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夏有朗朗和風(7)
? “沈和風,起來,起來!”
真煩人,最讨厭在我睡覺的時候被人吵醒。我揚手打了一下隔壁的凱絲,翻個腦袋繼續睡。
“和風,下課咯,我請你去吃關東煮呀!”
關東煮……聽起來還不錯,這麽一來确實覺得餓了,肚子扁扁的,就差咕咕叫了。
我迅速擡起了頭,一理額前的秀發,甩了兩甩:XX,就是這麽自信。
轉而便看見形勢與政策的老師還在臺上侃侃而談,我怒,“胡謅什麽,這不還上着課嘛!”
凱絲嘿嘿一笑,“不然你怎麽起得來!”
我譏諷她無聊,下一秒便被拉到她身邊。
她指了指自己新配的Ipad,上面有她和“紅桃六”的一段網聊記錄,我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麽能上課不好好聽講,竟玩這種東西!玩物喪志啊玩物喪志,祖國就是被你們這種人拖了後腿的!”
她狠命一掐我,“別和我放屁,看看上面的話。”
我只好忍着劇痛往下瞅,這一瞅就瞅出了大問題。
紅桃六:我查出來了,你們顧老師的真實身份!
Cathy:汗,莫非他是文曲星轉世,上仙不慎落凡塵?
紅桃六:……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不賣關子告訴你吧,他原來是省委黨校的先進教員!
我擡起頭望了一眼凱絲,不解地問道:“這個很牛嗎?”
凱絲用力地點點頭,“恐怕是相當之牛,你沒覺着國內凡是和黨挂上勾的都特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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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長的“哦”了一聲,“說得有理。”
原來是給一衆黨員同志做過老師的,怪不得每次和我說話都像是領導總結陳辭似的,一板一眼,一字一頓。
“他怎麽知道的?”我還是疑惑。
“他有個副教授上過顧老師的課,回來就和他們吹得天花亂墜,将顧老師捧上了天。”
我不屑地撇嘴,“但凡是個人都會覺得自己老師了不起吧,何況他的年紀一定比白斬雞大,還不得誇大其辭掩飾一把?”
凱絲立刻點頭,“原來你也知道你不是個人哪!”
“……”
這天傍晚,我挽着凱絲的胳膊到宿舍樓後的操場運動,為迎接即将而來的體能測試做好準備。
凱絲特地換上了一身極其難看的運動服,我依舊穿着裙子,仙袂飄飄地立在一頭圍觀。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跑步?”凱絲狠狠呸了一口,“懶死你!”
我沖她吐吐舌頭,“我有在運動呀,”說着就揚起我的花拳繡腿,“凱絲,加油,凱絲,加油……”
凱絲一翻白眼,很迅速地從我身邊飛速跑開。
我們的學校分作兩半區,北區這邊兒面積較小,但人氣極旺。操場只夠劃出三塊标準足球場,多餘的那一處分給了籃球和網球。
而打籃球的人數遠遠多過踢足球的,籃球那一片兒常年人滿為患。今天似乎格外熱鬧,歡呼聲中更多女生的尖叫,我好奇心作祟,兩只腳一時不受控制地直往那邊挪。
“你去哪兒?”
凱絲正好跑完一圈,跟着我就往外面走,剛剛下了臺階進入籃球場,她也着了魔似的端着下巴大聲喊叫。
“顧老師!”凱絲拍着我的肩興奮之極,“是顧老師!太帥了,你快看哪!”
我往四周一看,離着最近的那塊場地裏圍着一圈女生,人群之上,一熟悉到化成灰的腦袋冒了出來。
果然是顧少卿,甚至還穿着我初次見他時的那件運動服!
真是倒了黴了,我扭頭便跑。
凱絲一把拉住我,“回來,和我一道去看,否則你這輩子別想過好日子!”
我還沒答應,她用力一拽,我又和只小雞似的跟着她屁颠颠地跑。
她剽悍之風勃發,愣是推着我,從重重人牆中死命擠進去。我被壓得快要變了形,她躲在身後還樂呵呵念叨着,“顧老師,顧老師……”
好容易在前面站定了,一裁判模樣的男生推了推我們倆,“往後面站站,別影響比賽!”
凱絲正要發飙,場上突然爆發一陣驚呼,顧少卿帶球上籃,腳步輕盈,球自手尖滑過,就那麽輕輕巧巧進了籃筐。
“太帥了,”凱絲開始發瘋,“和風,真的太帥了!”
後面還有女生在驚嘆,“那個材料男生的質量沒話說啊,和我們機械的男生站一塊兒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哪!啧啧,咱們學校竟然也出得了這種精品!”
凱絲調過頭,沖後面的女生眉飛色舞道:“不是學生,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真心帥啊!”
我呼出幾口氣,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群女生是上輩子沒見過男人?太慌張了,簡直丢盡了我們江南女子溫柔淑慧的傳統品質,我簡直恥于和之為伍!
視線中,那個白斬雞竟然朝我們越走越近,眼睛在鏡片後微微彎着,淺淺揚起嘴角。我緊緊閉上眼睛,不斷催眠自己:這只是一個幻覺,
“你們倆怎麽來了?”白斬雞的聲音響起。
凱絲頓時抓緊了我的隔壁,聲音都發顫,“顧老師,你回來啦!”
“嗯,沒錯。你怎麽了,沈同學,眼睛裏進沙子了?”
與之同時,我發寒的腦門上忽然覆下一陣溫熱,修長的手指貼着我的頭發,拇指在我額上點了點。
我驀地睜開眼睛,一彎腰連忙躲開,聲音大得自己都被吓到,“沒有!”
他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沒等我讀懂,他已經脫了自己的外套和眼鏡,一并放到了我的手中。
“幫我拿着。”
他用了語氣強硬的祈使句,甚至帶着一絲深隐的不悅。他許是意識到這一點,離開時沖我笑了笑,可那股生硬的樣子完全不是高興,更像是……薄惱。
我心裏咯噔一聲,這下子好了,把這男人又給惹惱了,以後的日子更難混了。
直到汪安安突然從身邊冒出,野蠻地搶走了我手中的衣物,我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四周的女生幾乎都屏氣凝神,滿眼愁怨地看着我和顧少卿的互動。
我滿眼無助地望了望身邊的凱絲,每到這種被人排斥不被理解的時候,她總是能給我無盡的安慰。
可胳膊上突然襲來劇痛,她瞪着眼睛将我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齒到渾身微微發顫。
我徹底涼了心,紅顏禍水算什麽?藍顏若是禍水,再堅定的戰友情也頂不住啊!
晚上六點四十分,我騎着新借的人力小毛驢,一路風塵仆仆騎往我們材料學院大本營,坐落在“千裏之外”的工程實踐中心七號樓。
我憑借着出色的身體素質一路緊趕慢趕,終于掐準時間趕到目的地。又極有遠見卓識地研究大樓地形,乘着電梯上了力學教研室。
咚咚咚三聲叩開大門,好嘛,那顧少卿竟然不在!
偌大的辦公室裏有四張桌子,教研室主任王教授外正坐在一邊的沙發上吸煙。見我來了,眼皮子都不擡。
力學老師素以兇殘嚴苛著稱,這王教授便是其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提前半小時上課,中途嚴禁外出上廁所,一旦發現有人違紀,記遲到一次曠課半次。
每每他們班女生和我形容時,總是一把淚一把鼻涕地哭訴,“真的太嚴厲了,和風,上課說句話還扯出你祖宗八輩子來教育啊!”
我心裏一寒,虛着聲音沖王教授打招呼,“老老師師……好。”
歇了片刻,他方才擡頭看我,“你和我說話?老老實實什麽,你做了什麽錯事?”
我簡直快哭了,“我沒做錯事啊,老師。”
他不經意地“哦”一聲,将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你是來找小顧補課的那一個吧?”
我可着勁地點頭,“是啊是啊,可是顧老師不在,我就先走了。”
“別忙,他說下去有事,待會兒就上來,讓你再等一等。”
我蔫着腦袋,“好。”
頭頂上幾盞大燈照着,面前一兇神惡煞的老男人守着,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步入了一間牢籠,想逃是不可能了,待會兒就有劊子手将我拖下去宰了。
許是見我站得太僵硬,那王教授又開了腔,“同學,你這麽站着等是不是挺累的?”
我連忙搖頭,“不累!”但如果賜個座,我就更不累了,嘿嘿。
王教授欣慰地點了點頭,“年輕人就是身體好,這樣吧,你既然不累,又閑得慌,就将這辦公室好好掃掃拖拖,每張臺子都理一理擦幹淨,再燒壺水泡杯茶給我。”
“……”誰給我塊豆腐,讓我撞死算了!
等到顧少卿那厮出現時,我正含淚跪在地上擦着辦公桌,水壺在一邊噗噗地響着,水已經快要燒開。
他有些驚訝,“你在幹嘛?”
他還好意思問!
“大掃除!”我心裏那叫一個痛,“我已經掃過地,又拖了兩遍,現在開始擦桌子。”
“誰讓你幹的!”他語氣有些急,蹲在我身邊,将抹布拿了過去。
我一怔,繼而感動地直想哭。
仿佛就是這一刻,他如同從天而降的救星,周身都環繞着熠熠閃光的光環,小天使在其後繞啊繞啊,仙樂響起,自此,人世間再也沒有了痛苦和壓迫。
我直想撲在他懷裏嚎啕,“顧老師,還是你對我最好,王教授他他……他變相體罰我!”
可沒等我做出下一步的越軌,辦公室的門就開了,剛剛去洗手間的王教授走了進來,一看顧少卿便立刻換上笑臉。
“小顧啊,你忙完了?這學生在這兒等了你半天了,我看她沒事做,就讓她打掃打掃。”
顧少卿站起來,慢悠悠地點着頭,“原來是王教授喊她做的。”他低頭望我,我早已是一臉悲切,渴求青天大老爺為我平反昭雪似的回看他,他的眼睛又極漂亮的彎了彎,“那你繼續吧,沈同學。”
說完,抹布又回到了我手裏。
我欲哭無淚,只能用了吃奶的力氣狠命搓着臺面,心裏想着這就是白斬雞,這就是白斬雞,我給你洗得幹幹淨淨,待會兒就把你一口一口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因為打掃衛生浪費了一小時,顧少卿只給我講了講力的定義和力的三要素就匆匆結束了這次的補課。
介于天黑不安全,他又紳士地要送我回宿舍。
路上,主幹道兩旁的燈光昏黃卻明亮,夜間微微起了一點霧,我偷偷側頭看他,那張帶笑的臉越發的白起來。
他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向我望了望,“今晚你主動過來,我還蠻意外的。”
我立刻看去前方的路,假惺惺地回道:“老師都回來了,我怎麽能不去上課呢,何況還是您特意抽空給我上的課。”
他似是很滿意,“你能體會我的一片苦心就好,現在這種社會,像我這樣樂于為教育事業獻身,諄諄教導孜孜不倦的老師真是不多了。”
我腳步一頓,禁不住惡寒地一哆嗦。
他稍稍揚着眉梢,倒是一臉肅然之笑地望着我。
不得不說聲佩服佩服,這人的臉皮已經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我越走越慢,越慢越累,許久不騎車,剛剛拼命太過,到現在腿肚子都酸。可長路漫漫,宿舍還在那一頭靜靜安眠。
顧少卿又說話,“剛剛和你講的都記得了?”
我随意地答應了聲。
“那我考考你,力的三要素是什麽?”
我嘆口氣,“力的大小,方向,作用點。”
顧少卿點了點頭稱贊,“不錯,記得挺清楚的。”
我實在忍不住笑起來,“顧老師,這條知識點我初中就學過了,現在都大二了,您就不能教我難點的?”
顧少卿朝我深深望了一眼,“初中就學過了?”
“嗯。”我初中物理可好着呢!
“從難點的開始教你?”
“那是當然,因材施教嘛!”
他凝了凝笑意,微微眯起眼睛,又是那樣一本正經地看進我靈魂裏,“教你難點的……你會嗎?”
“……”天殺的白斬雞,一句話真能把人氣死!
我低下頭,右手按住了左手,學着凱絲的語氣一遍遍告訴自己:和風,你冷靜點,沖動是魔鬼啊!
顧少卿的聲音還在耳邊陰魂不散,“沈同學,你累嗎?”
累,怎麽可能不累,你将那麽大一辦公室裏裏外外打掃一遍試試!準保累死你不說,還讓你這輩子都對打掃這件事産生生理性厭惡。
可我怎麽能輕易言敗,只能驕傲地擡起我這高貴的頭顱,豪情萬丈地告訴他,“不、累!”
“好吧,本來還想說騎車帶你回去,既然你不累——”顧少卿從善如流起來,“那我們繼續走好了。”
“……”
天哪,大慈大悲的主啊,給我一刀或是給這男人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