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 慕奕漣帶着藐旖回了家,那是他曾經和慕洛嫣相依為命了八年的居所,偌大的屋子眼下只顯空蕩。

慕洛嫣死後将年僅八歲的慕奕漣托付給忠厚老實的啞巴管家,那管家從慕奕漣出生起便打理照料起這個家,酬勞豐厚,甚至與慕洛嫣之間有着無法言喻的默契。當然,啞巴本是無法說話的。

雖說相處年份長遠,但畢竟不是親人,又無法說話,雖說二人相處,但更似獨處一般。這八年間,倒不是寂寞、而是從靈魂深處生出一味談不上孤獨、更似孤傲的氣焰來。

慕奕漣最初感到自己的與衆不同自然是幼兒園的時候,他也曾像其他單親的孩子一樣問起自己的父親去了哪裏。而慕洛嫣的回答卻淡然得甚至欣慰:“他正在來到我們身邊的路上。”

慕洛嫣幾乎不避諱談起慕奕漣的父親,卻從來不說他的名字和出生。她常常滿含深情得凝望西面的天空,訴說那個男子如何俊朗、溫柔、以及強大。

對此慕奕漣顯得很看淡,并且深信不疑。仿佛他生來便知,無所謂時間長短,那個人總能出現在面前。他顯然是早熟的孩子,即便早在八歲時便已能洞悉慕洛嫣眼底的種種無奈和期待,他知道她在期待什麽,并且願意和她一同期待。

慕洛嫣在世的時候幾乎不外出工作,卻一直很有錢,只偶爾說起從事一些小生意罷了。她身子一直不好,隔三差五便要病倒。小小的慕奕漣看在眼裏,卻猜不到那幾乎有着規律性的病狀究竟是為何。慕洛嫣對此避而不談,若要問及,便在下一次生病的時候強抑病痛故作矯健。于是慕奕漣不再問,甚至當他發現屋子有一間鎖閉的地下室時也并沒有試圖去打開。

直覺讓他明白,定有一天一切謎底都會揭曉,慕洛嫣所做的每件事,每句話都有她的意義,如若隐瞞,必要等待。

藐旖安靜得跟随慕奕漣參觀他的家,兩層的小別墅,和她的家自然是不能比,卻也能看出慕奕漣家底不薄。

慕奕漣為她倒了杯水,兩人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藐旖緊握手中的水杯,眼神在晃動的清水間流離迷惘,良久才呓語一般:“水,彌爾因河。”

慕奕漣不易察覺得一滞,擡眼又像是并沒有看着她:“說下去,你知道什麽?”

她嘆了口氣娓娓道來:“在冕珠納島,對外人提起‘人魚’是禁忌。所謂‘米零系列’其實就是人魚身上的産物,鱗片、眼淚、血肉……冕珠納島上的人都知道這些,但是由于恐懼外界來争奪這珍貴的資源,島主頒布條令所有人都不得透露半句。”

“島主用教學的方式讓每個冕珠納子民都清楚那段歷史:二十多年前,人魚王帶領他的軍隊登陸冕珠納島,出于對陸地的觊觎,他發動戰争、殘害百姓,一時間屍橫遍野,很多人在人魚的侵略下家破人亡,冕珠納島一度險些被占領。人魚生性殘□□詐,仗着姣好的容貌蠱惑人心,又将他們生吞活剝。後來島主決定發起反擊,動用精良儀器對戰俘進行研究,發現彌爾因河水可以将人魚打回人形的秘密,以及人魚身上的一切對人類的功效。人魚軍隊沒有料到人類在戰争中用上了彌爾因河水,在陸地上的他們一旦現出原形便難以行動。一時間冕珠納島的國民人人擁有彌爾因河水,只為将自己身邊潛伏的人魚一網打盡。又帶着國仇民怨,将所有被俘的人魚制成藥品拿來販賣。戰争持續了近兩年,人類和人魚一直僵持不下,島主最終發動了核潛艇尋找他們在海底的家園,冒着污染海水的危險進行水底攻擊。而十八年前那場毀滅性的海嘯,便是人魚王最殘忍的攻擊。核武器與不知名的妖術兩兩相擊,最終兩敗俱傷。那一次,冕珠納島一片狼藉,死亡人數幾乎是全島的三分之二。”

藐旖抿了一口杯中水,擡眼看着慕奕漣:“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關于人魚的故事,爸爸說他們是猛獸、妖魔,是……”

“住口!!”慕奕漣在茶幾上狠狠砸了一拳,砰然的響動讓藐旖猝然一驚,不知是不是晃了神,竟出現了幻覺:慕奕漣原本深藍色的眸子在震怒下變成了火一樣的紅。

她驚惶無措得看着他:“你……”

Advertisement

“別說了!”慕奕漣不知道自己的心裏為什麽生出從未有過的仇怒之火,幾乎要将他整個身體點燃,他緊緊握着拳頭,止不住渾身戰栗,滿腔的憤怒卻不知該對誰宣洩。

他合下眼幾個深呼吸之後才稍稍平息了怒氣,撇開眼:“對不起,我送你回家吧。”

藐旖一怔,急急道:“為什麽?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不用說了。”慕奕漣撫着眉心:“如果你只是要來告訴我人魚有多殘忍,我不信。”

藐旖怔怔得看着眼前的男子,清秀俊朗的臉龐因着無端的憤怒而深鎖眉頭,他的姿态頓時讓她覺得那樣陌生和遙遠,暧昧仍在眼前,此刻卻似生出怨怼來,他身上所散出的氣焰,雖不可見,卻有一種連空氣都要壓榨的霸氣。

“不不,慕奕漣,你別這樣……”她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沙發裏,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我不是要惹你生氣,只想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那都是謊言!”

“可我出生的時候冕珠納島的确一片狼藉,直到現在還殘餘的輻射危機、以及無法複原的家園……這一切我都親身經歷,我知道……”藐旖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滿心委屈隐隐啜泣:“慕奕漣……我來找你……冒着死刑的危險告訴你這些……不是為和你吵架……”

看到藐旖的淚水,慕奕漣心裏一震,這是怎麽了?分明只是故事的兩個版本而已,為什麽要這樣激動,又為什麽要對無辜的她發火?她的說辭雖然讓他憤怒,但至少證明了人魚真的存在,可母親卻為什麽告訴他那是假的?

他嘆了口氣輕輕攬過她的背,語調終于柔和下來:“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藐旖咬着下唇強忍凝噎,心裏依然苦澀,卻不想惹人讨厭,不想失去這向來孤寡冷傲男子難得的溫柔。

慕奕漣掰正藐旖的臉,抱歉得看着她,只看一眼她的凄楚,又手足無措起來:“別哭了,是我不好……別哭了……”獨自長大的他何其學過怎樣安撫哭泣的女孩?看着她傷心的模樣,他的心不明所以得陣陣隐痛,卻又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她開心起來。

倒是藐旖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淚仍挂在臉上,卻又噗嗤一下裂開了嘴:“你幹嘛這樣看着我,吓到你了?”

“咳……”慕奕漣只覺自己臉上一熱,募得收回手遞過紙巾:“那個……擦擦……”

藐旖靜了靜心繼續說:“你不要急着生氣,我想說的是,我也不信島主的說法。”

慕奕漣擡起頭,尋思得看着她,等着她把話說完。

藐旖坐直身子正視前方開始說話,不緊不慢得向他說起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情況,父親不絕于耳的謾罵和暴力、母親終日的漠然清幽和哀傷,以及一天前她向父親求證人魚的故事時所發生的一切。最終她認真得看着慕奕漣的眼睛,發現它們變回了原本的顏色:“慕奕漣,聽到你媽媽說的人魚故事後,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直覺告訴我那才是事實。我想了一夜,将聽到過的不同說法和疑點連成一線,越發覺得那些事有問題。我想起我媽媽在生前也對冕珠納島的‘歷史’不以為然,每次聽見那些,她眼裏都閃着冷冷的不屑、甚至鄙夷,還有痛苦。她總是很痛苦,永遠沉溺在某些自責裏無法釋懷,好像做過天大的錯事。”

“還有……”她有些小心得放低了音量:“所謂‘歷史’只是官方說辭,無論多嚴厲的禁忌,民間依然有些別的說法,也有一些反對的聲音。我曾有一些朋友暗地裏說起過他們的父母曾經和人魚交過朋友,當時并不知道他們是人魚。但他們只說人魚并沒有那麽壞,其他的也不敢再透露什麽。”

“所以我甚至懷疑……媽媽也曾經認識人魚,甚至……”藐旖頓了頓,仿佛這個猜測一旦說出口來便大逆不道:“甚至,媽媽心裏的那個人,就是人魚。”

她說完這句話,不經意間輕輕一顫,擰起眉像是思索什麽重要的事,又很快展開眉宇,心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慕奕漣沒有想到平日裏溫柔順從、安靜少言的藐旖心裏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畢竟她的環境給了她那樣一個答案,無論真假,她敢于否定和求證就已經足夠勇氣。

“對不起。”他很誠懇得表達歉意:“我不該急着否定你。”

藐旖輕輕得搖了搖頭:“我理解。不過……”她惶惑得看着他的雙眸:“你生氣的時候眼睛會變色嗎?”

“嗯?變色?”慕奕漣一臉茫然:“沒有吧,我又不是妖怪。”

“噢。”藐旖讪讪得抓了抓頭:“可能我眼花了吧。”

“你剛才說的那些……認識過人魚的朋友,現在還有聯系麽?”

“不太聯系了,一年前突然斷了聯絡,好像人間蒸發似的……”藐旖說着忽然一怔,面露懼色:“難道……是島主……?”

慕奕漣沉吟片刻:“試着找到他們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