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 大胡子一走,藐旖立刻蹙起了眉:“你為什麽要說出蠟球的事?”
慕奕漣聳了聳肩:“他顯然是有備而來,既然通訊方式被發現了,你不覺得說實話更好麽?”
“可是萬一他們只是試探,一經确證,會害死這裏的所有人!”
慕奕漣有些不解得看着藐旖仿佛忽然吊鏈的謀略能力,淡淡道:“如果連我們都出不去,這裏所有人的努力都只是泡影。”
入夜,藐旖在床上輾轉反側,擔憂着通訊方式一旦暴露,這裏所有人的安危。自從親眼見到那兩人被處以極刑,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有誰會在這樣慘痛的死亡方式面前泰然自若?在這裏的人,即便視死如歸正義凜然,但在這些之前還是抱着對結束噩夢的期待。
沒有人想死。所以被确認是同黨的他們才孤注一擲得反抗,他們和人魚一樣,對不知身在何方的人魚新王崇拜、迷信、寄托希望、等待他的救贖。可死在這條路上的人,又該拿什麽祭奠?
藐旖心裏悶悶得難受,雖然慕奕漣說得沒錯,但如果自己的明哲保身害了別人,又要怎麽安然自處?
三點,村莊裏忽然燈火通明,強烈的破門聲使藐旖一驚而起。她匆匆打開門,見一行士兵不由分說沖将進來,直接從馬桶中撈起一枚白色蠟球。
慕奕漣和藐旖頓時心中一緊,只見那士兵的眼神在紙條上停留片刻,原先的犀利一閃而逝,竟換成一抹歉意。
慕奕漣握了握藐旖的手示意她鎮定,兀自出聲:“發生……什麽事了?”
士兵攤開手掌,露出裂成兩半的白蠟球和那張紙條:“這個,你們見過麽?”
“這裏面有字?我見過一次,沒撈出來就給沖走了。寫的什麽?”
士兵沒有回答,冷冷得扔下紙條沖出門去,藐旖的眼神追着他的身影,很顯然,事發地是鄰座。
她拖動僵滞的雙腿緩緩移動向門外,來自別墅的麥克風大聲喊着:“發現密探,佘令顏一家,火刑!所有人立即交出手上的白蠟球,違令者同刑!”
頓時整個村莊內彌漫着壓抑驚懼的氣氛,藐旖雙手捂着嘴渾身戰栗,她眼看着佘沫一家三口被押出栅欄,早已被打得遍體鱗傷。
她腦中一片空白,火刑,火刑!佘沫明知暴露了跡象,為什麽還要頂風作案?她不解,空洞的眼神完全無法從佘沫破絮一般卻傲然前進的背影上移開。佘沫忽然轉過身,饒有餘味得、不易察覺得向她勾了勾嘴角。只這一下停頓,她又挨了一掌,随即是狠毒的咒罵:“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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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奕漣攬着她的肩将她帶回屋內,柔和的撫慰就在耳邊:“藐旖,別看了。”
一進屋,藐旖就癱軟在地,眼神捕捉到落在地上的那張紙條,是佘沫的字跡:不是人魚的朋友就滾出去!你們會有報應的!
淚水瞬間決堤,她強忍着小聲抽噎使得肺裏一陣陣痙攣,渾身顫抖。佘沫,佘沫,為了讓他們徹底脫離嫌疑才冒死松了這最後一信!為什麽?她究竟和人魚是什麽關系,為了他們連活活燒死都不怕麽?!
不,她不止是為了人魚,更是為了自己啊!
藐旖想到這些,愈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撲到在慕奕漣的懷裏止不住的嗚咽:“佘沫……佘沫她……”
慕奕漣輕輕拍打她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他們就要解脫了。”
藐旖神思一震,猛地推開慕奕漣的懷抱,強強克制的尖叫使她的聲音嘶啞難辨:“是你!是你間接告發了他們!為什麽?!明明裝不知道就好了,你為什麽偏要說見過那白球!!”
“藐旖……”慕奕漣無奈而傷感得看着她憤恨的雙眼,抿了抿唇卻只能抱歉:“是我不好,對不起。”
“道歉有用嗎?!你去對他們道歉,你去啊!”藐旖不依不饒,負罪感狠狠啃噬着她的心:“慕奕漣,你怎麽這麽自私!”
慕奕漣怔怔得聽着她的質問,眼底藏着觸痛,卻不知如何化解她的仇怨。只能再度将她攏進懷中:“藐旖,別哭了,佘沫拼了性命也要送我們出去,我們不能讓他們白死。”
聽到這一句,藐旖立刻止住了哭聲,忽然的寂靜中傳來遠處燃燒草木的聲響,她幾乎聽得到火舌啃咬肉體的嘶嘶聲。她滿眼空茫得看着慕奕漣鎮定得甚至有些冷漠的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此刻不想再停留在他的懷中,她知道不該将責任歸結給他,可是這一刻,她無法原諒。
“兇手。”她咬着牙擠出這兩個字,忽然眼前的那張臉一晃,一片黑蒙。
慕奕漣将昏迷的藐旖打橫抱起,心裏依舊痛成淡淡的哀傷。她不知道,大胡子曾找他私下談話。話說的很籠統,意思卻很鮮明:他清楚她與佘沫的關系,也會對此着重調查,如果有什麽事發生,希望不要隐瞞,否則她難逃此劫。
可是此刻他不能向她解釋,失去佘沫,她的痛如此強烈,倘若非要歸罪于誰才能好受一些,寧可自己來當這待罪之身,也好過讓她明白全因她的關系才被查出這隐藏了半年的秘訊方式,獨自攬起這悔恨。
第二天一早,大胡子來到藐旖和慕奕漣面前,面上笑容可掬,眼底卻意味深長。他見藐旖一臉倉惶恍惚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頭:“哎,小旖,把這一切都忘了吧。乖乖回去,聽話。”
藐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擡起頭來看他,點了點頭便跟着士兵自顧前行,直到走出蘇摩莊搭上火車,依舊一副惶惶抑郁的模樣。
慕奕漣送上一瓶清水:“喝麽?”
藐旖搖了搖頭,雙手環抱在身前,低垂着腦袋不作回答。
慕奕漣嘆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她冷漠的姿态拒以千裏。從認識以來,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卻早已習慣被她那雙如墜星辰的眸子凝視,帶着專注和些微的傾慕。怎知失去得猝不及防,心裏像落了塊大石般難受。
一路無言,很快列車停在了一個叫做闊澤的小鎮,士兵在此将慕奕漣和藐旖放下,囑咐遇到人魚及時報警之類的話,總算正式分道。
藐旖一路帶着慕奕漣尋找住處,将食宿打理妥帖,期間除了必要的對話,沒有任何一句多餘,連眼神的交彙都微乎其微,稍一觸及便避之不及。
慕奕漣覺得自己難受得要窒息了,這女子怎能變化得如此之快?幾天前還在他的懷裏體貼得為他分擔痛苦、理智得向他分析局勢,轉眼卻是一副陌路的姿态。分明已經脫離監視,有什麽怨氣為什麽不說出來?他甚至希望藐旖繼續質問,哪怕對他發怒,總好過這樣終日無言的場面。可她就是這樣不哭不鬧不言不語,在他們之間豎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終于,晚餐之後他忍不住抓住藐旖的手,語中幾分惱怒、幾分告饒:“佘沫一家死了我也很難過,你有必要這樣生悶氣麽?”
藐旖終于擡頭正視着他,眼中再沒有了往日灼灼的期許,甚至連晶亮的神光都不複存在,有的只是漠然和空洞,像是蒙了灰的玻璃,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她怔怔得看着他:“很快會有人來這裏找我們,到時候你先別說話,我來确認身份。”她的嘴分明在動,分明是她的聲音,卻絲毫沒有表情。
“是……人魚?”
“嗯。”藐旖點了點頭收拾餐具轉身離開。
“藐旖!”慕奕漣一拍桌面起身緊緊抓住她的手,顧不得餐盤碎落一地,順勢将她帶進懷中,“你這情緒打算鬧到什麽時候?!你不知道我也身不由己麽?”
藐旖不掙紮、也不回應,在他的懷中如一具死物沒有半點動作,直到他自覺無趣松了力道才輕輕退開距離,擡頭、眸中終是瀉出無盡的失望:“慕奕漣,我們為什麽要為人魚奮戰?是為了給美好和善良尋找一份存在的理由。我們是要保全自己沒錯,可我們不是君王,沒有資格做出舍卒保車的決定。所有的自保必要建立在不傷害無辜、尤其是同類的前提下。否則最後你只會衆叛親離。”
她說得這樣冷靜,她的姿态這樣疏離,慕奕漣只覺得自己心裏的大石又沉了幾分,說不出的壓抑。在這壓抑間,竟又生出一絲慌亂,仿佛這觸手可及的女子,轉眼便咫尺天涯。
慕奕漣僵滞在原地,語調幾乎輕顫:“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麽?”
“該責罰你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良知。”
“好,那就讓該死的良知責罰我一個人,你別再難過了好麽?”
“慕奕漣,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藐旖……”慕奕漣萬念俱灰得凝視着藐旖的雙眸,不覺間握緊了拳頭,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完全洩露了心底的難過,幾乎哀戚卻再無話可說。自己是怎樣的人?仿佛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從小到大,始終被有關人魚的念頭牽制,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人魚精心栽培的工具,所有的信念、認知,只為等到某個節點,釋放出一過性的價值來成就某次大赦。
這樣的自己,究竟有什麽權利決定旁人的去留?
他轉過身緩緩走遠,藐旖的目光如鋒芒在背。那一刻他多想對她說出心底深處的那一句愛戀,可恍然間他覺得這一切都晚了、變了。戀愛這樣的事,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的童話,在這行差踏錯便要喪命的島國,他們背負了太多人用生命凝成的希望,根本……容不得一己私戀。
這是慕奕漣第一次品味出孤獨的意味,盡管他自小就是個孤僻寡淡的孩子。
“慕奕漣……”身後傳來藐旖的呼喚,輕聲,卻仿佛有着無限的穿透力:“我喜歡你。”
慕奕漣的腳步一滞,怎樣都沒有想到溫婉理智的藐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先一步說出這句話。他的心寸寸收緊,擠出的點點滴滴,卻不知為何苦澀多過甜蜜。該怎麽回答?如果回頭将她抱在懷裏,是不是一生都不會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