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聚集在別苑的老百姓越來越多,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憎恨,口口聲聲要讓阮夢芙這個引起戰事的‘掃把星’滾出來給衆人一個交待。
“這些人高高在上,住在京城,哪兒會将我們的性命放在眼中,我們沖進去将她捉出來帶到仙人面前,将她獻祭給上神!”人群之中不知是誰高聲喝道。
随即就有了第一個附和者,“對,我們人這麽多,不怕他們!我家男人在戰場上,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此刻同他們拼了。”
有了第一個附和者,第二個,第三個便開始高聲附和道,情況越演越烈,不得已,禁衛軍全都撤進院內,只留下那群已經喪失了理智的老百姓。
阮夢芙靜靜地站在門內,大門被撞的帶着圍牆都在顫抖,仿佛下一刻,外頭的人就會破門而入,将她給抓去。
“一群愚民,她們可知謀害皇族是誅九族的大罪!”端王站在她身旁,滿身都是火氣,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這群老百姓手無縛雞之力,禁衛軍以一抵百都成。但他也知道此刻若是動手将外頭鬧事的老百姓給打殺了,無論是不是外頭的老百姓主動挑釁,等戰事平定後,邊城軍會對他們有多不滿。更何況此事前線戰事吃緊,後方若是亂了,前線浴血奮戰的将士們若知家中婦孺被皇家殺了,軍心一散,這場戰事便真的就輸了。
端王又看向自個兒的外甥女,想要寬慰她一二,原以為會從她臉上看見害怕,畢竟小姑娘才十四歲,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見着這種場面怎麽會不害怕。結果他看過去,阮夢芙臉上一點兒害怕的表情都不曾有,甚至看着那扇門還在若有所思。難不成這丫頭一點兒都不怕那些人會真的沖進來将她捉走?
“阿芙,你可是想到了什麽法子?”端王見她這般,不由問道。
阮夢芙擡頭看了一眼天,輕輕開了口,很是鎮定的語氣,“五舅舅,再等等。”她的雙手罩在衣袖之下,卻是微微打着顫。
“等什麽?”端王又問。
她這才笑了笑,“若前線戰事越發吃緊,最嚴重的情況便是拿我這條命去賠罷了。”
她擡頭看了看天,但願阮澤那頭能盡快将內賊給捉出來。
“五舅舅,您還記得十幾年前的聖教之亂嗎?”她看向端王,“我總覺得這位‘仙人’同那聖教有些關系。”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将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蠱惑沒什麽見識的婦孺,引得他們去信奉什麽上神,從而對那位上神派來與人溝通的‘仙人’惟命是從。這樣的手段從古至今大多都是邪教所為。可因為聖人憎恨教派,曾下旨鏟除所有教派,甚至連道家正統也都被封了觀,怎麽會十幾年後在邊城出現一位仙人?還能将每日軍情猜的清清楚楚。”
“這分明就是事先有預謀的,甚至很有可能是當年邪教的餘孽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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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說完了,她又轉過頭看向端王,“我原以為這只是我同阮家的事情,現在看來,牽扯有多深,怕是我們都猜不到。”
端王臉色變了變,結結巴巴的,“阿芙,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他是經歷過的,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和當今皇帝年歲相差甚遠,又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嫔所出,所以他被先帝也就是他親爹抛在了腦後,他也安安穩穩的活到了現在。可當年之事,無論參與不參與其中,都知道,那是差點兒就颠覆了顧家的天下的事。
阮夢芙低下頭,看着地磚上頭的花紋,“五舅舅,我是如何知曉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件事情要快些傳回京中。”
端王卻道:“我昨日就将邊城又有人散播鬼神之說的消息傳回了京城。”
撞門聲越來越響,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終于有了另外的聲音,是邊城駐軍前來,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将門外之人全都驅散離開。
駐軍統領一進院中便跪倒在地,“下官救駕來遲,還請端王,郡主恕罪。”
端王的氣終于有了地方撒,“來遲?你怕是恨不得他們能沖進來?”
“下官不敢,只是這些婦孺大多都是随軍家眷,下官也不能輕易對他們動手。”統領苦着一張臉,都是軍中将士家眷,此時邊城戰事吃緊,他也不能做出動搖軍心的事來,況且此番人數衆多,也不可能把每個人都抓進大牢。
“那個什麽‘仙人’你可有抓住?”端王又問。
統領搖搖頭,“那兒百姓更多,駐軍進不去。”
這聚衆鬧事的人倒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夜深了,外頭重歸寧靜,終于有人傳來了好消息。
“郡主,柳姨娘果然同那位‘仙人’有關系,奴才親眼瞧見她從觀中出來,一路到了将軍府。”青戈在外頭蹲守了一整日,終于抓到了蛛絲馬跡。
“果然就是她在背後搗鬼。”
“消息可有傳去前線?”阮夢芙忙問。
“少将軍親信已經去了。”
衆人終于松了一口氣,阮夢芙靠坐在椅子上頭,她這才發覺今日一整天她精神都是緊繃着的,此刻一放松,整個人渾身就沒了力氣。
“明日咱們去會會‘仙人’。”阮夢芙開了口,心中拿定了主意。
“郡主,不可。”林女使想都沒想便制住了她,“您可有想過,他這樣逼您前去,一定是早就設好局,您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可咱們不去,邊城的老百姓勢必會越來越多的人聽信他的鬼話,我從前還不信,原來人心這般容易被蠱惑。不過短短幾日,信了那‘仙人’之說的竟有大半了,再過兩日,豈不是邊城人人都信了他?”阮夢芙輕嘆。
林女使沉默了一會兒,神情有些哀傷,“郡主,您從出生起便長在帝王家,吃用的是錦衣玉食,尋常見的是達官貴族,念的是四書五經,您同他們不一樣,您沒有見識過活在最底層的貧窮老百姓是什麽樣的生活。他們別說是大字都不識一個,怕是連肚子都不一定能填飽。”
“若是遇見年頭不好的時候,種下的糧食顆粒無收,又或者是像現在這般開始打仗,這都是會成片成片死人的,那些白骨堆在一起,怕是比山都還要高。他們知道他們可能會死,便會心生惶恐,也因此,沒了主意,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告訴他們,你們可以活下去,但需要有個人獻出自己的性命,那他們也會同意将那人殺了,以保自己的性命。”
“郡主不信那‘仙人’之說,那是因為郡主不害怕死亡。”
“所以,邊城如今這般境地,戰事一日不停歇,老百姓只會對仙人所言深信不誤。時間一長,這裏就越發危險。”
林女使神情肅穆,“郡主,咱們就返程吧。”
阮夢芙沉默了片刻,“女使,越是這個時候,我越不能走了。”
“我的命是命,她們的命也是命。”
她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咱們應該揭發他,好叫老百姓們不再受他的蒙蔽。”
“郡主,您可有信心揭發他?您可知當年邪教連先帝都能蠱惑?他們的手段,您可能每樣都破解?”林女使輕描淡寫的反問道。
林女使仔細地看着她的表情,見她面上開始有了茫然,有了動搖,狠了狠心,張口又道:“您能逼得阮将軍主動提及和離之事,那是因為阮将軍不可能動手殺您。可邪教此舉呢?邪教布下此局,為的是什麽,郡主您能猜到嗎?”
阮夢芙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只是個長在皇宮中的十四歲姑娘,平生最叫她難忘之事,是她的前世之死,所以她重生之後,活得每一步都很小心,也越來越覺得自己做事越發有了章法。她便以為這世上她沒有辦不到地事情了。結果林女使這一問,問的她啞口無言。
她心情頗為沉重,越發想要一個人能安安靜靜的待上一會兒,林女使說的對,她不會輕易受到蠱惑,是因為她相信自己不會死在這兒。“你們都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好好想想。”
她靠坐在床頭,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想着事情,到了最後,她終于再也想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可我不想做個逃兵。”阮夢芙緊緊地捏着拳頭。
她看着窗外,外頭漆黑一片,她的心情也如同這漆黑的夜晚一般,看不到半點兒希望。
房頂上頭,也坐着一個人,他已經同夜色融為一體,叫樓下巡邏的禁衛軍無人瞧見他。
他将阮夢芙說的每一句話都給聽了進去,等聽到了輕輕地啜泣聲時,終于動了。
阮夢芙擦着眼角不停落下的淚珠,她不想哭的,可是為什麽,此時眼淚卻不聽話,害她丢臉。外頭還有人站着,她努力地捂住嘴,叫自己別哭出聲兒來。
有人從夜色中走來,站在她的床旁,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別哭,你不是逃兵。”
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在這空寂無聲地房間內,越發清晰。
阮夢芙哭聲也停了,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慢慢擡起頭來,看着已經收回了手,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的人,一時失神,“我是不是太難過了,所以連幻覺都有了。”
直到對方取了一方溫熱的濕帕子輕輕給她擦着臉上的淚珠,她感受着那陣熱度,終于反應過來,卻還是呆呆地盯着對方,“原來我不是做夢。”她伸出手去,指尖快要觸碰到對方的時候,卻又怕這一切還是假的,手指就停在了遠處。
年易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向來很暖,無論冬夏,這是活生生的人才會擁有的體會,他的聲音依舊和從前一般,甚至因為從千裏之外的滇西來到此處,越發顯得沙啞卻又無比溫柔,“你看,我是真的,對不對?”
“嗯。”阮夢芙低下頭,實則是因為覺着丢人,不想要對方見着她紅腫的雙眼。
可她不知道,她的聲音因為哭過帶着幾分悶氣,因為不想叫人見着紅腫的雙眼而低下頭的在旁人看來也越發顯得可憐。
年易安忽然很想親吻她的額頭。
可他沒有動,只是安安靜靜地握住她的手,一直等到她重新擡起頭來看他。
阮夢芙終于平靜了心情,或許是因為哭過一場,又或許是面前這個人的到來。
“你怎麽會來?”
“為了聖教之事。”
“所以你別害怕,你想做什麽便去做,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年易安看着他,他的眼中依舊如同從前一般,只能看見一個人的身影。
阮夢芙還有些發懵,“這兒的事情已經傳到滇西去了?”可是滇西離得那樣遠,他是怎麽來的這樣快?
“并不是,何顧死了,死前身旁留有聖教教徽。“年易安簡單将滇西之事說了一遍。
阮夢芙忍不住捂住了嘴,“怎麽會?所以何将軍叛亂也都是邪教所為?他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邊城?”
“怪不得,這幾日會出現什麽‘仙人’,原來都是他們計劃好的。”
那聖教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謀劃這個大局的?她實在有些猜不準,不過越往下頭猜,她越是覺得害怕,舅舅花了那麽多年的時間才将聖教給鏟除幹淨,可誰能想到,聖教還有餘孽一直藏着,伺機準備再次攪起血雨腥風呢?
年易安點點頭,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些細微,卻是朝着這邊走來。
“有人過來。”他聲音壓低,靠近阮夢芙耳旁,用着只有倆人能聽見的聲音告訴她,“你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放手去做。”
阮夢芙只覺着自己的耳朵因為對方的呼吸,有些癢意。眨眼間,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門口傳來敲門聲,“郡主,您歇下了嗎?”是林女使擔憂的聲音。
“不曾,女使,您進來吧。”阮夢芙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這會兒只覺着有些熱,這屋子裏頭怎麽這般悶。
林女使走到床前,見她眼眶微紅,知她大概是哭過,倒有些心疼。她方才那些話說的重了些,細細想來,那些話郡主心中是明白的,她不該提起,平白惹了郡主失落。
阮夢芙擡頭露出個笑容來,此刻她心中心思已經大定,大概是因為有了人做靠山,先前那些彷徨和茫然不安一掃而光。
林女使見她這般,“先前臣說的那些話,還請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女使,我知曉您的意思。可我也想試試,若是我們此刻離去,他們也能編出話來,倒不如留下。而且,我保證,若是這回失敗了,我們就立馬離開邊城。”
林女使看着她,“郡主想出了什麽法子。”
“明日我想去見一見那位‘仙人’,他既然能煽動老百姓,将矛頭指向我,我何不就當着衆人的面兒,我也能和‘神’交談呢?”
裝神弄鬼之事,旁人做得,她如何做不得。雖然她不恥此行為,但她也要叫對方知曉什麽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只是要趕在前線戰況送回城前,得到消息。”
“這如何能夠做到?便是今夜派人去前線找少将軍,明日也來不及。”林女使反駁道,這一來一去,時間怎麽可能足夠?
阮夢芙仔細想着,這确實是個問題。
“明日天氣如何?”忽然間,她沒有沒腦的問了一句。
林女使有些不解,“郡主這是何意?臣觀天象,明日也該是天晴。”
“我記着咱們到這兒一直到現在,邊城只下過一次雨。我前日見柯夫人,同她閑聊的時候,問過她邊城民生,此處大多數人用水,皆是老百姓等到下雨的時候,将幹淨的雨水貯存起來,一直用到下回下雨之時。城中的井水也并不是整日都可以随意取用的。”所以,水對邊城老百姓來說,應該是只比性命小一點兒的重要之物。
“仙人既會同上神交談,那便請上神在明日賜下一場雨不算過分吧?算算日子,下回下雨可還有好幾天呢。”阮夢芙輕笑道。
雖然這個法子算不上有多高明,可确實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她只要能夠動搖仙人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她就可以開始扭轉當下的被動局面。
“況且,我明日真的得去一次,我得告訴他們,皇家并不是将他們看做蝼蟻一般,我會留在這裏,陪着她們一起等待,等到大獲全勝那日。若是城破,我也會殉國。”
這樣給老百姓信心的事情,她其實一開始就應該出面做的,可她卻現在才想起來。
“我也是方才停了女使說的話,才想起來。這樣的時候,邊城百姓心中肯定是惶恐不安的,我既然在這裏,便應該告訴他們,皇家不會對邊城的危機坐視不管,結果叫邪魔外道趁虛而入了。不過幸好還不算晚,有挽救的機會。”她滿是慶幸。
“明日将我那套大衣裳找出來。”
她即打定了主意,林女使這才吩咐人進來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和頭面都給找出來。
“郡主,明日奴婢會保護你的。”白芷站在她跟前,信誓旦旦道。
阮夢芙笑了兩聲,心情很好。
忽然又想起年易安來,也不知他還在不在這裏,陪在她身邊。今夜,她的心情一會兒是跌入谷底,一會兒卻又重回雲端,倒叫她有些睡不着覺。
她便拉着白芷讨論着明日妝容。
白芷輕輕給她梳着頭發,有些欲言又止,“郡主,奴婢方才守在屋外的時候,聽見屋子裏頭你在和旁人說話。”
阮夢芙身子一僵,粉色慢慢從她的耳根處蔓延開來,一直到脖頸處。
“郡主,這裏是不是有鬼啊。”白芷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
阮夢芙轉過頭捏着她的臉,“當然有,就是你這個膽小鬼。”
她惦記的人,此刻見她心情終于好了起來,趁着夜色從房頂之上悄無聲息地離開,去往将軍府。
柳姨娘看着十指蔻丹,心情尚好,今日前線軍報送回來的時候,阮三思還給她寫了一封信,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可是她心中卻覺着十分歡喜,畢竟戰場之上,她的男人還惦記着她,這讓她如何不歡喜。
“姨娘,這下好了,那些個百姓都将怒火發在了郡主身上,她的名聲可全壞了。”吳婆給她捏着肩膀,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柳姨娘笑意更深,這便是叫她高興的第二件事情,“那丫頭聰明反被聰明誤,是她活該,她以為這兒是京城,誰都會畏懼皇權嗎?”有的時候,離京城這樣的政治中心越遠,越發貧瘠的地方,老百姓便不會那般畏懼皇權,天高皇帝遠,還遠沒有一方縣令或是駐軍将首叫他們來的畏懼。
那丫頭生在皇家,哪兒能知曉老百姓想要的是什麽。柳姨娘輕蔑一笑,“等着瞧吧,過兩日她就會哭着想要離開邊城。”
“不過這兒可不是她想來便能來,想走便能走的地方。”她摸着頭發,輕哼起了不知哪兒的小調。
本該給她捏肩的吳婆徒然手中沒了力氣,柳姨娘有些不滿,“繼續捏啞,我今兒個抱芊芊,抱的我肩膀疼。”
她說完這話,停頓了一會兒,身後的吳婆還是沒有動靜,她有了些怒氣,轉過頭呵斥,“該死的奴才,你是如何當差的?”
吳婆就那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的雙手擡在柳姨娘肩膀上方三寸處,顯然是在準備給柳姨娘捏肩,可是詭異的是,她的手指也僵在那兒,她的眼神空洞,除了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她甚至就像是死了一般。
“啊!吳婆你怎麽了?”柳姨娘聲音一顫兒,破了音。
她猛然站起,拿着發釵,“是誰在裝神弄鬼,還不出來?”屋中除了她和吳婆二人,再無第三個的身影,甚至連空氣都不曾流動。
世上能這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不叫她發覺的,城中只有一人,便是她的師父。
想到這兒,她反而有些安心,“師父,可是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屋中還是沒有其他的聲音響起。
燭光搖曳,下一刻,卻是滅了,滿屋黑寂。
“到底是誰,還不滾出來?”柳姨娘面色一冷,悄悄朝後靠去。
忽然間,一陣濕冷冰涼又帶着黏糊的觸感貼近她脖子處的肌膚。
她極快的将發釵刺向觸感傳來的方向,卻刺了個空。她狠狠咬了咬牙,右手扔出一顆迷香丸,屋中升起一陣青煙。
“閣下是誰?”
是什麽,忽然間纏住了她的腳。
有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沙啞而又蒼老,“離開聖教,你連用毒都不會了?”
寒意從她的腳底升起,“閣下是教中何人,奴是白鳳道長座下弟子。”
那道聲音又像是在遠方,“你不用管我是誰。”
青煙之中,幻化出一只手,輕點她的眉間,她的神智便在那一刻歸于深眠。
天色蒙蒙亮,房中卻點了燈,阮夢芙挺直着背坐在梳妝臺前,任憑宮人給她裝扮,她已經許久不曾盛裝打扮,今個兒卻是拿出了所有的氣勢來,做了全套打扮。
頭上珠釵雖然瞧着好看,但實在太重,壓得她都覺着自個兒矮了半頭。
“郡主,奴婢就說你要是平日裏也這般打扮,京中第一美人兒的稱號定是你的。”白芷輕輕給她撫平袖子的褶皺,不由得誇贊道。
“我自然是好看的。”阮夢芙輕笑了一聲。
她閉上眼睛,睫毛輕顫,片刻後睜開眼睛,“走吧。”
她坐在馬車上,馬車前方身着玄黑制服的禁衛軍開道,最前方還有鑼鼓隊,青戈穿着深藍色中侍服走在最前方,高喝道:“婧寧郡主車駕,衆人退散。”
隊伍中間是阮夢芙的馬車,馬車兩旁各有六名宮人随行,宮人身旁也是禁衛軍騎行護送。馬車身後還有數名禁衛騎馬随行。
這輛馬車四處不過用透明輕紗裝飾,外面的人能看見裏頭坐着的人。見到裏頭的人穿着華服,滿頭珠翠,貴氣逼人。馬車兩旁百姓竟一時有些畏懼,不敢上前,規規矩矩的自發朝街道兩旁奪去。
阮夢芙挺直着背,就坐在那兒,今日的眉微微向上挑起,口脂用了大紅色,顯得她整個人不怒自威。
白芷坐在車前,也是宮裝打扮,她的規矩說來學的是極好的,只是因為在她家郡主跟前自在慣了,實在說話行事便多了活潑勁兒,少了幾分穩重,但是今日,她不能丢了她家郡主的顏面。
終于是到了那‘白雲觀’門前,門前有許多人圍着,青戈走上前一步,朗聲道:“郡主到!”聲音洪亮,半條街的人都聽見了。
白芷下了馬車,躬身掀開馬車簾子,輕聲道:“郡主,到了。”
阮夢芙坐在裏頭沒動,只是語氣平淡的傳令,“叩門。”
“是。”
便有宮人上前,輕叩觀門。
門開了,出來一位小童,不過七八歲光景,阮夢芙輕輕瞥了一眼,她記得這是那日站在院中敲鐘的那個小童。
那位白道長的聲音從院中傳了出來,“郡主駕臨,有失遠迎。”聲音飄渺,帶着幾分空靈。
阮夢芙這才伸出手,搭在白芷手背,躬身出了馬車,踩在矮凳上,緩緩下了馬車,她頭上鬓着的珠翠沒有發出半絲聲響,她的衣裙不見半點淩亂。
十二名宮人或舉着華蓋,或是端着香爐先行。她目不斜視,一步一步朝着院中走去。
那位白道長此刻站在院中高臺處,見她身着大妝,氣勢十足,臉上更是不悲不喜,不見半點兒這幾日邊城百姓對她惡言相向的震怒。
他的臉上有過一絲詫異,先前他不過以為這只是個十四五歲,被皇家嬌養的小姑娘罷了。
阮夢芙走在離他兩丈遠的地方,此刻那些個香客,皆是圍着白道長站着,帶着戒備之色。
白道長捏了訣,頗有仙人的慈悲,他緩緩道:“郡主今日歸順上神,虔誠祈求上神,邊城戰事方能平定。”
“上神已經設下祭壇,請郡主上前,叩拜上神,洗刷罪孽,還邊城和平。”
白道長說着話間,衣袖一揮,他的身旁青煙起,憑空出現祭臺。
“上神顯靈了!”香客之中有人驚呼。
便是白芷都有些看呆,這,這是如何做到的。
阮夢芙依舊不見半點兒神情慌亂。
“青戈。”她開了口,卻是喚了一聲青戈。
“白道長,敢問你,今日可曾祈求上神,降下雨水?”青戈開了口,聲音足夠大到外頭的人都能聽見。
白道長眉頭輕蹙,“你這是何意?”為何會提到這上面來?
青戈揮了揮手,院門外有人擡着幾位嘴唇幹裂,已經昏迷不醒的人進來。
“他們幾人皆是上神虔誠的信徒,日日在觀中朝拜,為何你不曾祈求上神降下雨露,救他們活命?”青戈又問。
“白道長應該知道,邊城地處沙漠,雨露稀少,上神若是慈悲,為何不将此處化出綠林,化出叫老百姓們享用不盡的河流湖泊?上神若是慈悲,他便會知道邊城前兩年曾遇天火,燒傷百姓。”
“難道這也是因為我家郡主?”青戈不等他回答,又一問。
“自然是因為她!”白道長用拂塵一指,刮起一陣風塵極朝阮夢芙而去,香客們皆是驚呼,眼神狂熱,這便是上神對她的懲罰嗎?
阮夢芙站着沒有動,那股風到了她跟前一丈遠卻停了,連她的一根發絲都不曾吹亂。
“白道長,我家郡主希望您今日可祈求上神降下救他們活命的雨露,若是上神有靈,她會歸順上神,從此虔誠供奉!”青戈又說。
“就是,就是!白道長,您快請上神為邊城降下雨露,救活老百姓,讓郡主心服口服!”香客之中,不知是誰高聲說道!
白道長定睛看去,卻沒尋到說話之人。
但那人的一嗓子,卻引得臺下香客紛紛看向他。
這倒是有趣!白道長嘴角勾起一個笑來,他當然還有後招。他閉上眼睛,突然騰空盤腿浮在空中,雙手放在膝上掐訣,忽然間,他睜開了眼睛,渾身氣勢一變,他伸出右手手指,指向阮夢芙,聲音蒼老而又帶着威儀,“罪人阮夢芙,還不上前來。”
阮夢芙有些迷惑,她朝前走了一步,白道長心中大喜。
“你這是在做什麽?”她開了口,似乎是不解。說完這話,她再不看白道長,她慢慢走向如今還躺在擔架上,因為失水而快要死去的一位婦人,似乎是心中悲戚,她落下淚來,“你瞧,你拿出家中所有銀兩供奉的上神連一場雨露都不舍得賜下。”
說話間,那婦人張開嘴,用盡她最後的力氣大吼,“上神,請賜下雨露吧,我不想死!”說完這話,她再沒了響動。
“可見不是你心不靈,而是神不真。”
她站起身,輕輕擦幹眼角淚珠,看向朝那位裝神弄鬼的白道長跪下的香客們,“她死了,你們的上神并沒有救活她!這就是你們信的神,它連一位臨死前都還在祈求上神讓她活下去的忠誠信徒都救不活。”
白道長一愣,忽而飛身向前,想要捉住她。
變化就在這一瞬間,有人從她身旁閃過,抓住了白道長的胳膊,毫不費力地将他拽倒在地。白道長極快向後退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此刻院中空無一人,只剩下他一人,還有面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手,丢出一人抛在地上,正是柳姨娘,她看見白道長,便不住的掙紮求救,“師父,師父救救我。”
“你是誰?為何會我聖教秘術?”白道長沒有閑心管地上的柳姨娘,他輕撫手中拂塵,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卻沒有開口回答他這個問題,只見他身形晃動,一瞬間已到白道長面前,白道長用拂塵一掃,人已退出數丈外。他掐了訣,四面八方千萬只雄鷹朝黑衣人撲去。
黑衣人拔出腰刀,不過一揮,雄鷹忿忿被他斬成碎片,轉眼就消失不見。
白道長飛快地尋着迷陣生門,可是無論他看向何處,皆沒找到生門所在,他此刻實在想不到,聖教之中還有誰會有此等功力,能布下這樣的迷陣,連他都看不出。
他深吸了一口氣,冷笑一聲,緩緩将拂塵化刀,躍身上前,“雕蟲小技。”二人交手,過完十招,還不曾分出高下。
看着黑衣人同那位仙人同時消失在他們跟前,香客們自是惶恐不安,阮夢芙心中卻是安穩的很。
“這就是你們的上神,連個凡人都打不過。”阮夢芙垂着眼眸,看向那些惶恐不安的香客,“你們相信神仙打不過凡人嗎?”
不遠處的廂房中,有人披頭散發從中跑了出來,只見她邊跑邊驚恐大喊。等到了衆人跟前的時候,只見她撲倒在地,不住的捶打着她的頭,哭的眼淚鼻涕絞在一起。
“不,救救我,師父救救我。”
“我錯了!我不該背叛将軍,我不該将軍中布防圖送給匈奴。”
師父,救救我,是您叫徒兒通敵賣國的,您救救我。“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禁衛軍早已經護在阮夢芙跟前,她只好略略踮起腳尖,看向那癡颠的婦人。
“郡主,是柳姨娘!”白芷驚呼。
可不正是,地上那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的婦人,不就是那位阮将軍萬般寵愛的柳姨娘嗎?只是她口中說的什麽布防圖,和通敵賣國又是何意?
衆人皆有傻眼,一時半會兒竟然沒明白她話中之意。
“是她!是她害的邊城軍節節敗退,是她通敵!”終于有人反應過來,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罵道!
片刻間,院中之人都反應過來,不僅如此,方才阮夢芙便瞧瞧讓禁衛軍讓出一條路,好叫外頭正探頭探腦看着裏頭的老百姓們都能進來。
此時這方特意被白道長收拾出來,供香客上香供奉而略顯空大的院落,被人擠得滿滿當當,皆是看着地上不停翻滾的柳姨娘。
“她該不會是瘋了吧。”白芷附在她家郡主耳旁說。
“噤聲,讓她說。”阮夢芙輕輕開了口,眼神一直盯着地上的柳姨娘看,她為何會在白道長這處,還會瘋癫的将她自個兒犯下的錯都抖落出來?
她還想聽柳姨娘會說出什麽來,便讓衆人都別上前。
果不其然,柳姨娘還在說。
“當年是師父你叫我勾引将軍,叫我潛入将軍府,為你偷取布防圖。”
“不,不要殺将軍,師父,我為你辦事便是。”
“師父,救救我,救救我。”
這話還有誰聽不懂的,邊城百姓們無不是眼中冒出怒火,想要上前将柳姨娘撕碎,怪不得,這一二年間,軍中如何變動布防,匈奴軍總會朝防禦最弱的地方偷襲,若不是将軍領兵得力,他們這邊城怕是早就守不住了!
“師父,我已經聽您的話散播流言,将郡主騙進觀中,您救救我。”
阮夢芙聽到這兒,方才吩咐,“将她活捉!”
她是發自心中的憤怒,“我要為邊城二十萬将士向她讨個說法!”
禁衛軍很快上前将地上還滾做一團的柳姨娘死死的綁住,柳姨娘眼睛紅腫,看到阮夢芙的時候,就像看到鬼一般,拼命掙紮,“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将軍,救我,救救我。”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喊着叫将軍救她。阮夢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