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色沙雲籠罩五月(2)下
? 下午對詞的時候,我把這些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顧少卿,他先是看着我一聲不吭,那小臉蛋白嫩白嫩透着紅光,緊接着,一沓臺詞本整個摔在了桌上。
就在我捂着耳朵,準備聽他老生常談長篇大論時,他反倒前仰後合笑了起來。
“這種事兒也就只有你才做得出來。”他指着我,白燦燦的牙齒曬着太陽。
“……”我一嘆氣,撫着前額便叫自己冷靜,他雖然蔑視我,可他還是我老師不是?我還要指望他讓我不挂科不是?屈辱中擠出兩點笑,恨恨地說:“顧老師,有這麽好笑嗎?”
顧少卿半晌沒理我,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他方才停了下來,清了清嗓子,又恢複一貫的人模狗樣,極其淡定從容地說了兩個字,“好笑。”
繃着臉一本正經地說傻話,可能是這世上最矛盾最喜感的事了。我一個沒坐穩,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那顧少卿就和打了雞血似的,嗤地一聲又樂了。
我冷汗直流,剛坐直身子就給他講了個笑話,“有一天,一個人在醫院輸液,輸着輸着就開始狂笑。別人一看,嘿,這人奇怪哈,沒事兒他瞎笑個什麽勁哪,就聚在一塊兒問:兄弟,你笑什麽啊?那人老半天才擡起頭來,臉憋得紫紅紫紅的,說:我笑點滴。”
“……”顧少卿微微蹙眉,一臉深沉的思索狀。過了幾秒,我沒忍住率先笑了出來,直到眼淚橫流兩頰發僵,那顧少卿還是大惑不解的樣子,遲遲疑疑地問我,“你說他為什麽要笑點滴啊?”
“噗嗤——”
這一聲驚天動地的笑聲可不是我發出的,辦公室的門只半掩着,此刻被人推了開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便随風蕩了進來。
林纾曼老師抱着臺詞本,一路笑一路扭過來。到了我們面前,又是“啪”的一聲将臺詞本拍桌面,腰都直不起來,扶着桌角哎喲哎喲嘆腰酸,指着我,半天說不出句完整話,“沈沈……沈和風,你……這人人……可真逗!”
顧少卿這才反應過來,虛握着拳頭擱下巴上,小聲配合着笑。林老師也不放過他,用力一拍他肩膀,感嘆道:“小顧老師,你這反射弧可真夠長的,怪不得教出這麽個學生。”
咦,罵這顧少卿罵得好好的,這麽又扯到我身上?我明明聰明機靈,誰和他似的,聽個笑話半天都不帶有反應。剛要辯駁幾句,那顧少卿開了腔,又完完整整将我的英雄事跡轉告給了林老師。
她一邊聽一邊樂,直到了最後反倒嘆出口氣,“最近咱們幾個的壓力實在是太大,過幾天還要在領導面前好好彩排一次,先不說臺風、聲音、現場控制如何,這厚厚一沓詞就夠撓人了。這不,将這麽如花似玉一孩子折騰的腦子都不清醒了。”
我又迷糊了,她這是心疼我呢,還是變着法子說我腦子不好使呢?
顧少卿看向我時,那一雙賊亮賊亮的眼睛隐約暗了暗,明明是笑,嘴角卻往下壓。就在我以為他要說兩句驚天動地的話時,他不緊不慢地戴上了眼鏡,“背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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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下午也便這樣無波無瀾的過去了,四個人背詞串詞,想盡辦法如何配合如何調動現場氣氛。晚飯也本該是風平浪靜,各回各處,各吃各飯,可剛剛走出辦公室大門,顧少卿卻将我們一一喊住。
“晚飯去我那兒吃吧,我開車出去買點菜,很快就能回來。”他是和另兩人商量,視線卻往我這兒一掃,“想吃什麽?”
“哇,烤全羊,這還用說?!”播音部部長派頭足,口氣也不小。
“小家子氣,真沒見過世面,和你小顧老師還客氣個什麽勁?”林老師一個驚濤掌排過去,打得那播音部部長直吐氣,“滿漢全席,必須的!”
顧少卿臉上有些讪讪的,嘴裏推讓着,“臨時上哪兒準備這麽多,你們說點靠譜的吧。”他又看着我,笑了,“沈同學,你想吃點什麽?”
我摸了摸腦袋,琢磨幾秒方才丢過去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慢悠悠說道:“顧老師,讓我跟你一同去吧。”
顧少卿沒立刻答應,望望我,又望望旁邊的兩個人,方才生硬地點了點頭。林老師最開朗不過,拍拍手叫好,“我先回去換件衣服,咱們待會兒不見不散,小部長,咱們倆走起!”
上了顧少卿的那輛R8時,他遞了一枚檸檬放我手心,囑咐我每天都喝一些檸檬水。
“你們女孩子不是愛漂亮嗎,可以擠出汁來敷點在臉上,對淡化色斑提亮膚色很有幫助。”
我很快便答應了一聲,雙手捧着,聞那檸檬鮮香的氣味,又偷偷看向顧少卿的側臉,慢慢在心中描繪出他的樣子。
他仿佛知道我看他似的,頭一轉,正好鉗住我的視線,竟然微微蹙起眉頭,“沈同學,你最近看起來真的不太好。”
我将眼睛偏過看向窗外,搖搖頭,“我沒事的,顧老師。”
“一個人出門在外,最重要就是照顧好自己。尤其像你這樣的女生,更加要懂得愛護自己,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如果有什麽困難就和我說,不用怕難為情。”顧少卿頓了頓,喊我,“沈同學,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這麽點大的空間內,聾子才聽不見他說話。可我此時偏偏願意當個聾子,明明早就過了叛逆期,可這心裏堵堵的,就是不想聽他師長式的勸誡。
“我聽見了。”我一扁嘴,過了片刻方才又掉頭看他,“顧老師,我和您說話能不用您用你嗎?你也不用總沈同學沈同學的喊我,沈和風或是和風都行。”
顧少卿擺正了頭看前方路況,留給我的,是兩片亮閃閃的鏡片,他的眼睛藏匿于後,看不出那其中的鋒芒。
車子駛出學校大門時,他開了音樂,又是那一首熟悉的《End of may》。在Keren Ann頹廢低緩的演繹下,原本就意蘊深長的一首歌,更是插上了豐滿柔軟的羽翼。
他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此刻方才鼓起勇氣,和我說話時,一臉尴尬的笑,“沒問題,和……風。”
窗外和風煦煦,天際一隅殘陽西下,映紅大片蒼穹浩渺。我在這平穩行駛的車內靜靜看天,若有似無傳來他身上的清新氣味,一瞬的心事安恬,可勝過無數。
車子不知駛了多久,也不知要駛向何方,轉過一個拐角時,我猛然坐起來,“顧老師,停下,就在這兒停!”
顧少卿二話不說,将車靠邊,直到我解了安全帶,打開車門欲要奔出去,他方才緊忙詢問,“上哪兒去?”
“待會兒你就知道!”
“小心點!”
“知道啦!”
這條狹窄的巷子是霈陵老街,兩邊的磚房早已褪色,斑駁處有碧綠的野草,一暗一明,生命穿梭時間,留下屬于自己的歲月剪影。
巷子很長很長,而在長路的盡頭,有一家老店,荷葉包裹下的美食,正散發着濃濃的清香,誘人而不油膩。我買了一份,雙手托着熱乎乎的佳肴往車上一路奔。
“買的什麽,這麽香?”顧少卿湊過來,盯着我手上的荷葉包發問,“該不會是——”
“當當當當!”剝開煮成茶色的荷葉,白嫩嫩的雞塊便誘人的呈現,切成七八毫米厚的一塊,每一寸雞肉都鮮香入味,拿炒過瓜子仁的香油一灑,配上切得細碎的香菜,再按需攪一筷子辣椒,沒有人能抵擋住這一份美味。我尚且氣喘籲籲,大口大口吸着氣,“香噴噴熱乎乎的白斬雞來咯!”
顧少卿看了看那白斬雞,又擡頭看了看我,眼底似有暗潮湧動,可還未等我仔細瞧出端倪,他便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
“和風,”他說,“你是一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