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拉鈎
空氣中隐隐約約傳來熟悉的歌聲，伴随着風和甜美的嗓音，讓人忍不住閉上眼睛，安睡在這柔軟的夢境裏。
唐芷伸出手，透明的白色泡泡在指尖破碎開來，連帶着歌聲也消散在空氣中。
小美人魚終究是要回歸她的宿命，只不過沒能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去往天堂，而是在黑夜裏化作泡沫，再也不見。
唐衍也聽到了同樣的歌聲，那是一首很有名的搖籃曲，在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在世界各地無數個角落唱起，哄着小小的孩子入睡。
某個帶着濃厚濾鏡的時空一角，相依為命的兩個孩子也曾唱到這首歌，明明難聽到被更小的女孩嫌棄得皺眉頭，卻睜着大大的眼睛昧着良心誇：“哥哥唱歌真好聽！”
唐衍想起那個破舊的複讀機。
磁帶播放着刺耳的歌聲，無論怎麽修複也恢複不成原來的樣子。
就像這本來就是個不知道倒騰了多少手的複讀機，再怎麽保養，再怎麽小心翼翼，也不是全新的，它本來就是破舊的，本來就應該被扔進垃進桶，或論斤賣了，或拆成零件變成別的全新的東西，而不是徒留着那些已經破碎成粉末的回憶，扔了覺得可惜，留着又毫無意義。
可緣分就到了，命運巨大的推動下，複讀機最終還是留了下來，承載着十幾年光陰走過的痕跡和外人不足以道過的風風雨雨，留到了現在。
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唐衍擡頭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算了一下時間，說道：“糖糖，放棄吧。”
唐芷聞言差點笑出聲，她知道此刻愛麗兒已經犧牲，黃道十二宮外有着數以千計的異能者給予支持，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這關乎着世界的命運，沒有人敢說放棄。她自己也不可以。
“可是哥哥，你從來沒教給我這兩個字。”
無論是窮到住橋洞，還是餓到皮包骨，唐芷從來沒聽對面的人有一次說過這兩個字，他只會說“會好的”。
生活會好的，日子會好的，未來會好的。
唐衍指尖把玩着一枚瑩白圓潤的核，他擡頭望見明亮的星辰，說道：“那我現在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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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人生，異能發動！
那是——嚴九的核！
周天星辰大陣的有一顆星子驟然熄滅，星光結界閃爍兩下轟然崩塌！
陳勾猛地吐出一口血。
唐衍用嚴九的核交換了周天星辰大陣的核心！
龐大的能量再也無法阻擋，巨大的威壓以能量體為核心瘋狂向外擴大，所過之處，密密麻麻的核全部被吸入黑洞！
陳勾被壓到直不起身來，黃道十二宮還在支撐，但已經搖搖欲墜，他能清晰感覺到身體裏的能量在向隧道的方向牽引，大腦中的核正在想脫離他的控制。
還有三分鐘。
廣場下，他們的副組長只身一個人跟唐衍對峙，不曾看見的遠方，還有人在奮力一搏。
不能這樣，絕對不能功虧一篑！
陳勾咬着牙直起身體，重新盤起腿。
既然少了一顆星，那我便用自己補上！
“嗡——”
瑩白圓潤的核離開陳勾的眉心，在最後力量的指引下，迅速補齊了空缺的位置。
勾陳星，歸位！
破碎的陣法重新繪制，金色的結界再次重組，将能量團牢牢控制在結界中央！
陳勾在視線完全變黑之前看到了周天星辰大陣修補完成，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微笑。
最後的時刻到來了，副組長，就靠你了。
第二異能賦生将唐芷封印了四十八個小時，此時此刻，距離封印解除還需要将近三個小時。
這個不重要。
唐芷看了一眼手機，23:58。
頭頂上的隧道越來越大，從只有針尖大小到有一個小拇指大小，現在已經有雞蛋那麽大了。
能量體中央黑得令人膽怯，周圍一圈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元素光，這些元素以強制性的力量融合在一起，集齊了自然元素外加空間和時間，就能強行建立一個小規則，實現時空穿梭。
不是身體穿越，而是靈魂穿越。
在被困青鸾司數千年的時光裏，他的精神體長久不散，還能擁有靈魂侵襲這種第二異能，唐衍靈魂力量有多強大不得而知，但憑他能夠搞出這麽一個隧道，就意味着他有必勝的把握。
正如唐衍所想的，他自己沒有退路。
唐芷更沒有。
耳邊傳來轟隆隆的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
漆黑的直升機幾乎要融入夜色，在接觸到星光結界之前倏然停下。
艙門打開，帶着冰碴的風透過門呼呼吹進去，燕行穿着異管局黑色的制服，顧也不顧，直接從天而降，與此同時烈焰以沖天之勢纏繞上唐衍的身體！
最後一分鐘，剛剛蘇醒不久的燕組長完好無損地落地，以義無反顧的姿态站在唐芷的右前方，冷哼一聲：“就你，還不夠格！”
唐衍在看到燕行的時候，一直波瀾不驚的表情突然變色：“你不是——”
為了反抗靈魂侵襲，眼前這個人分明強行沖裂開了自己的核，怎麽會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
火焰透着一股詭異的紅色，慢慢破開唐衍的精神力屏障，灼熱的高溫瞬間華麗的衣物，頃刻間便将披風上的青鸾尾羽燃燒殆盡，再穿透唐衍的身體。
唐衍好像無知無覺，他好像反應過來，呢喃出聲：“第二異能……”
唐芷輕輕點頭，無聲嘆息：“哥哥，你原本是能夠拿到我的核的。”
如果當年他沒有心軟。
如果當年他不曾改變唐芷的記憶。
可惜，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沒有時間去想當年了。
仿佛有鐘聲自天邊傳來。
頭頂的黑洞在此時此刻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烈烈火光中，唐衍的身體幾乎化為灰燼，只有眉心一點光芒，掙紮着向着黑洞的方向飛去。
唐衍絲毫不在意這副軀體，輕笑一聲：“……你們輸了。”
最後一刻，唐芷向前一步，寒冰順着星光結界的軌跡猛然散開，與此同時，浩瀚如海的力量如波紋般令空氣也扭曲開來，就連上方那個用無數“核”融合而成的隧道也在壓迫下一點點變小，她的眼睛化為熔岩般的金色，緩緩說道：“哥哥，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對着神石許了什麽願望嗎？”
***
唐芷睜開眼睛，眼前不再是下着小雨的沙灘，整個世界也沒有化作一片冰河，祭壇上的神石默默發着光，照亮這片長埋地底的空間，從神石中重新出生的青鸾用翅膀觸碰了一下唐芷的肩膀，頗為疑惑地叫了一聲。
“我到底算是什麽呢？”
神石不說話，唐芷卻能詭異地明白它想表達的意思。
三千年前，神石降臨神月王都，在神石砸進大氣層的一剎那，歷史就悄然拐了一個彎。
強大的輻射瞬間籠罩整個地球，所有人的大腦中開始出現一枚小小的沙粒，這枚沙粒在日漸一日的生活、進化、遷徙、交/合中不斷增大，就像是進入了蚌殼的沙塵，在不斷的磨砺中變成了名貴的珍珠。
但神月不一樣，神石就供奉在王都，神月百姓尤其是神月皇室，在接觸之中火速完成了力量的轉變，于是有了異能的誕生。
在一個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了不該出現的事情，是致命的。
神石沒有思維，但它本能地覺得這樣不對，于是在數千年的進化中，它決定挑選一個人，讓這個人代替它終止這個不該發生的事情。
唐芷就是被選中的那個人。
她天生攜帶一部分規則的力量，所以她能免疫精神控制，能夠在瞬息間冰封整個世界。
“我能夠做什麽呢？”
唐芷幹脆席地而坐，朝着青鸾勾了勾手指，新生的青鸾第一次見人，覺得她沒有惡意，頗為矜貴地邁着步伐走進，被唐芷一把耗過來跟撸貂似的強行撸了兩把，生生把青鸾吓出了雞叫，拍打着翅膀留下幾根青色的羽毛歪歪扭扭地蹿走了。
神石閃爍兩下。
唐芷撿了兩根羽毛捏起來當扇子用，聽懂了神石的意思：“只要我吸收了你的力量就可以關閉他制作的時空隧道？明白了，可是我分明感覺到，我們還能做更多的事情。”
神石閃爍的光芒急促了一些，它知道她的意思，正因為知道，才這麽着急。
“不，我不會死，”唐芷聲音平靜，“我只是想知道，有沒有一個完全的方法，可以在不改變現在時間線的情況下完成我的計劃。”
神石整顆石頭莫名萎靡下來，它随意閃了兩下，特別像自暴自棄。
唐芷卻笑了起來，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神石面前，那光芒柔和得像是一大片雲朵，讓唐芷忍不住蹭了蹭：“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神石散發出更多的光芒将唐芷包圍。
那你想好許什麽願望了嗎？
唐芷閉起眼睛：“想好了，不過在此之前，請你先在這裏等我一會兒，等到了時間，我會呼喚你的。”
***
極樂島的方向，白金色的光芒籠罩住整片海域，一顆石頭與唐芷的呼喚遙遙感應，青鸾繞着神石飛翔，清越的嗓音劃皮夜空。
暫時封印住異能是為了躲避時空隧道的強大的吸引力，這股吸引力帶着些許單獨的規則，跟唐芷相斥，只有封印住異能，才有足夠的力量翻盤！
唐芷整個人變成一團光芒向上飛去。
“我許願——”
金色的核從唐芷的眉心飛出，與神石的力量化為一體。
“在保留原有時間線的情況下，徹底抹除‘核’的存在！”
言出法随！
規則為止震顫！
沒有“核”就沒有了異能，沒有異能，就沒有這麽多犧牲。
唐衍化作透明的精神體：“糖糖，你會死的。”
直接抹掉異能存在，光憑借神石是不夠的，唐芷也必須付出代價！
唐芷垂眸輕笑：“沒關系，挺合适的。”
一換成千上萬的人，挺值的。
“該回的回歸本體，該醒的請睜開眼睛。”
組成時空隧道的元素一點點散開，融化進來的核慢慢消散，那些被奪去了核而睡着的、死去的，也該蘇醒過來。
廣場上的燕行遙遙比了一個大拇指，無形的能量場鋪開，遍布整個廣場。
第二異能變異——領域。
在燕行所劃定的範圍內，他就是說一不二的王！
頭頂的隧道慢慢消失，唐衍知道自己失敗了，他的精神體穿着華麗的祭司禮服，立于星空下方，張開雙臂：“我都忘了原來的我長什麽模樣了……”
他回眸，如同初見：“謝謝你糖糖。”
“再見。”
***
光芒散去，夜幕下星辰閃亮。
連珠的結界無聲崩塌，穿着睡衣的人突然清醒過來。
“阿嚏！”
“哎哎哎，我什麽時候下來的？”
“凍死我了！”
“老張！老張怎麽直接睡這了？”
連珠眨眨眼，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懷裏已經變得冰涼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
愛麗兒睜開眼睛，恰恰好對上了連珠的眸子。
連珠愣愣掉下一滴眼淚，緊接着咧開嘴，緊緊将愛麗兒抱在懷中。
***
帝都，第十六研究所。
堂盛下意識皺了皺眉，引發負責的護士一陣驚呼。
而地下十六層，那個開滿鮮花的走廊上再也沒有了精神體的影子，床上沉睡了十幾年的人終于動了動手指。
極樂島。
美杜莎指尖一抖，薄荷煙掉落了幾顆煙灰在地毯上，她将鼻梁上的墨鏡随意放在桌面，把薄荷煙按在煙灰缸上。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右前方，那個從年少到垂垂老矣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執事已經沒有了身影，也無法看見美杜莎真正的眼睛。
不看也好，也沒有什麽特殊的。
美杜莎生了一副杏眼，一丁點都不像她的性格。
凝成實質的精神體逐漸化作光點消失，美杜莎想起剩下的半盒薄荷煙，覺得有點可惜。
在徹底消散的前一刻，美杜莎閉上眼睛。
“——願君安好。”
末日之城。
宋茵茵半跪在地面上，她左手持/槍，右手被混亂的精神體咬掉了一只胳膊，半透明的精神體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它們仰望着夜空，齊齊跪了下來。
我們終将盼得解脫。
宋茵茵嘴角帶着一抹笑意，手中長/槍沒有了蹤影，連帶着身體也歸于地底。
“多謝冰河之主。”
亡靈鬥獸場。
能量回溯，向死而生。
嚴九睜開眼睛。
他感受着心髒有力的跳動，像突然想到什麽，陡然爬起來。
耳邊，老人的嗚咽與海風夾在在一起，聽不真切。
***
三個月後。
燕行習慣性看向桌子被單獨框起來的一角。
那個地方原本有一個栩栩如生的冰雕，此刻空無一物。
異能消失，失去了核的普通人陸續醒來，極樂島上清醒的人也在接回，犯了事的前異能者該抓的抓，該判的判。
唐衍用了十幾年才完成的計劃，僅僅三個月就被收尾完成。
像一場夢。
“篤篤篤。”
燕行回身打開門。
唐芷一手舉着兩串牛肉串，稀奇問道：“你在房間打坐呢，讓你拿個紙巾磨磨唧唧，塗蘭媽媽還在等着呢。”
燕行舉手投降，火速從櫃子裏拿出兩盒抽紙：“走走走，看本大廚給你們一展風采！”
院子裏，燕行套上一件圍裙，在燒烤架前大展身手。
愛麗兒抱着一只雪貂，間或從盤子裏沒烤的肉串中悄悄偷一串喂貂。
連珠守着一箱啤酒，夥同霍金菁正面battle軒轅十四、林清時和堂盛不落下風，一杯倒的陳勾率先出局，嚴九偷摸着把啤酒換成了蘋果醋企圖瞞天過海被識破，無緣再上酒桌。
燕雲洲單手抱着塗蘭的肩膀，鬓角的白發都沒有了蹤影。
唐芷将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喝掉，那味道着實一言難盡。
三個月前，她将自己的計劃講給了燕雲洲。
“……我會将異能抹去，除此之外，我要回一趟三千年前，如果燕行醒了，他能把我從時空亂流中撈出來……”
燕雲洲問：“那如果他沒醒呢？”
“沒醒啊，那大概就是命吧。”
十一月初一，利唐衍。
唐芷回到了三千年前，在青鸾司的廢墟中見到了唐衍的精神體。
那時候的唐衍很年輕，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卻讓唐芷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守着自己已經沒有了聲息的身體，長發披散，遮住了半張臉：“我們做錯了什麽？”
唐芷回答道：“你沒有錯。”
至少現在的你沒有錯。
唐衍似喜出望外：“你能看到我？”
唐芷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哭：“是的，我能，我知道你叫唐衍，我從未來而來。”
“未來是什麽樣子的？”
“雖有不足，但人人平等，國泰民安。”
“是嗎……”唐衍的手從一片碎瓦片上穿過，周圍殺聲遍野，“真好。”
唐芷問：“你想看看嗎？”
唐衍本來就不穩定的精神體又透明了一圈，他搖搖頭：“不了，若有來生……”
說不定能夠看到。
陽光灑進破碎的祭壇，唐衍整個人都被光芒穿透，精神體徹底消散之時，唐衍直直地望向唐芷的眼睛。
他輕輕的笑，話語聽不真切。
可唐芷就是聽見了。
他說：“糖糖，對不起。”
時空通道崩塌之前，屬于燕行的領域最後一次發揮力量，強行将唐芷拉了回來。
燕行緊緊抱着她，狠狠松了一口氣：“你吓死我了。”
唐芷反手摟住他的肩膀：“燕組長膽子未免太小了些……”
“不怕，我舍不得。”
舍不得這個世界，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們。
春天的風帶着暖暖的青草味道，原本養在地下十六層的花全部轉移到院子裏，有的已經冒出了花骨朵，随風搖曳，好不惬意。
唐芷手裏被塞進一把串。
燕行坐在她旁邊火急火燎地抱怨：“那些人餓死鬼投胎嗎？幸好我早有準備，給你搶出來一把。”
唐芷手裏那一把有十幾串，葷素搭配，辣椒和孜然的香味霸道地填滿空氣，搭配着食材本身的清香，格外讓人流口水。
燕行使勁眨眼睛，神色中透露着股緊張：“嘗嘗有沒有進步。”
唐芷失笑，特意挑了一串牛裏脊，鹹淡正好，外焦裏嫩。
燕行看着唐芷把一串她從來不碰的肉一口口吃光，心髒砰砰直跳，直到她沒有露出一點不适的感覺才放下了心：“味道怎麽樣？”
唐芷把空了的竹簽放到一邊，把手裏的串遞給燕行一半：“特別好，我很喜歡。”
英武不凡的燕組長的臉肉眼可見紅了起來，他接過那一半烤串，結結巴巴終于說出了那句不曾說出的話：“你你你要是想吃，我給你做一輩子烤串！”
唐芷伸出小拇指：“那就這麽說定了。”
拉鈎。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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