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就到了一九六六年夏天,十年運動開始了。
彼時,方立新小學四年級還沒畢業,已經認識很多字,放學回家就被妹妹纏着教教教。
十一歲正是男娃貪玩愛鬧的年紀,苦于當初自己拍下的小胸脯做出的保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別的小夥伴扔下小書包,成群結隊去玩耍。
更讓人痛苦的是,小妹好像特別聰明,學得快,記得住。在這樣的激勵下,大妹也越來越刻苦,跟小妹一起埋頭書本。
作為哥哥,怎麽能落後于兩個妹妹?
于是,他每天上課都認真聽講,遇到不懂的就問老師,生生的從學渣變成了學霸。
方三山見三個孩子熱愛學習,特地去書店給他們買了本新華字典。
這本新華字典對于方立安來說簡直是神兵利器,在大哥方立新的“指導”下學會使用之後,方立安和方立平一起定下目标,每天學習三個新漢字。
學會之後自然是要跟父母和大哥分享一下,導致方立新在未來幾年後悔不已,當初怎麽就一步步落入了妹妹們的“陷阱”。
日子每天這麽不鹹不淡的過着,方立安在家裏很少出門,她不喜歡跟別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別的小朋友也不願意帶她。
現在的家長雖然不會比成績比獎狀,但是方立安還是成為了大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因為她聽話乖巧,不頑皮,不鬧騰,還愛幹淨。不像別的娃,一天到晚不着家,四處瘋玩,晚上回到家,早上剛換的幹淨衣服已經跟在泥裏滾了一圈兒似的。
遇上這樣的娃,大人也懶得給他洗衣服,反正幹淨衣服一上身就髒了,索性就穿着吧,看不下去再換。
過了兩個月,即使每天宅在家裏不出門,方立安還是很快感受到了文化運動的浪潮。
因為暑假後,縣裏的學校全面停課了,方立新和方立安自此“賦閑”在家。
不用上學,機械廠周邊的孩子就跟解放了一樣,整天游手好閑。各種游戲充斥着停課期間的生活,比如攻城,打梭子,丢沙袋,跳皮筋。
有一些收集活動,比如收集和交換各種M主席像章,收集香煙盒的紙,收集糖紙,還有少數人會集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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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孩子們喜歡做忠字牌,就是一個像扇子一樣的東西,上面寫個“忠”字。有一段時間又流行挂“忠心”,就是一個塑料制的心形的東西挂在脖子上。此外,還興跳忠字舞,唱歌頌M主席的歌。
還有到處去看M主席思想文藝宣傳隊的演出,這些演出有的在禮堂,有的就在大街上。
還有許多其他活動,總而言之,不上學的生活豐富多彩。
方立新、方立平會和以前學校裏的同學結伴玩游戲或者出去參加活動,方立安的“識字激勵法”在這種情況下效果被削弱了許多,不再像從前那樣有用。
方立安并不強求,她認為貪玩是孩子們的天性,沒有必要太過壓制。學習很重要,但有一個愉快的童年也同樣重要。
方立安不喜歡跟他們一起出去玩,也不愛看那些宣傳演出,參加過一兩次後就繼續窩在家裏,繼續她的學業。
為了防止別人說她不合群,她央求方三山給她買了一本紅寶書,只要身邊有人,她就捧着紅寶書念,還不時地教一教家裏的其他人。
偶爾出趟門,不管跟誰說話,開口就是“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争取勝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
……
這下,周圍的人都知道,老方家的小閨女不但聽話乖巧,而且思想十分端正。
也有人在背地裏嘀咕,老方家這閨女怎麽張口閉口就是語錄,莫不是個傻的?
春去秋來,停課一年多的學校紛紛複課。
方立新和方立平放學回家後,方立安才知道,原來學校給每個人只發了一本M主席語錄作為課本。
上課的時候,老師基本上都是帶着學生們背誦語錄或者講述從前的艱苦奮鬥史等等。
方立安對這些興趣不大,于是繼續按照之前的辦法激勵大哥大姐學習,從識字慢慢拓展到數學四則運算。
一九六八年秋,方立新小學畢業,直接升到機械廠附屬中學讀初中,方立平在小學讀三年級。
聽方立新說,學校依舊沒有發教材,只是讓學生們把小學時期發的M主席語錄帶來,要進一步學習紅色思想、紅色精神。
老師們宣布,這學期的學習內容除了學習M主席著作,還包括許多實踐活動。
方立安得知這一消息,整個人都有點方。小學不發書,初中不發書,難道都指望到高中學點知識嗎?
接下來的半年裏,縣裏的各個中學果然都進行了多次實踐活動,主要內容是勞動。
比如抗旱,全校學生背上背包走上幾十裏路到農村住上兩個星期進行抗旱。還有去地裏秋收,冬天搞水利建設,學生們都要參加。
實踐活動外的許多時間還要搞演出,排節目,開批判會。總之,學生們還是挺忙的。
方立平很是羨慕,恨不能立即上初中,加入到這群人的隊伍中去,為社會主義添磚加瓦。
方立安對此不置一詞。
後來,第二學期,課本終于發下來了,總算有了一些數學、外語、化學、物理方面的學習。課程名稱,數學和俄語不變,但另外兩門課程就叫做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
值得一提的是,學校貫徹M主席的教育G命思想。M主席的教育思想是要注重實踐,他說:“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嗎?那就要變革梨子,親口嘗一嘗。”因此,搞工業的就要投身到工業實踐中去,搞農業的就要投身到農業實踐中去,如果要搞導彈,當然也是要親手做一做。在幹中學,在學中幹。理論必須聯系實際而不能脫離實際。
是以,學校想方設法試圖弄到實踐的機會。
比如說數學,學生們一開始學的是度量,就是能夠計算一些實際問題中的面積和體積。
在後來的抗旱中,他們就測量大堤的高度,計算工程量,争取在這中間學到數學知識。
又比如到機械廠了解機床的工作原理,盡量把數學知識用上,還有在軍訓時學習射擊的原理。
所謂的學化學也是研究怎麽做出化肥。
……
只不過實際應用中的題目都是非常簡單的,大家學起來就覺得很容易。學得容易的結果就是自信心很高,而聯系實際的結果是對知識非常感興趣。
方立安打從心底裏覺得這樣的學習方法很贊。結果卻發現,書本上稍微難點的課後習題,她大哥都做不出來。
所以只能說,這樣的學習方法可能并不适用于應試教育。
但是話說回來,這個年代并不看重考試成績。
雖然也有考試,但大家可以互相抄,這是M主席說的——學生自己不會做可以抄別人,在做題時也可以相互商量。
考試有分數,但不起作用,因為不存在留級問題,也沒有升學問題,也沒有高考。
學生中有好的和差的,如果學習成績不好,只是一個方面差,但并不是主要的。
因為這時候強調又紅又專,只紅不專不行,只專不紅更是走白專道路,也不行。但顯然,紅比專更重要。