長嗤笑了一聲,“我養了你十七年,卻不知道教出了個癡情種,也罷,蠱心丹今日為師。”

“多謝師父。”柳姨娘求得了仙丹,面上帶了些喜色,不過瞬間,白道長在她額上一點,她身子一僵再不能動彈。白道長笑着送入一枚黑色丸子進了她嘴中,丸子瞬間融化,被她吞入腹中。

柳姨娘面色極其痛苦,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你這回若是再敢叛逃出教,為師就不是向上次那樣輕易饒過你,這是給你的小教訓,記住了。”

柳姨娘捂着疼痛難忍的肚子,艱難答道:“徒兒再不敢了。”

話随這般說,她還是忍着腹中劇痛,擡起頭問他,“師父,這回西北角戰事。”

白道長似笑非笑道:“你說了,留那姓阮的一命,我自然會留他一命。”

柳姨娘心中一涼。

住在別苑裏頭,阮夢芙終于輕松了許多,她雖同端王從前來往并不密切,可端王好歹也是她舅舅,對她關系甚多。

“原以為你住在将軍府,能和阮将軍多相處一陣子。”端王看着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明日我們就啓程返京,這兒已經沒什麽好待的了。”

阮夢芙一驚,“咱們再多住幾日吧。”

端王卻是誤會了,有些氣急,“你難道還想等阮三思回來?”

“您不是還要看演武?”

端王這才搖搖頭,“還演武做什麽,如今西北角戰事起,我瞧着阮三思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阮夢芙怪道:“這是為何?”

“昨日,他們将剩下的兵力又調去了大半,我瞧着戰事怕是吃緊,聽我的,明日我們便回京城。”

“這,這不行,我還不能回去。“阮夢芙如何肯依他,她好不容易就差了最後一步,怎麽肯敗在這一步上頭。

端王只以為她心中還是惦記着那個不着調的父親,便道:“就這般說定了,明日我們就回京。”說完這話,他便吩咐人将她看管好,莫再到處亂跑。

西北角是個地名,但卻是在邊城西北方向,阮三思帶兵好不容易擊退匈奴軍,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将士清點着此次戰損,阮三思站在黃沙堆上看着遠方。

阮澤站在他身後。

“等這回戰事平定,我會帶依依回京,你也随我一同回京。”阮三思開了口。

阮澤實在是想不通他爹到底在想什麽,“我只想問父親,柳姨娘并不是我娘,您明明就知道,為何還要為了她犯糊塗?”

阮澤實在氣不過,狠狠踹了一腳地上黃沙,掀起一陣沙塵飛揚。

阮三思轉過頭看向他,整個人都沒什麽精氣神,“她就是你娘回來找我了。”

阮澤實在懶得看他,“父親,若她真是我娘,為何這麽多年來,她從不曾對兒子真心相待,難不成在你心中,我娘是這樣對兒子不聞不問之人嗎?”

阮三思看着這個如今同他一般高的兒子,忽然間有些說不出話,他閉上眼睛,片刻後,方才說道:“此事已定,你不用多說。”

“眼前之重,當平定戰事。”

阮澤眼中滿是失望,再不看他,獨自一人走回軍營。

“少将軍,城中來信。”他的親兵将信匆匆送到他手中。

其中一條是他留在将軍府的眼線送來的,“柳姨娘今早出門說要去找人,跟了兩條街,便不見她的蹤跡。”

另外一條消息則是阮夢芙傳給他的,“今日我已經同柳姨娘交底,她若是心中真有鬼,只怕會忍不住動手,還有我已經搬到別苑。”

阮澤思定,匆匆寫了回信交付親兵,“直接送到郡主手上,府中不用再去。”

親兵領了令,快速返回城中。

阮夢芙左等右等,終于等到了阮澤的回信,“柳姨娘果真有異。”

看完回信,她松了一口氣,只是端王吩咐明日便要離開,她想了想,只有裝病才能多留幾日了。

“女使,今夜你們不用陪着我,都去休息吧,明日不是還要趕路?”她尋了個借口将身旁之人都給趕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也沒蓋被子,這邊天氣白日裏大太陽,到了晚上卻有些冷,她翻來覆去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她将窗戶開了一丁點兒的縫隙,邊城的夜晚,也只有那一輪比別的地方更加圓潤巨大的月亮更叫人記住。

她從前喜歡攥着那枚白玉佩,如今白玉佩給了人,就只要攥住那條白手帕。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的有了睡意,翻了個身,聞着白手帕上一直帶着的清香進入了夢鄉。

一股白霧順着窗戶縫隙飄進了窗中,窗戶咯吱一聲輕響,有那仙人似乎承雲而來,将一物放進了她口中。

阮夢芙一點兒都沒察覺,只是覺着有些冷,不由得将被子裹進了懷中。

到了第二日,她從懊悔中醒來,雖然昨夜想着別蓋被子睡覺,可她怎麽一醒過來,懷中就抱着被子了?

她輕輕咳嗽了兩聲,倒還是有一點兒受了涼。

“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她趴在床上,有些起不來身。

林女使擔憂她,摸了摸她的額頭,“郡主便是想留下,也不該用這樣的法子。臣原以為郡主不過是想說個小謊罷了。”

“女使,謊話終究是謊話,會被揭穿的。我昨夜裏只是受了一點兒涼,倒還好。”阮夢芙小心思被揭穿了,只要拽着林女使的袖子撒嬌求饒。

“臣去請太醫過來給郡主瞧瞧,還有端王那兒,臣已經派人傳話去了。”林女使有些無奈,輕輕給她将被子拉到脖子處,給她捂了個嚴嚴實實。

“嗯呢。”阮夢芙點點頭。

滇西

特使團終于抵達滇西,何重先行一步抵達,控制了何家家眷,滇西軍将首,也就是何将軍長子,何顧,本想抵抗,奈何他舍不得妻兒,竟選擇了放棄抵抗,靜靜地等待着特使團的到來。跪着聽完了楊林宣讀聖旨,“罪臣接旨。”

楊林卻因為前夜劫殺一事,尤帶怒氣,“你為何要派人劫殺我等?”

何顧有些茫然,“自我父親謀逆消息傳來後,罪臣便安分守己,不曾派人前去劫殺。”何顧不想他的父親那般狡猾。

楊林還是不信,他看向一邊的何重,只見何重點了點頭。

楊林也不信他的話,吩咐人将何顧帶下拷問,他是特使團首領,旁人也沒說話的餘地,何重只找上年易安,“你們在路上發生了何事?”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前夜在迷霧林,有黑衣人劫殺。”他将事情簡單說了一番。

何重想都沒想反駁道:“不可能,這兩日,城門緊閉,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況且,何顧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派人劫殺楊林,他還不想死。”

年易安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南诏軍近來也不曾有動靜,去年之戰,南诏傷亡過半,況且他們剛簽下投降書,若是此時撕毀,對他們來說并無好處。”

二人在一處分析了一番,像是抓住了一點兒頭緒,又像是沒有。

忽然間,年易安耳朵動了動,“你聽見慘叫聲了嗎?”

何重一愣,不等他反應過來,年易安已經消失在他面前,他匆忙跟上,二人來到楊林審問何顧的地方。

何顧躺在地上,手腳抽搐,慘叫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旁人連忙将他制住,何顧痛苦不堪,“把我殺了,快,把我殺了。”

一會兒又換了一句話,“藥,給我藥。給我藥。”

翻來覆去小半個時辰,大夫匆忙趕來,替他施針,方才将他的症狀控制下來。

年易安翻過他的眼睑,眼睑下方有黃色斑點。

“你在看什麽?”何重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來。

年易安收回了手,面色不改,“沒什麽。”

何重又看了他兩眼,“他這是羊瘋病,偶爾會這般手腳抽搐,我從前見過他發作,不過何将軍手中有藥,給他服下後,他片刻便能好。”

那大夫站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是醫者仁心,“草民有一句話,此人并不像是羊瘋病,倒有些像中了毒。”

說到這兒,大夫有些後怕,“滇西同南诏國接壤,南诏國多擅蠱毒之術。但是草民并不擅長此術,若他真是中了毒,我也看不出來是哪種毒。”

“當然,這些都是草民猜測的。”

“沒事,你下去吧。”

何重吩咐了一聲,那大夫如釋重負,匆忙離開。

“你怎麽看?”何重又問年易安。

“既然是下毒,為何這毒跟了何顧這麽多年,何将軍既然知道此事卻不聲張,為何還對外宣稱他這是羊瘋病?”

年易安等他說完,方才擡頭看他,“這并不是卑職應該過問之事,大人不如前去同楊大人商議,告辭。”

說完這話,他也轉身出了何顧暫住的房間。

“這小子。”何重搖了搖頭,走上前也翻開何顧的眼睑看了看。

天黑之後,年易安按照記憶之中的地址,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個不起眼的農戶,裏頭正有個老頭兒就着油燈挑選草藥。

他聲音放的很輕,卻還是被那老頭兒察覺到了,老頭兒頭都沒有擡一下,“有門不敲,看來閣下是位賊了。不過不巧,我這兒沒有值錢的東西,你還是走吧。”

“霍老先生,晚輩深夜拜訪,還請您原諒。”年易安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禮道。

老頭兒這才擡起頭來,來了些許的興趣,“你認識我?”

老頭兒又拿起油燈湊近了去看,也不怕他真是賊人,“看着你倒有些面善。”

“晚輩母親姓沈,名長笙。”

霍老頭兒面色一變,“你是她兒子?”

“出去,我不認識她。”

年易安從懷中取出母親遺物,是一方白色手帕,上頭什麽花紋都沒有。

“我娘多年前因生我難産去了,唯獨留下兩方手帕和一本手劄。上面記載,她的師父師娘居住在滇西,望我能代她前來向請安賠罪。”

霍老頭兒神情木然,“我知道她死了,你不用特意來告訴我。”

“賠罪不賠罪,我也不在乎,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那混賬犯下的錯已經帶到棺材裏去了,等我也下了黃泉,叫她親自給我賠禮就是。”霍老頭兒手一揮,不知何處蹿出一條三角頭型的黑蛇來,直立着,沖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年易安站着沒動,那蛇的牙尖兒已經碰到他的肌膚,他都不曾動過一下。霍老頭兒眼中有過贊許,不管轉瞬即逝。

不過剎那間,黑色卻像是聞見了什麽讓它難受的味道一般,迅速朝後撤去,回到霍老頭兒身旁盤成一團。

“瞧你這點兒出息,聞着一點兒味道就躲起來。”霍老頭兒輕輕踹了踹黑蛇,他胸前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情緒實在難以平定,“你來做什麽!”

“十五年前,你娘死了就死了,十五年後,你來做什麽?”

“我自當從沒收過這麽個徒弟,你我不必攀親戚,滾出去。”霍老頭兒低下頭,又開始挑選着藥材。

年易安有些無奈,母親曾在手劄中記載,她的師父是位脾氣有些古怪的老頭兒,但是師娘卻是極其溫柔善良,她犯了錯,從來都是護着她,霍老頭兒向來懼內,只要師娘一開口,霍老頭兒說什麽都會依的。

想到此,年易安聲音就大了些,“還請老先生能夠受晚輩一拜。”

果不其然,屋中亮了燈,有一道慈祥的聲音從屋中傳來,“當家的,你在和誰說話?”

霍老頭兒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誰叫你大聲說話的,還不快些離去?”

年易安跪了下來,這一跪,是代當年不懂事,非要跟着年平知北上而傷了老人家心的沈長笙跪的。

霍老頭兒拿他無法,走進屋中,“外頭沒人,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打發時間呢,你快些躺下歇着。”

“我明明就聽見有人在說話,我要去瞧瞧。”

霍老頭兒又勸了兩句,卻是沒勸動,屋中響起了穿衣裳穿鞋走動的聲音。

不出片刻,屋中走出來兩位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其中那位婦人,面色蒼白帶着幾分病氣,渾身卻散發着柔和親切的氣勢,站在月光下瞧着,也能看出她年輕的時候是一位極其美麗的女子。

她似乎不解為何有人跪在地上,“年輕人,你是來求醫的,跪在地上做什麽?”

“地上涼,快起來。”她說着說着便要上前将人扶起。

年易安手中還攥着那方白帕子,老太太臉色微變,轉而神情激動起來,不為別的,這白帕子是她當年送給心愛的徒兒之物,世間難尋,“你,你是長笙的孩子可是?”

“孫兒見過祖母。”這回,年易安結結實實給她磕了一個頭。

老太太激動的手都在抖,霍老頭兒将她扶住,“進屋說話。”

老太太靠坐在炕上,像是方才的激動耗盡了力氣,“你快過來坐下,讓我好好瞧瞧。”

年易安身子僵硬,見她伸着手似乎想要牽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将手放了上去,坐在了老太太跟前的矮凳上頭。

老太太聲音都開始變得哽咽,“你母親可好?她是不是想同了,不同我置氣,所以叫你來看看我們?”

年易安擡頭看了一眼霍老頭兒,見他擺擺手,便知老太太并不知曉他母親離世多年之事。

“她很好,只是家中走不開,所以派孫兒前來滇西,給您二位磕頭請安。”

“好,好,這樣就好,她想通了就好。”

老太太仔細打量他,不到片刻卻是困意來襲,歪坐着就睡着了,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

“你坐在這兒別動。”霍老頭兒連忙上前,給老太太蓋好毛毯,輕聲喝止他想要把手抽出來的動靜。

“還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她覺輕,好不容易睡着,若醒了又不能入睡了。”霍老頭兒将火爐搬近了些,年易安這才發覺屋中一直很暖和,各處椅凳皆是鋪着厚厚的一層褥子和薄毯。

他果真一動不動,坐在那兒一直等到天亮。

老太太醒了過來,見他坐在那兒,“我方才是不是睡着了?”

“你怎麽也不叫他去歇着,幹坐在這兒一晚上。”老太太這話是沖着霍老頭兒了。

霍老頭兒冷眼看着年易安,“他既然回來探望,理該盡盡孝道。”

霍老頭兒自去準備早飯,老太太又看向年易安,天色亮了,她将人看的更清楚,心中念女心情更切,“這些年她都不曾回來,我寫去的信她也不曾回複,原以為她心中埋怨,沒曾想,我還有能有見到你這一天。”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母親為我取名易安二字。”

“祖母不嫌棄,喚我一聲阿律便是。”

老太太點點頭,拉着他像是要傾盡這些年攢着不曾親口告訴他母親的話,“那一年,你那父親來滇西,長笙一眼就相中了他,不管不顧就要跟他成親,當家的去打聽了你父親的身份,知他是朝廷命官,本不欲将長笙嫁給他。誰知道,這孩子說什麽都不聽,硬是要随了他去,我無法,只好匆匆為她備下一份嫁妝,你手中之物,便是當年我給她的陪嫁。”

“所以昨日,您才能認出我?”年易安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正是。”老太太笑着點點頭。

“她怎麽不親自回來?”老太太又問,問了之後又極快的自個兒就回答了,“你瞧我這記性,你那父親是侯爺,她自然是侯夫人了,那豪門貴族同咱們鄉野之家不同,規矩大,事情也多,她該是走不開的。”

“她身體可好,你父親可有欺負她?”

“不曾。”

老太太說着說着話,聲音又小了下去,年易安輕輕給她将毯子蓋好,這才走了出去。

竈臺就修建在院中一角,霍老頭兒熬着粥,又煨了雞湯,此刻正坐在那兒守着火,抽水煙。

相比于老太太心中對徒兒只有疼愛,沒有半分責怪,霍老頭兒滿心的怒氣一點兒都沒消減,“她身子不好,昨夜你還要故意将她喚醒。你同你娘一樣,沒有良心。”

年易安心中難得升起了一點兒愧疚,他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孫兒錯了,還請祖父原諒。”

“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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